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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哥你下巴是怎么回事啊?”
“哦,那个,一不小心划伤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圆脸少女叹气,“我爹娘就要回来了,让他们瞧见了你这样,指不定怎么埋怨我呢。”
浓眉少年尴尬地赔笑:“伯父他们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
“哼,我爹怎么看你的你还不清楚吗,他们怕是早把你当儿子了,”阿桐撅着嘴,“真是的,自家女儿不好好照顾,心思怎么全在一个外人身上……怎么,是不是觉得心里很得意呀?”
“不是的,我没有这样想啊,别瞎说啊!”浓眉少年慌忙摆手。
圆脸少女眯了眼,故意探前身子凑上去问:“哈?难道你不喜欢我家?我家哪里不好吗?”
“不是的……不是这个意思的……”
看着沈江歌手足失措的样子,少女笑弯了眉毛。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拍拍手,开始收拾桌子。
“好啦,不逗你啦,”她语气轻快道,“快去睡一会儿吧。我和王姨去趟街上,晚上记得来我家哈!”
“哦哦。”浓眉少年忙是点头应诺,像鸡啄米。
“桌上的果子记得吃掉!”
“嗯嗯!”
一直目送少女出了后院,他才微微松了口气,擦擦额角的汗。
“真没想到,本座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这样疯狂倒贴的姑娘。”
脑中某个姓陈的前辈酸溜溜道:“少年,别否认了,我能听到你那得意的心跳。”
“不是的啦前辈……”沈江歌不知为何有些声音有些沉闷,“阿桐她其实……只是把我当哥哥……”
陈前辈的酸意更浓了:“啊,让我瞧瞧这桌上的是什么水果!喔!这黄澄澄的颜色,这欲拒还休的突起,这美满幸福的光泽……这不是传说中的水果之王柠檬吗?天哪,我想起了它那美丽的滋味,还有那永生难忘的酸爽……”
“柠檬?”浓眉少年一脸懵逼,“这不是香橼吗?”
他拿起桌上切开的黄色果子,往嘴里塞了一块:“明明很甜啊?为什么前辈你说酸?”
陈岑感受着“血分身”传导而来的甜味,泪流满面:“嗯,甜的,真的好甜啊。”
前面堂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咆哮:“啊啊啊啊死狗你给我滚出来!!!”
浓眉少年惊讶地转身,却见刘辰捧了个食盒,里面本应全是他悄悄藏下的肉干坚果糖糕等各种吃食,但现在却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
一坨狗屎。
黑得发亮的那种。
沈江歌都看傻了。
高大少年的眼神中写满了痛不欲生的绝望。他捶胸顿足,哭天喊地:“挨千刀的家伙!吃了我的肉还得寸进尺,得了尺不止还搞什么礼尚往来,真真没良心的白眼狼啊!”
刘辰扑到浓眉少年前面,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眼泪汪汪:“江哥你可得为我……”声音忽然莫名一矮,“做……主……哈……”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刘辰的声音已经变得微不可察。
沈江歌扭头,瞧见一个面色铁青的老头,背着手,像座铁塔般站在身后,眼神如刀割。
浓眉少年吓得闪到一边。
“爹……”高大少年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老头变戏法似的掏出根角尺,冲刘辰劈头盖脸地打了下去: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给我马步扎到戌时!”
他瞥了一眼装着狗屎的食盒,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还敢背着你老子偷吃!?晚饭别想了!!”
“别啊爹!”高大少年的惨叫经久不绝,“死狗你给我……哎爹你轻点啊!……”
某个无人瞧见的角落。
小黑狗摇着尾巴,迈着轻快的步伐,钻出了木匠庭院。
嗯,屎是小二黑拉的,管我陈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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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四条街外,薛家药铺。
伙计正在称药,蓦地瞧见药堂里闯进个衣着朴素的人物,先是一愣,待看清了对方面容后,心里又是一惊。
他赶忙出了柜台,朝来者行礼:“林管家……”
“嘘,”刚刚除下假胡子的中年男子竖起一根指头,“不要声张。请问薛大夫在吗?”
伙计有些奇怪,来找薛大夫用得着这么谨慎吗?但想到堂堂幽州城林家居然派了他们的管家——而不是一个普通家仆——来找薛大夫,久经人事的药铺伙计也是觉察出了些不对味。他没有多问,只是配合地压低了声音:“东家去了南堰医馆。”
林管家皱了皱眉,又问:“多久回来?”
“这……小子我也不清楚,东家已经去了一上午,想必饭食也是在那里用了……”
“小四,你下去吧。”
后门帘布被掀开,鬓角染白的薛大夫搭着药箱,走了出来。
一身浆洗的泛黄布衣,眉头在长年的思考中起了皱纹。胡子很长,却稀稀拉拉,显然它的主人总是碰上难题,为此不惜揪下几根。
他目光锐利地看了一眼乔装的林管家,对伙计说道:“就说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医馆和程先生探讨药理,不见客。”
等伙计出去了,林管家迫不及待地上前见礼:“薛先生,我……”
“别废话了,救人要紧,”薛大夫直截了当道,“林管家有话不妨路上说。”
林管家面露喜色:“多谢薛先生!请这边走……”
两人沿着旁侧小门出了药铺,来到条僻静小路,上了辆没有标志的马车。车夫一身货运的打扮。
待到马车走起,安顿好了座位,薛大夫抱了药箱,才摸着胡须开口道:“林管家脸色如此焦急,想必病人身份不浅啊?”
“薛先生果然慧眼如炬,”林管家恭敬道,“是我们家小姐,在追捕贼人的过程中,被暗算下毒。”
“哦?下毒?”薛大夫挑了挑眉毛,“老朽记得曾经给你们林家备过一些解毒药,看来没用?”
“不,是很有用,实际上小姐中毒并不深,至少现在看不出什么中毒的表象了。”
“嗯?”薛大夫有些好奇了,“那是……?”
林管家解释道:“关键是,这种毒药我们闻所未闻,对它的毒性和毒理一无所知。据小姐说这毒发作起来十分凶险,我们很担心现在的治疗只是压制了表象,而留下了某种我们查不出来的病根,所以想请薛先生再来看一下。”
“薛先生放心,”林管家拱手,“不管结果如何,我们薛家都会付给您一笔丰厚的谢礼。”
“哦,”薛大夫淡淡道,“那就先预祝你们白花钱了。”
“不敢,”林管家赔笑,“这是薛先生应得的。”
“好了,别拍马屁了,老朽收你们三大家族的钱可是从来不觉得手烫的……哦,现在应该是两大了。”
看了一眼林管家脸上尴尬的笑容,薛大夫挥挥手:“说说病人的症状吧。”
“是,据我们家小姐说……”
“虚弱无力……”
“发作全无觉察……”
“蒙蔽五觉……”
“血气不畅……”
薛大夫收回了搭在林思雅手腕上的手。
他睁开眼,细细打量少女苍白的脸色。
“舌苔。”
“耳朵。”
“抬起来点。”
他们身处林家大院的某间房间。林家大小姐端坐桌前,这次不是那身惯常穿着的捕头装,而是换了身平常大户人家小姐都有的长裙便服,还略略梳妆了一番。
即便如此,她依旧挺直了背脊,表情严肃,但无论是说话还是动作都有着明显的无力感。
在薛大夫给林思雅做检查的时候,房间内还站有一人,正是一直毕恭毕敬的林管家。
薛大夫走完全套步骤,陷入了沉思,足足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林思雅微微看了一眼林管家,中年男子轻咳一声,硬着头皮开口:“薛先生,请问……”
“唔,”薛大夫像是被惊醒了一样,脸上有些歉意,“失礼了,老朽年纪大了,一想事情就有些忘了时间,还请林小姐见谅。”
他顿了顿,又道:“林小姐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一时虚弱,需要调养。身体内些许残留毒素,老朽开一剂药方即可轻松化解,两位也无需担忧。”
“刚才探查知晓,林小姐突破至炼气期巅峰,已是半步通离,老朽还未曾祝贺。”薛大夫捋着胡须,笑意温和。
“承蒙薛先生照顾,思雅谢过了。只是区区半步通离,天下之大,能人之多,思雅甚觉不足挂齿。”少女也是微微一笑。
“林小姐能有这份想法,想来成为天下能人之一,也指日可待。”
“借先生吉言。”
“不过林小姐中毒,兹事体大,为何不见令尊?”
“家父事务繁忙,思雅并无生命危险,又何必烦扰父亲大人?”
“林小姐孝善。”
“薛先生过誉。”
两人笑呵呵地闲谈,一旁的林管家却是背后冒汗。他看着小姐在桌下疯狂比划的手势,真觉头皮发麻,可也不得不听从“少家主”之命,上前打断:“那个,薛先生,小姐的毒,真的能解干净?”
果然,薛大夫一挑眉毛,有些不快:“怎么?老朽向来药到病除,若是没有把握,怎敢开口?”
“不敢,”林管家拱手赔笑,“只是这毒闻所未闻,我们只知名录,不通药理,解毒也是画猫寻虎,哪像薛先生这样能做到对症下药?林家自然是万分感激和敬仰先生。不瞒先生,在下素闻先生喜爱钻研,尤其是各种冷僻奇方。在下发觉此毒书册难寻,也是想到先生可能会感兴趣,便自作主张想把它作礼送与薛先生。现在看来,是在下孤陋寡闻,怎知先生药理精深,一眼就认穿了这毒的本质。现在倒是弄巧成拙,手里拿不出先生喜欢的东西了……”
“林虎,”少女皱眉冷声道,“先生是喜欢敞亮的人,何必做这些弯弯道道的事情?你真是和夏家那帮伪君子打交道打昏了头……”
“小姐教训的是……”
薛大夫瞧着这少女和发福中年人的你来我往,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好了!是老朽做差了。不用瞎猜了,这毒,确实与老朽有点渊源。”
两人静了下来,恭敬地等着他的下文。
薛大夫拿起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才道:“刚才老朽走神,就是在想这事。”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与老朽师门传下的某个偏方同出一系,主用,该是麻醉晕迷一类。”
“老朽师门只问病疫,不涉纷争斗恶。出了这种事,你们有所谨慎,也在情理之中。”
“老朽向来厌恶那种奸邪之辈,林……捕头能尽心办案,不问身份,只寻实情,老朽理解,也很是钦佩,”布衣老人冲对面施了半礼,“此乃大秦之幸。”
“岂敢。”少女表情严肃,起身回礼。
“不过……”薛大夫忽然话锋一转,“这偏方,当是六百年前所传,留于大秦学宫。”
林思雅一怔。
“此法有诸多不便,用途单一,故而师门并未重视,只是作为一种思路,送与了大秦皇室,”薛大夫捋着胡子,“严格来说,老朽现在看到的这个版本,与当初的原方已是天壤之别,唯有药性、思路如出一辙,故而老朽才能认出……却不知林捕头是如何认出与老朽师门有关的?”
少女陷入了沉默。
薛大夫这样看来,也就没有继续问,只是接着说道:“大秦学宫海纳百川,若有人以此采百家之长,独创一技,也未尝不是。只是林捕头若想要以此追根溯源,怕是有点麻烦。”
“那,”林思雅仍不放弃,“薛先生能否触类旁通,给些线索?”
“最好要有毒药的本料在手,否则说出来也只是些无凭无据的猜测。”薛大夫摇摇头。
“毒药没有,解药可以吗?”
薛大夫大为诧异:“哦?自然可以!”
“正好!”少女马上示意一旁的林管家,“端过来!”
林管家马上端来一个瓷盒。薛大夫拿开盖子,看到了里面一团黑色的东西。
“这解药是我当时从……从贼人身上……偷来……然后吃下的……”一脸严肃的少女说到这里,不知为何突然有些踉跄,“我……我留了个心眼,嘴里没全含化,就有了这个……只是惹薛大夫嫌弃了。”
薛大夫奇怪地看了林家大小姐一眼。
什么情况?一向树立干练自强形象的林捕头,为什么突然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女儿感?
难道是口水的问题?
不过,老朽乃是医者,医者眼中哪怕是男女之别也会淡了很多,区区口水而已,真凶要紧,又谈何嫌弃呢!
这样想着,为了让林捕头放宽心,薛大夫倒是毫不在意地收起了瓷盒,温声道:“如此,林捕头稍等几日即可,老朽还需回去用特殊手法辨查一番,一有结果,会马上告知捕头的。”
“有劳薛先生了。”林思雅再次起身行礼,“还请薛先生注意保密。”
“自当如此。”布衣老人点头。
双方没有再多言。林管家亲自去送薛大夫出了大门,等到再回来,进了小姐屋子,却见自家小姐坐在空荡得有些寒酸的梳妆台前,摸着脖子某处,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发呆。
“哎哟喂我滴大小姐咧!”中年男人一拍手,“姑奶奶你可吓死我了!这薛大夫是什么人啊,老爷都不敢这么撩啊!”
少女眨眨眼,看着镜子里有些发福的那位,无奈道:“虎叔,你知道的,这事儿我只能这么干。”
“只能这么干?”管家摇头,“结果小姐你还是猜错了,这事儿跟薛先生真的没关系。至于学宫是什么状况,小姐你也是知道的,这条线索等于说就是没用的……”
“不,有用的,”少女眯起眼睛,“虽说和薛先生没关系,但却基本坐实了,那家伙与另一家人的关系……接下来只要观察即可。”
“小姐,何不去找老爷帮忙啊,你中毒差点着道的事,老爷要知道了还不把全城都翻个面,分分钟给你抓出那贼人!”
“虎叔,”声音愈发无奈,“记住了,这事儿不准告诉父亲,这只是……我个人的事情,不能让林家陷得太深……我连六扇门的人都不敢怎么动用……”
管家看着她:“小姐,你就不能说清楚你到底在干什么吗?”
“我做的,对父亲而言,可能……只是小事而已。”
林思雅盯着镜子,有点出神。
她喃喃道:“但,对我,对其他一些人而言,就是关生死的大事了……”
“虎叔,我向你保证,我做的事,最后不会害了林家,甚至,对林家的未来,大有裨益。”
中年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叹息一声,道:“可是小姐,老爷只希望你不会有事,这就够了。”
少女低头,看向自己手掌,摩挲着掌心经年的老茧。
这双手,本该是嫩白的,抓着手绢纸扇,捏着茶点猫耳,用一曲一展的每一处透露出大户人家的富贵。
而现在,却握着刀柄,打着木桩,在自己快不行的时候,死死撑着地面,不让自己倒下。
想起了刚进六扇门的时候,那个男人震惊的脸色,和暴怒的摔砸。
想起了第一次出任务时,被石子划破了脸。负责暗中看护的虎叔,回家后被那个男人暴打一顿。
想起了晋升铜章捕头后,她说服杜总捕头亲自出面在林夏两家的一次冲突做了调停,得知此事的他,眼中那复杂,而又带些欣慰的神色……
少女总是因为严肃而紧绷的脸,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
她轻声道:“可是父亲,我也是希望你不会有事……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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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行行好吧,行行好吧……”
乞丐跪坐在河岸,有气无力地喊着。身前的破碗里,唯有孤零零的两枚铜子儿。
今日怕是又得只吃一顿了,乞丐这样悲哀地想。
接着,祸不单行,“啪”!一滩白皙的不明液体从天而降,砸落在他漆黑的脸上,对比效果出众。
“艹!”乞丐伸手一捻,骂了一句,“你大爷的!”
乞丐虽破烂,讲究还是要一点的。且晦气不论,一些顺势也好、自欺也好的吉祥话,可是没打算停下,毕竟这是人类的本质之一不是?
于是他起了身,嘴里嘟囔着“时来运转时来运转”,下了河岸边,掬一捧水,把脸洗了个痛快。
身边忽然蹲下个黄白色的影子,也在搅腾水花。乞丐揉了眼细看,却是位相貌堂堂、颇有气度的老先生。
见老人家年纪也一大把了,乞丐忍不住好心提醒了一句:“先生当心脚下啊!”
“唔唔,有心了。”
老先生伸手入水,仔细洗着什么。感觉乞丐在打量自己,头没抬,只是和煦地说道:“小伙子,有手有脚,为何不去谋一份生计?”
“嘿,老先生,你这就不知民间疾苦了,”乞丐撇撇嘴,“这幽州城做活都得有铺保,没有铺保谁敢招你?”
“也是,”老先生点点头,举起手里的小瓷盖子放太阳底下瞅,看洗得干不干净,“不过老朽心想,若是钱财到位,有人推荐,铺保也要得你吧?”
“那是自然,可谁愿意给个乞丐做推荐?”乞丐翻白眼,越发觉得这老先生怕是某个大户人家供着的富贵人,总是想当然,“我自家乡逃难来了这里,路引帖子都没了,勉勉强强才没让巡街的官人们赶出去。幽州城又不缺人,谁看得上我一个落魄户哟?难不成是老先生你?”他最后有些嘲讽地道。
“唔,有道理,那就老朽举荐你吧。”
“呵,我就说吧,没人……啥?等等你说啥?”
老先生合上手里洗干净了的瓷盒,丢给了乞丐。
“拿着,”他又抽出张盖好了私章的空白药方送过去,“随便找家铺保,拿我的章给他看,说薛家药铺薛青云推举的你。这瓷盒就是作保的押钱。”
不等乞丐说什么,老先生拍拍衣服下摆,上了停靠岸路一辆马车。车夫一声吆喝,便渐行渐远去了。
乞丐全程傻愣在那里,直到马车不见了,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拿着白纸和瓷盒,眨巴着眼睛,有些怀疑这老人家是不是在消遣他这个乞丐。
只是他仔细打量这瓷盒,做工圆滑,花纹好看得紧,怕真是个值钱货。又瞧那白纸上的印章,勉勉强强辨认出个“薛”字……
“艹……”乞丐喃喃自语,“还真他娘的时来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