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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长乐宫里繁花似锦,一片春日胜景。
樊后走在花香满溢的宫中小径上,手不时地抚摸着小腹,心情十分愉悦。
皇帝去洛阳一年,不仅证明了自己在战场上的能力,也证明了在其他领域的战斗力。他带了几名妃子同行,回长安时除了妃子之外,又带回了一儿一女。
皇后心中本来不太痛快,没想到两人小别之后再度合体,樊后一炮而红,竟然有了身孕,瞬间让她的心情转好,长乐宫中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局面。
农业上讲究休耕,恢复地力,家里同样要讲究。樊后专宠时结果困难,如今休耕一年,竟然很快结出了硕果,让她收获了意外的惊喜。
虽然孕期很短,但樊后却十分在意,精心地进行着自我护理,专门选了两名女医时时随侍左右,严格按着首席女医淳于昭的食疗方子进食,每天在园子里散步,放松心情。
这天她在中常侍马面的陪同下在园子里散步,忽然转了向,直奔建始殿走去,想看看皇帝在忙些什么。
走到宜春园时,见十几名太监和宫女正在清扫,树下堆着一堆堆灰白色的垃圾,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气味。
皇后皱了皱眉,说道:“这园子怎么如此肮脏?”
马面立马直起腰,用尖细的嗓音吆喝道:“你们管事的呢?叫他来回话!”
一个宦官一路小跑地过来,头也不抬地拜倒在地,说道:“回皇后,因陛下在宫中养鸟,故此园中多有鸟粪,奴婢们每日清扫,每日都扫出这么多。”
“养鸟?”樊后皱了皱眉头,没再说什么。
马面觑着她的脸色,转过来向那宦官挥手道:“你们这些贱婢实在是懒,就不会多扫几次?”
宦官不敢说什么,只是诺诺连声地答应着退到一旁。
樊后边走边放眼望去,果然见到园子里有成群的鸟儿,或在地上争食,或在空中飞来飞去,而在园中的空地上,不时可见一排排的鸟笼,枝上也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鸟笼。
“怎么又想起玩鸟了呢?把个好好的园子搞得乌烟瘴气的。”皇后心里暗自嘀咕,不禁加快了步子。
远远地望见建始殿,却见皇帝站在殿前,皇长子刘备站在他的身边,仰头看着父亲手上的一只鸟儿。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看起来十分和谐。
樊后觉得心里被刺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心道:“等到嫡皇子出生,陛下也会象这样,经常带着他玩吧!”
她走上前施礼道:“妾见到陛下。”
皇帝头都没抬,说道:“桃花,你来看看,朕的路飞如何?”
“路飞?什么路飞?”
皇帝伸开手掌,一只白色的鸽子立于他的手掌之上,“喏,这就是路飞,它飞得又高又远,是所有鸽子里的飞行冠军。”
刘备伸出小手,奶声奶气地叫道:“父皇,备备要看!”
刘钰将路飞放到他的手里,说道:“小心,不要把他的毛薅掉了。”
他上前携了樊后的手,拉着她走向旁边的鸽笼,指着笼子里的鸟道:“这只是娜美,是不是很漂亮?这是索隆,唯一能和路飞较量一下速度的鸽子。。。”
皇帝兴致盎然地介绍着他的宝贝鸽子,皇后却提不起多大的兴致,问道:“陛下怎么想起养鸟了?难道是。。。想吃?”
皇帝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说道:“在你眼里,朕就如此贪吃?不不,这鸽子朕一只也不吃。。。除非它们实在不济事。这些鸽子可是有大用的,可以用来,送信。”
樊后嗤道:“妾才不信,没听说鸟儿会送信的,陛下又拿妾寻开心!”
皇帝一本正经地道:“桃花,这世上有许多事是超出你的认知的,你不信也很正常,等到这事儿真的实现了,你就该明白了。”
樊后对他的话一个字也不信,但是当了这么久的皇后,她也渐渐转变了脾气,将从前的烈性收起了许多。
从前皇帝地位不稳,要依靠樊崇的号召力,解决赤眉军的问题,皇帝和皇后虽有感情基础,但更多的是合作关系。樊后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未免有些倚仗,和皇帝说话也比较直接。
如今皇帝如日中天,文治武功都很盛,地位稳如磐石。樊崇等赤眉大佬对皇帝的影响越来越少,樊后未免多了些危机感,这也是她对于生不出皇子如此焦虑的主要原因。作为一个皇后,没有嫡出的儿子,是无法保障其地位的。
势利眼这个词一向都带着明显的贬意,其实真说起来,所有的人都未免有些势利,这是利益关系决定的。比如现在,樊后面对皇帝,便没有了从前那些硬气,连刚烈的性格都收敛了许多,因为皇帝对她的需要减少,她的地位依赖于皇帝的“宠爱”。
这种变化是不知不觉中发生的,甚至樊后自己都没有觉察到。要是在从前,她听皇帝说要用鸟送信,少不得要讥笑一番,但是现在,她虽然也是不信,甚至还笑着说他胡弄人,但这话更多的是夫妻间的调笑,甚至是在向皇帝撒娇,樊后绝不会像从前那般直接说出心中的不屑。
樊后陪着皇帝玩了会儿鸽子,旁边的女医请求道:“皇后今日走得够久了,劳累过度恐不利于安胎,还是请回椒房殿休息吧!”
樊后听了,立即应着,向皇帝告辞,在马面和女医的陪同下走了。
皇帝冲着远处等了半天的班登招了招手,问道:“人可带来了?”
“回陛下,人带来了,就在外头呢,可是。。。”
“让他进来!”
班登出了院子,不一会儿领了一个老头进来,此人身材矮小,身形佝偻,手里提着一只鸽笼,里面装着一只鸽子。
他进门的时候垂着头,身子几乎要缩成一团。可是一进了院门,他便一下子挺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左看右看,甚至伸出手去,想去触碰笼中的鸽子。在班登的斥责下,才缩回了手,向着班登讨好地一笑,又重新躬下身去。
那人走到近前,拜倒在地,声音好像是在打颤,“小民魏鸟人,拜见,那个拜见陛下。”
魏鸟人?这是什么鬼名字?
魏鸟人又道:“小民从小喜欢喂鸟,尤其是,是鸽子,街坊们干脆叫小民鸟人,时间一长,原来的名字倒是没人叫了。”
“鸟人,朕听说你会养鸽子,而且能用鸽子送信?”
“陛下,小民就会养鸽子,别的啥都不会,小民原来家,家境还挺殷实,后来就因为小民把钱都用在了鸽子上,便落拓成了这副样子。陛下,小民的鸽子当然能通信,小民的兄弟在武威,小民常和他通信,都是用的鸽子,一天就飞到了。陛下。。。”
“住嘴!”班登斥道:“不要啰嗦起来没完,陛下问你再说话。”
鸟人吓得闭了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起来吧,去看看朕的鸽子,看看它们能不能送信。”
魏鸟人起身,挺起佝偻的身板,在园子里来回走动,又到鸽笼前,伸手将鸽子一只一只地抓起来,嘴里嘟嘟囔囔地,也不知道说着些什么,有时他向天空伸出手去,也不知怎么弄的,便有鸽子飞到他的手上,任他把弄。
魏鸟人好像把皇帝和班登全忘记了,只是沉浸在鸽子的世界里,等到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走回到皇帝身边,差点撞到班登的身上,才猛省过来似的,扑通跪下,说道:“陛下,小民,小民就是这么个毛病,一见了鸽子就忘了人。”
皇帝知道,每个领域的顶尖人物都多少有些痴性的,比如大木工匠高钧,一见到图纸,也常是痴痴傻傻的,一看就是一天。
唯其忘我,才能投入,唯其投入,才能有成。
这养鸽子虽是小道,也需要花费大精力,能专研进去才行。
魏鸟人道:“陛下的鸽子,论起飞行,数这一只为最。”
他指了指一只灰色的鸽子,那只鸽子瘦瘦小小的,最是不起眼,皇帝从来没正眼瞧过,更没有给它起什么名字。
皇帝有点意外,他以为怎么也得是路飞和索隆中的一只,没想到竟是一个丝毫不起眼的小鸽子,他不禁对魏鸟人起了些怀疑,这人不会是个骗子吧?
魏鸟人又指了指路飞和索隆,说道:“这两只也不错,可还是比不过这一只,小民曾在终南山中寻到过几只,与这一只是同种,臣叫他们终南鸽,飞得又高又远,可以不饮不食地飞上一天,一路飞到武威。陛下,这鸽子虽然能飞,可也得好好调教,否则它们是不会送信的。陛下,您这个园子挺好,安静,没什么外人打扰,可是没有水,不适合养鸽,鸽子爱干净,有水它们自己就会去沐浴。还有,您这鸽食不成,这么喂鸽子会瘦的,鸽子喂食也不能随意,吃什么,什么时候喂,那都是有讲究的。。。”
魏鸟人一说起鸽子话就特别的多,要不是班登又一次打断他,他还会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他闭上了嘴,等皇帝问一句才答一句,最后,他说道:“陛下,小民带了一只鸽子,小民叫它们作信奴,愿为陛下演示信奴传书。”
皇帝来了兴致,说道:“那就让你的信奴回家去送信,让家人送一顶你的帽子过来!”
魏鸟人便从怀里取出一块布,写了几个字,将布绑在信奴的脚上,放飞了信奴。
他讨好地笑道:“小民的家在东都门外,请陛下稍待,一会儿便有人来了。”
皇帝派人去宫外接应,等了一个多时辰,果然宫门卫士拿了一顶帽子进来,说是一个少年送来的。
“看来你这鸟人还有两下子。”皇帝笑道:“朕便以你为鸟监,.你要替朕把传信署建起来,建得好了,朕还要好好地奖赏你!”
魏鸟人简直像做梦似的,他一个一穷二白的鸟人居然成了政府官员,别看只是个养鸟的,那也算是皇帝身边的近臣,能跟皇帝说上话的。
当年司马相如的同乡杨得意是汉武帝的狗监,因为他的一句推荐,司马相如才得到皇帝赏识,一飞冲天。还有昭帝时的傅介子,职位是骏马监,帮皇帝养马的官,后来因斩杀楼兰王而封侯。
所以魏鸟人算是一步登天了,更让他高兴的是,皇帝还拨了专门的院落建立传信署,就在长乐宫外不远处,专养信鸽,让他全权负责。
魏鸟人脸上乐开了花,皱纹都挤成了一堆,对着皇帝千恩万谢。后来皇帝才知道,这个看起来苍老的家伙其实才三十几岁,
对于皇帝在长乐宫中养鸟这件事,朝中的大臣们尽人皆知,凡是来宫中奏事的,谁没见过这满园子的鸟?谁没有被鸟粪味熏过?吏部侍郎谷恭有一次甚至被鸟屎淋头,被人笑称为“吏部屎郎”。
开始时,大臣们也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可是皇帝玩鸟之风越刮越烈,他四处收集鸽子,并开始在长乐宫外建鸟苑,并下令在上林苑建设鸟林,皇帝美其名曰“传信署”。
皇帝又大肆招募养鸽之人,在鸟园中负责鸽子的养育工作,并给这些鸟人发放俸禄,主事的鸟监俸禄堪比皇帝身边的郎官。鸽子的花销和鸟人的花销加到一处,不知道耗费了多少钱。
大臣们终于坐不住了,以御史大夫宋弘为首,数名大臣上了奏章,请求皇帝勿要耽于逸乐,应体恤民力,不要把精力和金钱都花在玩鸟上。
皇帝有点生气,当年武皇帝有狗监、骏马监,凡是他养的动物都有相应的官员负责,大臣们好像觉得理所应当,没人说什么。如今他只不过封了个鸟人做鸟监,建了个传信署,这些大臣就开始说三道四,叨叨个没完,一样的皇帝两个待遇,这不是双标吗?
可“吏部屎郎”谷恭振振有辞地道:“汉初兴,接秦之弊,丈夫从军旅,老弱转粮馕,作业剧而财匮,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至孝景之时,始造苑马以广用,宫室、列馆、车马益增修矣。至武帝之初七十年间,国家亡事,非遇水旱,则民人给家足,都鄙廪庾尽满,而府库余财。京师之钱累百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乘牝者摈而不得会聚。陛下,如今天下经数十年大乱,陛下御极之后,始使大汉半壁江山得以安定,此正如汉初兴之时,应效文皇帝,事皆从简,待国用富饶,再增用度。况武皇帝养马,是为伐匈奴,陛下养鸟,又有何用?天下尚未安定,陛下便耽于此逸乐之事耶?”
他先说的是汉初的时候太穷,天子连拉车的四匹白马都找不齐,等到后来武帝时国家富了,才有了那么多马,现在天下也穷,皇帝应该效仿文皇帝,节俭用度,等到国富了再说。
这还都是普通的劝谏,可他后面说的就不中听了,直接指斥养鸟无用,皇帝只是耽于逸乐。
车郎中将班登不干了,当即说道:“陛下养鸟,不是逸乐,而是为送信!有了传信署,就不用那么多驿使来回奔波,用鸽子就能送信了!”
“班郎将此言大谬!”谷恭立即就来劲了,他都敢当面直谏皇帝,一个小小的班登当然不放在眼里,正觉得对着皇帝不能尽情发挥,班登跳了出来,这可撞到他的刀口上了。
“自古至今,飞鸟能传信者,臣未尝闻也。。。”谷恭开始了嘴炮模式,发表了一番议论,说得诸位大臣连连点头。
“用鸟传信,这事儿有点玄。”
“不可能,分明是班郎将乱说,为陛下开脱。”
“养那么多鸟有什么用啊!还传信,骗谁呢!”
大臣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班郎将此言,实乃无稽之谈!”谷恭以一句有力的话结束了对班登的批判。
“你们怎么就不信呢?”小班登急了。可人家是大儒,说起话来引经据典,一套一套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小班登一个认不了几个字的话牛娃,哪能说得过他们?
班登急得回头看向皇帝,说道:“陛下,您告诉他们,鸽子是不是用来传信的?”
奇怪的是,皇帝并没有发怒,他平静地坐在那儿,淡定地看着谷恭喷口水,听任众臣咬耳朵。
皇帝不急不忙地说道:“既然诸卿不肯相信,那朕与尔等打赌,赌良田!”
皇帝这话一出口,大殿上立刻鸦雀无声,连谷恭都闭上了嘴巴,瞠目结舌地看着皇帝。
“怎么?不敢了吗?”皇帝语调平静,话却有点挑衅的意思。
大臣们面面相觑,许多人有上前接招的冲动,但是又有些犹豫,毕竟他们吃皇帝打赌的亏吃得太多了。仔细回想一下,皇帝和他们打赌好像就从未输过,反倒是这些大臣,每次都输得肝儿疼。
众臣都有些迟疑了,这他妈的别又是个坑吧?
可是飞鸟送信,这怎么可能呢?这赌是必赢的啊!
皇帝有的是田,多大的赌注都能接,这要猛押一把,说不准就此发家致富,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住,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众臣都在心里嘀咕起来,这招到底是接还是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