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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丹手中的长矛早已不知去向,只能挥着手中的环刀,怒吼着向岸上的人冲来。
他要把胆敢嘲弄自己的人砍作两段,让他知道幽州突骑的厉害,要让这些宵小之辈知道,即便打了败仗,他景丹依旧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岸上的黑大汉两手稳稳地握着斩马刀,眼睛紧盯着涉水而来的一人一马,看样子是准备来一场骑兵和步兵的单挑决斗。
景丹的眼睛充着血,狂吼出的声音已有些嘶哑,穷途莫路的幽州突骑正准备作殊死一搏。战马在他不断踢打下奋力踩着水,终于上了浅摊,等到河水变浅,还不及它的小腿,那匹高大的战马奔跑起来,马蹄不断地掀起浪花。
景丹在马上倾斜着身体,手中的刀半举着,瞄准眼前的大汉,借着马冲过去的势头,弯腰一刀劈了过去。
黑大汉后退半步,将手中的斩马刀自下向上撩起。
景丹只见白光闪过,这是他此生见到的最后一道光。
斩马刀的长刃从马脖项处切入,轻松切过马的身体,切进景丹的前胸,甚至切断了他手中的环刀。
景丹的头连着一只肩膀突然脱离了身体,与长长的马头一起掉落在涧河的浅滩之中,原本清澈的河水顿时变得一片殷红。
马身轰然倒地,带着景丹的残躯,激起一片腥红的血水。
羽林军长水校尉王虎向后退了几步,离开河水,站在岸上,静静地看着水中的人马残肢。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悬了几天的心才算放下。
离开长安前,皇帝陛下说过,要攻破新安,逼近洛阳,很可能会遭遇幽州突骑。陛下与王虎和濮阳将军芳丹反复研究战法,提出利用优势地形,预先埋伏强弩及长兵,以强弩射杀,以长兵追杀之策。
“皇帝陛下真是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战术大师啊!”王虎对小皇帝佩服得五体投地。
涧桥之战,四千幽州突骑半数被射杀,其余人有的溺死、有的在拥挤中踩踏而死、有的被长矛刺死,还有一些人和景丹一样,在斩马刀下尸骨不全,生还者寥寥无几。
这一战打破了幽州突骑天下无敌的神话,羽林军长水营和他们的校尉王虎一战而扬名天下。
八百名作为前锋的长水将士被称为“八百先登”,长水校尉王虎被称为“涧桥之虎”。
史书中对这场战役是如此记载的:“王虎以八百骁锐之士为先登,强弩千张夹承之。景丹见其兵少,便放骑欲陵蹈之。长水兵皆伏楯下不动,未至数十步,乃同时俱起,扬尘大叫,直前冲突,强弩雷发,所中必倒。王虎阵斩景丹之首,八百先登斩幽州突骑首一千馀级。”
在两百年后的界桥,有一场战役与之一般无二,袁绍手下大将鞠义以八百先锋部队,覆灭了白马将军公孙瓒的王牌部队“白马义从”,使这支天下闻名的骑兵精锐退出历史舞台。
魔都屌丝刘钰对此十分熟悉。集古代数千年战例于一个脑袋之中,皇帝陛下立即变成了理论上的战术大师。他在长乐宫的沙盘之上为幽州突骑预设了战场,执行力超强的王虎将其完美实现。
王虎做梦也想不到皇帝陛下的战术是照猫画虎抄来的。
此时洛阳城外王霸和邳彤的军队刚刚出发,踏上前往新安的征程。因为要准备粮草军资,他们多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出发。
步兵速度远逊于骑兵,一天不过走几十里。王霸十分焦急,催着赶路。邳彤却十分沉稳,劝他道:“新安城池坚固,驻有精兵一万五千,足可守御,何况景丹已率幽州突骑去了。内有精兵,外有突骑,新安固若金汤,没什么可担心的。”
王霸叫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景丹那家伙只顾自己吃肉,连汤也不会给咱们剩下一口,这次八成是要白跑一趟了。你看着吧,不等我们抵达新安,就会有战报传来,说新安之战已经结束了。”
邳彤捋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须,点头笑道:“这个倒是很有可能。”
好像是为了佐证王霸的说法,两军刚走了一半路程,便有人来报:“有景将军部下求见!”
“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来报捷了!”王霸一副先知者的模样,“幽州突骑太强了,谁能挡得住景丹那个怪物?唉,害我白白跑了两百里!”
邳彤道:“还没见着人,你急什么,或许还有肉留给你吃。”
“还能有什么肉?我跟你打赌,景丹肯定是来显摆的,派人来无非就是吹他歼敌多少,杀了哪个敌军大将,没劲!”
“怎么?王元伯竟如此小气,见不得别人立功么?”邳彤开玩笑地说道。
“我就受不得景丹跟我臭美,幽州突骑个个牛得鼻孔朝天,好像他们永远不会打败仗似的!”
等他们见到那报信的将领,却都吓了一跳。只见他盔甲丢到了一边,发髻披散下来,脸上一道一道的,全是汗水和污迹。这副样子,绝对不是来报捷的,反倒像是打了败仗。
“前方战况如何?”邳彤的脸色有些变了。
“全,全完了!”那人立刻就哭了,“都死了,兄弟们。。。全都死了啊!”
王霸跳了起来,“怎么可能?幽州突骑怎么会输?景丹,景丹呢?”
“将军被人,砍,砍成了两截,好惨啊!”那人嚎啕大哭起来,完全没有了幽州突骑平日的飒爽英姿。
“什么?景丹死了?”邳彤和王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死了,我在河这边,亲眼看见将军被人一刀斩断,我们一百多人,一路奔逃,后面还有骑兵追杀,现在只剩下三十三个。”
他边哭边讲,把涧桥之战细细地说了一遍。邳彤、王霸越听越是心惊。不仅是震惊于这个战绩和景丹的覆亡,同时也震惊于敌军的战术水平。
他们一定是把幽州突骑研究透了,这次战役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策划,可以说,人家打的就是幽州突骑。
景丹带领的四千人都是上谷突骑,是最早投奔刘秀的河北人马之一,和渔阳突骑一起号称为幽州突骑中的精锐。幽州十郡突骑,刘秀军中不过三万人,一战就损失了四千,作为一道受命去援救新安的将领,他们两个回去怎么向皇帝陛下交待?
王霸道:“景丹败了,新安之围未解,我要加速行军,迅速抵达新安城下,与敌决一死战,为幽州突骑复仇!”
“不可!敌军对洛阳援军已经有了准备,想必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们。轻敌冒进,兵家大忌,容易陷入他们的圈套。”
邳彤道:“敌情不明,应多派斥侯,四处打探,缓缓而进,先求无过,再图进取。”
两军再上路时便小心了许多,速度愈发慢了,一天时间,不过走了三十里地。王霸道:“照这样走下去,等走到时,不知道新安还在不在?我率军先行一步吧!”
邳彤劝不住他,只好任王霸率一万余人当先走了。他也不好再慢悠悠地缓缓而进了,而是也加快了速度,跟在王霸军身后。
王霸一路疾行到傍晚,对面来了一支人马,约有数千人,打着新安军的旗号。
王霸心道:“难道新安之围解了?守军前来迎接我们。还是新安城破,败兵逃出来了?”
走到近前,对方忽然强弩齐发,将王霸军射倒了一片,原来是敌军!
王霸军匆忙迎敌,两军鏖战,这时突然旁边又一支人马杀了过来,杀得王霸军大败,多亏邳彤率军赶到,将他接应了回去。
这一场接触战,足足损折了一千人马,王霸发怒,要整军回头再战,被邳彤死死拦住。
这时消息传来,新安城在景丹败亡后投降了,赤眉军正在向东大规模调动。
新安城陷,以邳彤、王霸两个人的兵力无法夺回,又遭到敌军袭击,如今只剩一条路走,那就是回师。否则等敌军在附近集结完毕,两部有可能会被聚歼。
两部趁着夜色开拔,一路兼程回到洛阳,连城西大营也不敢呆了,连夜移防到了城南,与朱祜合兵一处。
此时洛阳城里对这些还一无所知。
一早,一队士卒上了洛阳西城墙,他们的队列拖拖拉拉,一点也不整齐,士卒们打着哈欠,拖着懒散的步子。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一个个像死了老婆似的,成什么样子!”
一声断喝,把士卒们惊得立即直起了腰,等见到大踏步走过来的校尉任尚时,许多人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就是这个废物,葬送了洛阳城里最精锐的士卒,他还好意思来耀武扬威!
也有些人想着,唉,也不能全怪他,只怪刘秀的兵马太强了,看幽州突骑在城外左冲右突的勇猛样子,谁能挡得住他们?那可是纵横幽燕、天下无敌的精骑!
任尚看到士兵们的表情,什么也没说,只是昂首挺胸地在城墙上走动,巡视着守城士卒。
自从上次的大败之后,任尚突然变得勤劳起来,每天一早上城,太阳落山才下城,每天只在城墙上巡视。
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比平日更加安静,城上的视野也更加广阔。
“咦,敌兵都哪儿去了?”一个士卒叫道:“昨天那儿不是还有两座大营吗?现在怎么什么都没有了?”
“还真是,难道是敌军撤了?”
“怎么可能?他们不是刚刚。。。”那士卒忽然看了任尚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
任尚清楚那些潜台词:城外军马刚打了一场大胜仗,怎么可能撤退呢?
他用手扶着城墙,好像是在向城外张望,其实什么都没有看。他的心中满是愤懑,足足三万弟兄,全葬送在自己手里。
他每天到这面城墙上,在那场败仗的战场旁边,祭奠、难过、愤怒、懊悔。每天他都要默默地念叨着:“幽州突骑,景丹。”念着念着,便会咬牙切齿起来。
这个仇,不知道何时能报;这一场大败的耻辱,不知道何时才能洗刷掉。
任尚还在咀嚼着耻辱。忽然有士卒叫道:“看,那边来人了!向着这边过来了,敌军,是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