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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5.气势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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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突骑兵的使用基本已形成了定式,将领们不会一开始就用骑兵冲阵,不是冲不动,而是不划算,一个骑兵换几个步兵都犯不上。

    何况敌步兵如果结成紧密的阵势,以长兵器对外,骑兵要冲开还真是挺费劲。

    一般来说,都是步兵之间的战斗陷入僵局时,骑兵择机从侧后突入,将对方的阵势冲散,甚至将其从中切断,分别消灭,这种战法最有效,而且可以最大限度地保存骑兵队伍。

    吴汉此时把幽州突骑投入战场,就是准备从南阳精兵侧后突入。

    从目前战场上的阵型上来看,双方一开战就纠缠在一处,敌我界线已经不是很分明。人数更少的南阳精兵几乎突入到了吴汉军阵内部,一点一点地将围困着他们的敌军吃掉,而他们自己也在持续损耗,不过损耗的速度比起敌军要慢得多。

    士兵的士气随着伤亡的增多而慢慢跌落,直到某个临界点,某一方的士气会呈断崖式跌落,整个军队会突然崩溃,而另一方的士气一下子达到顶点,双方的对战瞬间转变成一方对另一方的单纯杀戮。

    从眼下的战局来看,更容易崩溃的反而是是人数占优的吴汉军,因为他们没有南阳兵精锐,士气已快要被打掉。一旦士卒顾不上军法而四处逃散,不管有多少人,就都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

    吴汉认识到,再不出击就要晚了。他甚至有些后悔,应该早一些派骑兵上场的,可是他没有想到南阳精兵竟然如此犀利,战局进展的这么快。

    将令一下,旌旗摇动,战鼓轰鸣,一万多幽州突骑分成两队,从两侧迂回突进,马蹄声和着鼓点,震得人心头发紧。听着这熟悉的马蹄之声,吴汉军士气为之一振,经验告诉他们,突骑已经出击,他们离胜利不远了。只需要再坚持一会儿,对方就会在突骑的冲击下全军崩溃。

    这时吴汉也远远地看见,随着幽州突骑的出动,敌军骑兵也行动了。那是一支三四千人的骑兵队伍,可能是因为人数上的劣势,邓奉并没有将他们分成两路迎敌,而是全部集中在东部,迎着一队幽州突骑冲了上来。

    吴汉放心了,邓奉骑兵不多,幽州突骑的数量是敌军的四倍,优势非常之大。

    双方骑兵相向而行,等到敌骑渐渐驰近,吴汉忽然注意到,在敌军的最前方,一杆大旗正迎风飘扬,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邓”字,而旗下那个模糊的身影,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过去,也能感觉到他那一往无前的气势。

    吴汉在马背上挺直了身体,难道竟是邓奉亲自冲锋?

    在当时,邓奉的单兵作战能力已经被神化了。

    传说当年昆阳大战时,王邑手下的巨无霸身高一丈,不仅身高体壮,而且力大无穷,所有的人在他的面前都矮小瘦弱得像个孩子。王邑以半人半兽的巨无霸率领着一群真正的野兽,组成了一只虎豹军。虎豹军在昆阳城下耀武扬威,绿林军诸将见了无不惊骇,心中都生出畏惧之心。

    传说当时十八岁的邓奉全然无惧,率十余骑直踏敌阵,在数十万新军中如入无人之境,邓奉直接取了巨无霸的首级,在大阵中全身而退。他的这种完全个人英雄主义的壮举让新军胆寒不已,也使绿林军士气大振。

    这个传说不知是真是假,吴汉曾经向当事人刘秀求证,刘秀沉吟了半晌,只说道:“日后遇到邓奉,不可与之角力。。。邓奉此人,不可力敌。”

    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想必这事儿是有根据的。南阳之战时吴汉还没有看到邓奉出马,便被赶进了黄邮水,今天他终于见到了。

    邓奉策马在整支队伍的最前面,好像是一枝离了弦的箭,带着浓浓的杀气狂奔而来。

    主将冲在前头是最鼓舞士气的做法,军中的最高统帅都不怕死地做先锋,手下将士当然都会跟着拼命,缺点当然是主将有可能突然死亡,全军会因之而猝然崩溃。

    邓奉的冲阵激起了吴汉的豪气,他只觉热血涌上头顶,恨不得也迎上前去,与邓奉当面对垒一番,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如皇帝说得那般“不可力敌”。可是理智束缚住了他的手脚,吴汉并没有动。

    他是兵力占据优势的一方,只要稳住就能赢,根本不必亲身犯险。

    他有万余强大的突骑队伍,难道还收拾不了这三千多敌骑吗?既然能倚多打少获得胜利,他何必非要逞强冲锋?

    吴汉是粗人,但不是莽汉。

    这时邓字大旗已插入了突骑阵中,由于被人群遮挡,邓奉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见到他的大旗在向前迅速移动。

    仿佛是刀切豆腐一般,邓字大旗几乎是毫无阻碍地向前,深深地插入到突骑队伍的深处。

    吴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可能!他引以为傲的幽州突骑,横行天下战无不胜的强大骑兵,在南阳小子邓奉的面前,竟像是一捅就破的窗户纸,完全不能阻挡他的前进。

    吴汉的拳头握得紧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在幽州突骑队伍中快速前行的邓字大旗,从嗓子眼里低低地吼出一个字:“杀!”

    此时邓奉双手持着长长的马槊,在敌阵中大呼驰突,幽州突骑望风披靡。邓奉起手一槊,刺死一个都尉,奋力向前,杀散其部众,十步之外,又斩一将,幽州突骑见他如此勇猛,尽皆胆寒。

    邓奉大呼道:“凡我士卒,距我将旗百步之外者,斩!”当先而进。他的麾下呐喊着追随左右,三千多骑兵气势如虹,幽州突骑不能阻挡,大有崩溃之势。

    吴汉见了,再也坐不住,将手中长矛一举,便要亲自上阵,旁边有将领扯住他的马缰,说道:“大司马乃一军之主,不可轻身犯险!”

    “邓奉军势大,请大司马暂避其锋,暂且退兵,据营而守,磨其锐气,再行出战。”

    以数倍于敌军的兵力还要避其锋芒,吴汉可没干过这种窝囊事,在他这儿,从来都是他逼着别人吃憋。

    吴汉斥道:“胜负未分,将士们还在浴血奋战,正当击鼓而进,奋勇杀敌,焉能退兵?”

    他大呼道:“成败在此一举!诸君随我杀敌!”率领最后的两千多骑兵的预备队冲了过去。

    众将见大司马亲自冲阵,也鼓起勇气,狂呼而进,不一会儿就将邓奉军团团围在当中,双方展开一场硬碰硬的艰苦对决。

    此时形势开始对邓奉军不利,因为另一队突骑已从他的步兵军团背后突入,虽然邓奉安排了勇健的士卒,手执长兵器,专门抵挡骑兵,但是步兵对于骑兵的劣势,使得他们在幽州突骑的冲击下节节后退,眼看就要撑不住。

    邓奉亲率的三千多名骑兵则陷入了将近三倍敌骑的包围之中。吴汉亲自参战将幽州突骑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重新鼓起勇气迎接挑战。

    邓奉已经杀了数十人,他的身上满是鲜血,当然多数是别人的。将士们聚集在他的将旗之下,依旧保持着高昂的斗志。

    “杀!杀贼!”他们大声疾呼。

    但是随着马匹慢慢降速,他们的突进没有刚才那么锐利了,这样子十分危险。一旦敌军将他们困住,使骑兵失去机动能力,他们就会像陷入泥淖一般进退不得。

    邓奉又抬手刺穿了眼前一名突骑,双臂一振,将他的尸体甩下马去,后面两人见他如此勇猛,有些胆怯,没敢上前,而是向两边闪开。

    邓奉在两人闪开的缝隙中看到对面不远处的旗帜,上面的“吴”字格外刺眼,那旗帜正向着他的方向移动,越来越近。

    那是建武汉大司马吴汉。

    “冲过去,杀了他!”

    邓奉狠狠地抽打着马匹,马受痛不过,猛地向前蹿出,借着这股冲势,邓奉又开始向前突进。他视面前的敌军如无物,长槊伸缩着,将他们一一刺下马去。

    越接近吴汉,敌军人数就越多,便越来越难以突进。邓奉的长槊已变成了血红色,粘稠的血顺着他的手向下滴落,他的左眼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半边,让他的视线多少受了影响,邓奉却腾不出手擦拭。

    吴字旗和邓字旗的距离只有二十步远了,对于一匹马来说,二十步远的距离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冲过去,但此时却好像隔着一座大山。

    那是用人堆起来的大山。

    两军都有大量人马聚集在将旗之下,双方士卒都在用血肉之躯阻挡着对方的前进,由于人流太密,马匹没有了冲刺的空间,都慢慢停了下来。

    双方骑兵都在原地打着盘旋,仿佛陷入泥淖之中,杀了眼前的一个,立即便有下一个冲过来,补掉那个空位,不管是吴汉军还是邓奉军,谁也不能再前进半步。

    邓奉和吴汉相隔十步远,互相怒目而视。

    在邯郸的朝堂上他们见过,那时双方还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互相敬酒;在南阳的军营中他们见过,吴汉的不屑激得邓奉大发雷霆;这是他们第三次如此近距离地见面,双方却好像积累了千百年的仇怨。

    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较量,仇人和仇人之间的清算,邓奉和吴汉都想接近对方,用手中的兵器刺穿仇敌的身体,但都被双方士卒裹挟着动弹不得。

    在战争陷入僵局的时候,邓奉突然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翻身跳下战马,提着手中的长槊,越过地上一匹马的尸体,连续几个大步,迅疾无比地从战马之间的缝隙中穿过。当他冲到吴汉的马前,以长槊刺穿一个上来迎战的卫士身体时,其他人才突然反应过来。

    邓奉已弃马步战,要凭一已之力狙杀吴汉!

    战场上出现了一场罕见的主将对主将之间的单挑,这种情景几乎只在演义中见过。

    吴汉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卫士本能地向前扑出,两柄长戟交叉着伸向吴汉身前,要抵挡邓奉的突刺,保护大司马的安全。

    此时吴汉得到一个机会,他可以趁这个机会掉头逃跑,他的卫士们定会一拥而上,将邓奉困住,不管能不能杀死,邓奉都没有机会再接近他,他有充分的时间远离危险。

    这看起来似乎是身为主帅的正确选择,可是吴汉想都不想就放弃了。

    或许是事发突然,他来不及细想,只能凭借本能做事,而吴汉的本能就是勇往直前;也或许是吴汉想到了,但是不想临阵退却,输了这口气。吴汉是一个凭气势战斗的大将,从来都是进攻再进攻,怎么能临阵后退呢?尤其他的对手是宿敌邓奉!

    吴汉双腿将马腹狠狠地一夹,马被他逼得向前挺出一步,吴汉顺势在马上探身,长矛狠狠地向前斜刺而出。

    他要将邓奉刺个透心凉!

    邓奉刚刚应付掉两杆长戟的进攻,吴汉的长矛便劈头刺下,邓奉将身子一矮,头一低,矛尖叮地一声刺在他的头盔之上。头盔顶端是圆弧状的,矛尖刺在上面,顺着头盔的外表面,倏地向旁边滑去,随着一声刺耳的声响,吴汉在马上闪了一个趔趄。

    这时邓奉出手了,长槊自下而上斜斜地刺出,狠狠地刺入吴汉战马的脖颈根部。

    战马痛苦地哀鸣,邓奉将身一挺,双膀用力,大喝一声,竟将眼前的战马一下子掀翻在地!

    马背上的吴汉猝不及防,随着战马的轰然倒地,狠狠地摔在地上,更糟糕的是,他的一只脚脱离了马镫,而另一只脚还在马镫之中,整个身体并没有被完全甩出去,而是被战马重重地压在身下。

    吴汉连一声惨呼都没有发出,便一动也不动了,半边身子还在马腹之下。

    马颈中喷洒的鲜血激了邓奉一身一脸,而他瞪着血红的双眼,面目狰狞着,从马颈中拔出长槊,大步上前,要给吴汉补上一槊。

    他没有机会了。

    无数幽州突骑疯了似地冲上来,邓奉身后的羽林骑兵也蜂拥而上,双方又是一阵乱战,幽州兵抢过大司马吴汉,迅速撤离。

    邓奉军呐喊着追杀,吴汉军大败,伤亡近万,余下大军退入营中,闭门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