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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日,晋无咎临行前夜,晋莫回到“龙宫”,一时舍不得睡,各取一张座椅,坐于窗口相偎相依。
许久,莫玄炎道:“无咎。”
晋无咎道:“嗯?”
莫玄炎道:“明日你有几成把握?”
晋无咎不欲增她愁绪,道:“十成。”
莫玄炎道:“你说谎,你只有五成把握。”
晋无咎被她说中心思,不知该如何辩解,道:“九月初三,你们有几成把握?”
莫玄炎道:“五成。”
晋无咎故作轻松道:“足够了,我初入盘龙峡谷那日,最多两成把握,还不是笑到最后?”
莫玄炎道:“可我们要同时活命,才能算赢,这么算下来,赢面一样不足三成。”
晋无咎不知她是如何算出三成之数,也不过问,只道:“若我明日事败,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莫玄炎淡淡道:“你知道我不会,我知道你也不会。”
晋无咎听她说得云淡风轻,语气却无比坚定,叹道:“罢了罢了,我们既有菩萨见证,这辈子生死不离,若是老天不遂人愿,希望有好心人将我们葬在一起,但教还有来世,我一定要找到你,和你再续今生缘分。”
莫玄炎用无比柔腻的声音缓道:“我愿意。”
晋无咎一股温情涌上,侧头一道深吻,道:“对不起,我曾对菩萨发誓,会保护你一生一世,大敌当前,我却不能和你并肩作战。”
莫玄炎道:“提到这个,说对不起的不该是我么?”
晋无咎奇道:“你?为甚么?”
莫玄炎道:“我自想与你并肩作战,却不愿成为你的负累。”
晋无咎认真道:“玄炎,你从来不是我的负累,只要还有你在等我,我便无论如何不会放弃自己,定会活着回来见你。”
莫玄炎静静倚靠在他肩头,嫣然道:“我也定会活着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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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卓夏晋莫均未下山,卓夏于“青龙殿”二层关照几句,其余时间留给晋莫独处。
申时晚餐,晋无咎吃个大饱,带好所需物事自北门而出,临行前不顾卓夏与琴棋书画四女在旁,在莫玄炎腰间轻轻一搂,道:“小哥哥小姐姐,四位姑娘,玄炎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莫玄炎道:“别给哥哥姐姐添乱,我会自己照顾自己。”
四女连声抽泣,瑾画道:“教主放心,我们一定好好伺候夫人。”
环棋哭得最是伤心,道:“教主,一定要平安回来。”
晋无咎笑道:“那是自然。”
莫玄炎替他整整衣领,道:“我等你。”
晋无咎本想道别,被她说得鼻子一酸,怕一开口止不住眼泪掉落,只向众人行过一礼,咬牙张起“鸿鹄之翼”,提气飞上夜空。
盘龙峡谷周围各门各派弟子密布,晋无咎只怕被人察觉空中异样,起初高入云端,直至入晋方才稍稍降低,“鸿鹄之翼”原本极费内力,但他盘龙“无极”功力已相当深厚,能以身周气流维持平衡,变换方向,而自身仅需外力扑翅,再分配些许内力,用以完成内外气流转换,消耗实不太多。
身处无尽苍穹,俯瞰山水壮阔自脚下一一飞纵而逝,但觉胸怀大畅,忍不住想要长呼出声,离别的失落一下子冲散十九。
盘龙峡谷至五台山一千七百余里,晋无咎于过去三月中,几乎每日看几遍夏语冰绘给他的地图,当空无月,晋无咎仅能大略判断,听耳旁风声呼啸,心道:“少室山至牟庄那日,我八个时辰飞两千里,今日身子完好,四五个时辰飞一千七百里算是正常,可是碧痕当真会在梵仙山石洞么?”
他对夏语冰绝无犹疑,待离沈碧痕越来越近,反而生出一丝不安,回忆起与她相识后的种种,心中歉仄难安,暗道:
“碧痕始终真诚待我,无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只因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我无论怎样从轻处置,终不免伤害到她,我怕增她情思困扰,平素几乎从不主动找她,但在我的心里,小姐姐、碧痕、纤纤,你们都是我最在意的人,任你们中的哪一个遭遇危险,我豁出性命也要搭救,但这一次耽搁实在太久,碧痕等了两个多月,不知是否已经放弃。”
分心想过这些,身下出现灯火零星,放眼望去,似见一匹巨型卧马屹立山巅覆盆,顶端又如藻瓶倒扣,微弱火光中,朦胧遥见细花杂草布满山峦,犹如一张辽阔地毯,心道:“小姐姐曾说,五台山其余四台台顶为连绵起伏的山脉,惟独南台另为一峰,如此说来,这便是锦绣峰。”
再向东北四五十里,漫山遍野全无光明,晋无咎心道:“按路程推算,此处正该是梵仙山。”
盘旋数圈,确定其中一处无人,稳稳降下。
是时子丑交替,万籁俱寂不闻鸟语,落地绿草如茵,林木茂密,虽看不见远处景象,从扑鼻香气中不难辨得,山间处处繁花似锦,姹紫嫣红。
晋无咎连飞四个半时辰,不免有些气促,空山中心跳声清晰可闻,心道:“先调匀呼吸为好。”
随意选得一处打坐。
一炷香后,晋无咎完全平复,睁眼望向西南来处,心道:“但愿玄炎仍能安睡,不因我先行一步而孤枕难眠。”
他与莫玄炎鸳盟圆满,可说此生无憾,黑暗中再提一气,贴梵仙山脚飞行,同时竖耳寻声。
不多时,水声果然浮现,晋无咎飞至近旁,几不可见的夜色中,一道清泉如帘如幕,山石为之遮挡若隐若现,顺流渐渐飞下,来到汇集泉水的山脚水塘,塘中平躺一块大石,稳稳踩在石上,面向山壁,终因太过昏黑而望不穿水帘之后,心道:
“我虽初临,但此间一切和小姐姐描述不谋而合,该是梵仙山‘般若泉’没错,如此说来,这‘般若泉’后应有山洞,碧痕,碧痕正该被囚于这里。”
一想到沈碧痕,心脏又是怦怦而跳。
晋无咎对着水塘痴痴出得会神,心道:“小姐姐未雨绸缪,我还有甚么放心不下?该进去了。”
收起“鸿鹄之翼”,轻提一气,在水塘中两下轻踩,面向水帘一撞而过。
穿越水帘,果见帘后别有洞天,洞内伸手不见五指,晋无咎轻抹被打湿的头发衣襟,确认洞外并无动静,左手拇指点亮一条“龙”索,此时尚在洞口,只起一道微光,能见哪里有路便好。
洞内先是一条曲折小道,相比“试练巢”蜿蜒不少,晋无咎依照习惯,于洞口留置一条暗索,右手食中二指轻动,以两条暗索卷于随身带来两具蜡像腰间,令之一前一后,向内走出二十来步,小道在一圆口处戛然而止,来到一块圆形空地。
晋无咎在盘龙峡谷到过不少相似地形,除仙界“试练巢”外,鬼界棺室、仙界“琢玉宫”均有类似布设,转身看去,入口为蜿蜒石壁所阻,心道:“我已无路可逃,周子鱼若此刻携一众高手现身,便是凭实力说话了,但周子鱼心机胜我百倍,我既希望如此,他必不能轻易教我如愿。”
圆形空地径长十丈,三丈见高,总共两层,左右各一铁质扶梯蜿蜒而上,晋无咎不急于踏上扶梯,来到中心,加注左手拇指内力,“龙”索线点随之增亮,立觉空气中弥漫烟灰颗粒,轻轻一闻,果然气味也有异样,心道:“这石洞鲜有人至,单凭色嗅,难断是否毒物,但当心些总不会错。”
左手小指运劲,将这些气流通过暗索缓缓导出洞外,心道:“若这些当真便是毒气,此刻我的一举一动,已在周子鱼监视之下,我毫无异状,定教他们心生警惕,但若即刻倒下,又容易惹人怀疑。”
他在仙界试练六十日,对一切变数极为敏锐,一边思索有毒无毒,一边好整以暇心道:“为何我反而希望这里处处陷阱?是了,这里越是精心布置,越表明碧痕身陷其中,若是一片荒弃,我不免换个地方重新来过,到时没有小姐姐在旁指点,要凭我这猪脑和周子鱼斗智,那才糟糕。”
圆形空地一层贴墙八道铁门,无一不是斑斑锈迹,自左向右一圈,铁门上依次写有“峨眉”、“九华”、“崆峒”、“昆仑”、“普陀”、“青城”、“全真”、“五台”,抬头看去,二层并无走道,扶梯正对又两扇铁门,想来一为“少林”,一为“武当”,晋无咎心道:
“峨眉、九华、普陀、五台为佛家,崆峒、昆仑、青城、全真为道家,这里却布置得乱七八糟,没别的办法,只能先一间间探了再说。”
来到第一扇铁门,整个人忽向前冲,赶紧运力令三个身体站定,晋无咎乍遇变数,脑中反应却快,心道:“任界主替我赶制这三件‘昆吾软甲’,虽对暗器而言生有奇效,我却不得不留神周边这些铁器,否则极易撞上。”
三件“昆吾软甲”吸力极强,晋无咎操控三个身体稳步进入,铁门由虚掩慢慢敞开,至“咣啷”贴墙,蓦的涌现无数尖针,不知几横几纵,呈方阵激射而出,方知这铁门自身便是机关暗器,反应神速,拉动两具蜡像向内,尖针未能打中,钉入对侧墙面,其数成十上百,入墙却只一个声音。
晋无咎见尖针飞出时全无变线,心道:“这些暗器既不受磁石吸引,说明并非铁针,而是金银铜质,这周子鱼为取我狗命,可说下了血本。”
又觉哪里不对,默默改口道:“呸!我是好端端的人命,如周子鱼坏事做尽,才是狗命一条。”
石室内死一般的沉寂,晋无咎见左手边一面山石,右手边人为竖立一堵围墙,两边均被磨得溜光,中间一条平直走道,走道大约三至四人肩宽,与“试练巢”大差不差,仍以右手食指蜡像在前,自身居中,右手中指蜡像在后。
围墙上磨痕明显,晋无咎脑筋一转也即想明,心道:“上边本是峨眉剑法,峨眉门人将之一一记谱,自须将这里毁掉,免得被旁人偷学。”
晋无咎一边走入一边心道:“这些毒针,其实我并不知道有没有毒,但周子鱼做梦都想要我的命,姑且当它们有毒好了,这下毒手法虽比‘试练巢’拙劣得多,但每一处货真价实,任何一处得手,我便有性命之忧,也好,步步凶险,则证明碧痕定在其中。”
围墙内侧走道弯弯曲曲,来来回回,与“寿山不系”中“盘龙太极”、“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三篇所在有些形似,雕铸装饰却相差太远,围墙并不平行,致使走道时宽时窄。
晋无咎一路向内,掐算距离,十丈一过,左手无名指催力,将暗索接连于左手小指暗索之上,以确保与洞外连通,一旦气毒笼罩,可迅速化险为夷。
晋无咎不见任何偷袭,心道:“只在门口放一堆毒针,以为便能致我死命,绝不是周子鱼这等心机会做出来的,三个月来小姐姐反复告诫,越是看上去波澜不惊,越可能潜藏惊涛骇浪,石洞中总共十间石室,这才第一室,切不可放松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