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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僧于三十年间时时拿盘龙武学回味咀嚼,虽自身不能做到,亦未见旁人做到,却曾想过这盘龙“无极”发挥到极至,当能消弭他人内力于弹指,见晋无咎终于自悟突破,非但不以败相为意,更由衷替他欣喜。
单以外力而论,仅鉴心达摩剑、鉴离罗汉夺命枪、鉴空菩提刀为尖刃,此外若非引得晋无咎判断有误,未能将受力及时且精准驱离,则对他再无半点杀伤,可以晋无咎此时武功,单凭三柄尖刃,断无可能将其降服。
果真一切尽如十人所料,鉴信降魔定珠仍有六十一颗在手,却万难伤及晋无咎,只双目紧闭,左掌紧握,以拇指轻轻拨动,右手迟迟不发。
其余八僧近中远三层反复交替,却无一能以速度见长,晋无咎辨其方位措置裕如,眼中便只三件尖刃,剩下五件无论打向身体何处,他若无其事照单全挨,每挨一下,空中必有一处爆破,他自己则毫发无损,旁观八人见他这般打法,惟有揉揉双眼,不知是否来到梦境。
再过七十招,九僧渐露败相,晋无咎头脑清醒,只要鉴信手中仍有降魔定珠,这“九乘瑜伽阵”便暂不叫破,距离终点越近,则九僧最后破釜沉舟的一击可能越猛。
便在这时,鉴信双目睁开,非但不退,反与鉴疑踏入三步,鉴藏、鉴明、鉴无、鉴断退之外层,晋无咎心下大奇,暗道:
“鉴心鉴离鉴空三位大师尖刃于近层招呼,这完全在情理之中,可为何四件短刃反要退居外层?这一退够不着我,岂非平白缓解我的压力?鉴疑鉴信二位大师攻击范围最远,反而近至中层,难道只为缩短距离,减少我的反应时间?以二位大师修为,怎能不知我有‘无极’之力化解,这点距离根本于事无补?为甚么?到底为甚么?”
一颗心忽而揪起,明知九僧不可为而为之必有深意,却怎么也想不透其间因果。
费神苦思间,鉴信五五二十五珠已然脱手,晋无咎心道:“没有用的,即使……”
又见鉴信剩余六六三十六珠如漫天花雨洒来,左掌只剩一根细线,晋无咎心思不停,暗道:“我正说到这里,即使数量增多,两层相叠,但教我有‘无极’之力,这六十一珠非但伤不得我,天花乱坠之时,更有可能误伤同伴,哎哟不好……”
猛然想明九僧深意,无奈为时晚矣,脸肩臂胸背腰腿生生接下近四十珠,一时间哪里化解得了?只一吸一呼间,十四脉尽受重创,伏地而落。
原来鉴信最后六十一珠离手之际,鉴藏、鉴明、鉴无、鉴断效仿九掌时的打法,在外层不遗余力卷起通天屏障,六十一珠虽经盘龙“无极”化解四散,却于屏障内壁反弹。
九僧劣势下苦苦支撑一两百招,实为算计每一珠弹射去向,仓促之余难免有所偏差,终究有三十八颗打中晋无咎,十六颗被九僧分担,剩余七颗落空,但九僧好在心有防备,虽被打中受伤,伤势却如何与晋无咎相比?
九僧同时收招,鉴心道:“阿弥陀佛!是我九人失手,这便为晋教主疗伤。”
晋无咎功败垂成,为自身盘龙“无极”所伤,想到莫玄炎越窗而走前的眼神,一时间万念俱灰,吐出一口鲜血,地上染红一片,嘶吼道:“不!”
右手食指猛力一出,又一条“螭”索碎为灰烬,五“龙”五“螭”以六明四暗之势,紧紧扑向九僧,却是他不甘落败,冒经脉尽断之险,强破“六道无极”,要与九僧内力相拼,不死不休。
崇印道:“阿弥陀佛!”与其余三僧同时上前,各以混元之力,荡开缠绕于九位尊长身上十索,十人打到这时无不日暮途穷,饶是如此,四僧仍被震退十余步方才站定。
晋无咎为印法报化所阻,稍稍恢复理智,心知这场比斗终是输了,九僧最后出其不意,确为自己棋差一招,九僧全无半点机关暗算,与一至八层根本不同,且鉴心及时收手,更称要替疗伤,自己却不识好歹宁为玉碎,心下歉然,勉力站起,向九僧深深一躬,道:
“九位大师,请恕晚辈一时昏了头。”
说完一句竟无法站直,又再扑倒。
崇化道:“善哉善哉!”
上前将他扶起,却见他面色惨白,痛不欲生,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丈许,不知这“祝融剑”不过身外之物,何以教他如此心伤?封住他“极泉”、“青灵”、“少海”三穴,护住心脉再作打算。
晋无咎道:“多谢崇化大师。”
崇印道:“正闻、正知,带晋教主沐浴更衣,老衲在‘方丈院’等候。”
正闻、正知合十道:“是,方丈。”
小半个时辰后,晋无咎一瘸一拐来到“方丈院”,在印法报化四僧面前跪坐,道:“方丈,三位大师。”
崇印道:“阿弥陀佛!晋教主,二十九年前,贵教高人孤身前来,将随身兵刃‘复归龙螭’交由少林寺保管,你可知此事?”
晋无咎道:“回方丈,我曾听爷爷提过,却不明其中原委。”
崇印道:“那位高人,是晋教主的祖父?”
晋无咎道:“正是。”
崇印道:“阿弥陀佛!三十年前,贵教有四位界主离开盘龙峡谷,于九华山十王峰,将峨眉、九华、普陀、五台四派高手屠戮殆尽,晋教主,你可知此事?”
晋无咎道:“三十年前……”
心念一动,是:“是岳父大人和沈墨渊。”
崇印道:“不错。”
晋无咎若有所思,喃喃道:“难怪,难怪佛门十五派会如此痛恨我教,一心想置我于死地。”
崇印道:“贵教地处深谷,素日里少与外间来往,令祖父不便一一登门拜访,视我少林作武林泰山北斗,而将‘复归龙螭’交到少林寺,以此为四位门生所造杀孽,向整个江湖致歉。”
当日卓府中,晋太极将十王峰血战之事说于卓夏,晋无咎并不在场,他只知“剥复双剑”第一次踏足江湖,将见到他们的人全数诛杀,又知道晋太极曾将“复归龙螭”赠予少林寺,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幽幽道:
“难怪二十九年前,爷爷会解封教中第一酷刑‘十方盘龙镜’,我终于明白爷爷的苦心。”
崇印道:“阿弥陀佛!沉疴猛药,乱世重典,治国治教,不外如是。”
晋无咎默然。
崇印又道:“令祖父见识高远,一手无招索刃令我少林大开眼界,老衲自叹不如,便在‘枢械塔’九层,亦非二位尊长所能力敌,虽一招败于三位尊长,可经事后推敲,若在平地旷野,至少需要寺内四位顶尖僧人,方能胜得过令祖父手中这无招索刃。”
晋无咎道:“爷爷的无招索刃神乎其技,晚辈空有内力,究其招式而言,实是相差爷爷太远。”
崇印道:“善哉善哉!晋教主武功高在天际一览众山,难得存有这分虚怀,来日成就更加不可限量。”
晋无咎道:“方丈过奖。”
崇印道:“九年前,贵教有人带来一柄‘祝融’,恳请少林寺收纳,老衲见这柄剑内外透邪,料知沾有无数人命,与当年贵教四位界主残害四派高人之事一经对照,推断这柄剑的主人必是其中一位界主。”
晋无咎道:“正如方丈所言,这柄‘祝融’便是岳父大人所有。”
崇印恍若不闻,又道:“老衲与师兄弟商议过后,想起‘复归龙螭’一片清澈,想以其纯净高洁,洗脱‘祝融’上的罪孽,这才命人将之带上‘枢械塔’九层,与‘复归龙螭’同处一室,由九位尊长看守。”
晋无咎道:“原来如此。”
崇印这才将视线回到晋无咎身上,道:“老衲虽与晋教主三面之缘,却知你心怀谦卑,慈善宽仁,深得班卓二位帮主为人处事之道,绝非如外界传言一般。”
晋无咎费力躬身,道:“多谢方丈抬爱。”
崇印道:“善哉善哉!晋教主,老衲有一事相询,望你如实相告。”
晋无咎道:“方丈请问。”
崇印道:“此‘祝融’材料极为精稀,其利其固堪称当世罕有,只可惜怨念之气过重,非百年千年不能洗脱,将之留在少林寺,实是上佳归处,未知对莫界主究竟有何要紧,使得莫姑娘几次三番破窗夺取,更教晋教主以死相拼。”
晋无咎犹豫半晌,心道:“‘祝融’中有岳父大人半身功力,此事极为隐秘,但四大高僧绝非见利忘义之辈,倘若他们贪图‘祝融’,那我这‘复归龙螭’更要珍贵百倍,崇印方丈和崇化大师又何必不辞辛苦,去终南山草堂寺送到爷爷手中?”
崇印道:“阿弥陀佛!晋教主若有难言之隐……”
晋无咎道:“方丈误会了。”
当下将“剥复双剑”的修练方式、以及当年沈墨渊为何带来“祝融剑”简述一遍。
四僧来回对视多次,崇印道:“阿弥陀佛!将内力注入剑身之说,老衲四人曾有耳闻,可恕老衲直言,‘祝融’中不似有晋教主口中所谓‘阳力’。”
晋无咎心道:“我既破阵失败,再来讨论有或没有,又有甚么意义?”
微微一笑,没有作答。
崇印道:“阿弥陀佛!未知晋教主此来,为何不得莫姑娘随行?”
晋无咎道:“整个江湖都道玄炎是我妻子,我错斩岳父大人一条手臂,和玄炎实是没了结果,背着她来到这里,只想给她一些补偿,如今天不遂人愿,也是无法可想。”
他不便明言真正缘由,想到从此天各一方形同陌路,心若刀绞,两行眼泪滑落,惊觉失态,赶紧伸手抹去。
崇印道:“阿弥陀佛!《净土十疑论》曰,‘爱不重不生娑婆’。”
晋无咎流泪微笑,道:“方丈是得道高僧,自能堪破这个‘情’字。”
崇印道:“晋教主误会了,爱为生命本源,正因人有情爱,方历生死轮回,真正爱一个人,为引导她趋向正道,为她之一切与你相关,为相助她日臻成熟,而绝非限于时间与空间上的长相厮守。”
晋无咎道:“方丈金玉良言,晚辈自当谨记,这些道理懂总好过不懂,即便一时难以做到,日后也当常常拿来自省,我背负爷爷交托重责,终不能因玄炎不嫁而自行了断。”
崇印道:“善哉善哉!晋教主与莫姑娘相爱无果,固然遗憾,可若晋教主能懂得自我相伴,无论眼前波澜创伤,依然保持心绪宁静,将之看淡,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欢喜?”
晋无咎喃喃道:“自我相伴……”
冥思许久许久,终于睁开双眼,向四僧一叩到地,道:“多谢方丈指点,多谢三位大师。”
崇印道:“善哉善哉!师弟。”
崇化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