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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平安
我喜欢逛集,小的时候,每次遇集都要让母亲把头发梳得光溜溜的,用奶奶的话说,像黑驴儿的屁股,黑亮黑亮的。驴子在夏季,青草丰美,这时候该播种的都已经播种完了,而收获的季节还没有到来,这空挡,牲畜就能休息一段时间,加之草料充足,上膘快,毛发丰润光亮,我这么说,想必大家也就明白了奶奶调侃我的意思了。
我不但头发要梳得光亮,脸也要洗得白白,奶奶又说,像赛花子,赛花子是陕北方言,形容妖艳的女子,我当然不妖艳了,生来就一张像十五的月亮一样的圆饼脸,曾有同学戏说我,以鼻子为圆心,到下巴为半径,画一个圆,就是我的脸,我不得不说上帝是个认真的佬,圆脸一定要圆,外加一米七七的大高个,女性的妖艳好像与我不沾边。但是,奶奶这样认为她的孙女是赛花子,那我就做一会赛花子。
其实,奶奶这样说我,也是有道理的,谁让我小时候就那么爱美,头发梳不光溜,我就会抹上头油,那样就更加油亮了,只可惜陕北到处都是黄土,大风一来,抹了头油的头发就像蒙了灰尘的驴粪蛋,满头灰蒙蒙一片,难过的还在后面,再梳头的时候,又硬又涩,扯得头皮生疼,在黄土高原上爱美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张崾崄教书的那段时间,虽然不爱美了,但是仍然爱逛集。张崾崄的集市与中学距离不远,拐一道弯就到了,我逛集更方便了。
张崾崄的集市,和樊学一样,无非就是小商贩们贩卖些农产品、生活用品,偶尔有几个毛驴贩子,外加卖猪仔、鸡仔的,天气好一些,会有卖水果的、卖凉皮的,总之,两地没有多大区别,十多年来也没有多大变化。
但是,逛集嘛,图的就是一个兴致,就像很多人逛街一样,可能口袋里没有一毛钱,但是,没有人规定,没钱就不能逛街了。
所以,逛集于我,就是一件乐事,其实,我本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更不爱逛街,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偏爱逛集,直到今天,依然如此,每次回到关中,如果遇集,我会兴致勃勃的逛那关中大集,那才是真的集市,太壮观了,关中人口密集,交通方便,那集市的热闹,让我流连忘返。
在集市上,能饱眼福,也能遇到很多熟人,我在张崾崄的集市上就遇到了几位熟人,他们的故事,在我后面的文章中,我会一一展现给大家,今天,就只说说我的同学——平安。
那天一大早,太阳就露出了红彤彤的脸蛋,心想,今天是张崾崄遇集的日子,天气真不错,这是赶集人都盼望的好天气。
中午吃过饭后,学生午休,我就抽空过去赶集,刚入集市,就碰到了我的同学平安,他是我小学同学,我们又都在一个村子,所以彼此很熟悉。只是小学毕业后,他没有再上学,而我离开家乡去了县城求学,彼此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这次在张崾崄碰见,多少让我感到意外,他灰头土脸,大热天穿着一件蓝色的西装,西装上满是土,像是栽倒了泥坑里,也有可能,这里昨天刚下过一场雷雨,路上有不少的水坑。
“平安,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笑着问。
“赶集。”他说。
“樊学的集不好吗?非要跑这么远,这么热的天。”我说。
平安没有回答,只是勉强地笑了笑。
“你怎么一身的土,是不是刚从泥坑里爬出来,还是去给谁家打窑了。”我依然笑着打趣,我们都是小时候的玩伴,和他开玩笑,并没有什么不妥。
“唉!”平安叹了口气,“我是骑着摩托来的,半路上遇着一个老妇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孙子,非要让我带上他们,,走了没多远,一个拐弯,摩托车就栽倒了,三人都摔倒在泥坑里。”
“那后来呢?”我问。
“本来就没事,摩托车倒得时候,我用身体顶住了,他俩只是栽倒了而已,没有伤着,可是老妇人非要去医院检查,刚检查了,没有什么问题,老妇人也知道,她非要买药,要治她的胃病,没办法,就给她买了一百多块钱治疗胃病的药,还要我给她赔衣服,无奈,我又给了五十块钱。”说完,平安又叹了口气,“你说,我这办的都是些啥事嘛!好心当了驴肝肺!”
“山路上你敢带人,还带俩,辛亏没有什么大问题,要是栽到山沟里,那问题就大了。”我说,“要不跟我到中学去喝口水,压压惊。”
“不去了,下次吧,我要赶着回去。”平安说。
“怎么不逛集了?这就走?”我说。
“不逛了,钱都给了老妇人,没钱就不逛了。”平安说的很干脆。
“没钱就不逛了,没钱也可以逛集,又没有人规定有钱才能逛集。”我说。
我和平安又聊了几句,他就急着离开。
我送他到放摩托的地方,平安骑上摩托,回头对我说:“平子,你回樊学吗,回的话,我把你带上。”
“你还带人,得了吧,你还是好好骑回去,路上可别再带人了。”我说。
送走平安,我逛集的兴趣好像也没有了,就回到了中学。
平安,是家里的独子,用他妈妈的话说,就是吃了几背篓草药换来的宝贝疙瘩。所以,他的母亲给他取名平安,但是,他成年后经历,却一点都不平安。
他的母亲由于身体原因,结婚十多年后,看了很多医生,吃了很多药,最后才在三十七八岁时,生下了平安,当然宝贝的不得了。
平安的家境不错,小时候,我们一块上学,他的衣服总是蓝格盈盈的中山装,而好多同学都穿着带补丁的衣服,他的干粮都是白面的,虽然不是很白,但至少是白面的,而我们很多人是没有干粮的。
平安比我大了好几岁,只是由于母亲的溺爱,让他很晚才上学,他不爱学习,小学毕业后就没有再上学。优越的家庭条件,让渐渐长大的平安,花钱大手大脚。
平安不到二十岁就做起了生意,干起了贩卖羊毛羊绒的买卖,走南闯北,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生意不是越做越大,而是把自家的羊越做越少了,从最初的二百多只,到最后只剩几只了,按村里人的话说,就是三个钱买,两个钱卖——不图赚钱光图快,看来,平安的生意确实不咋地。
生意没赚钱,平安倒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媳妇,那媳妇是外地人,说话只有平安能听懂,人长得也不怎么样,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迷惑了平安,家里原本给平安要娶另外一个姑娘的,彩礼也给的差不多了,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送出去的彩礼对方一分没退。
平安和那个外地女子热热闹闹地举办了婚礼,可是婚后不久,那个外地女子就跑了,等到平安发现的时候,这个外地女子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哪怕被子都没有放过,棉花太厚,不好携带,就扯下被面带走,如此敛财,如此的狠心,当地从没有过。更重要的是,事后平安追寻,发现她的信息都是假的。
平安的父母一气之下竟然双双病倒,平安压抑着悲痛,好心侍候二老,直到他们身体慢慢康复。
这对平安打击太大了,平安曾对那个外地女人那么好,为她不惜退婚,要什么衣服买什么衣服,最后落了这结果。此后,再也没有听过平安关于重新娶妻的事。
平安开始酗酒了,也开始赌博了。这样的生活,平安持续了好几年,家境也越来越败落。
曾有人看到,输了钱的平安,被两名汉子押着在樊学街上到处借钱,还有人看到,欠下酒钱的平安,被商铺老板娘押着在樊学街上借钱还债,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平安没钱,可是平安该干嘛还干嘛,酒照样喝,牌照样打。最后,要不到钱的老板娘,气急了,就再押着平安在樊学街上走一圈,有人说,脖子上还挂着一只破鞋,当然,这是不是真的,就不得而知了。
这两年,平安又开始做生意了,我在社会上游荡的时候,在县城遇到了平安,我问他干什么呢,他告诉我,自己新买了一辆四轮车,当时他很高兴,问我是不是回家,他可以带着我回家,我说你先回吧,我还有事。等我第二天再回去的时候,半路上碰到了平安,他蹲在路边,很沮丧,告诉我,技术不精,半路上撞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汽车,自己的四轮撞坏了不说,还要给汽车司机赔偿。
“那要赔多少啊?”我问。
“我兜里没有一分钱了,不是多少的事。”平安无奈地说。
“你没钱,那人家不管啊。”我说。
看着平安无语,我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他说。
客车要开走了,我上车了,平安一脸迷茫地看着客车。
奇怪的是,几天后,我在樊学的街上又见到了平安,他的气色不错,四轮也修复了。
“哎,平安,你把车修好了?”我问。
“好了。”平安说。
“那事怎么处理了?”
平安笑而不答,事后,我听别人说,司机看平安实在没钱,就带回家,帮着家里收了几天麦子,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司机还是个修理工,顺带把平安的车也给修好了。
有了四轮车的平安,又开始走南闯北的做起了生意,他的四轮车什么都拉,猪啊羊啊,有什么活就接什么活,而且收费不多,一时,平安在樊学街上又风生水起的,给平安赊酒的老板娘多了,叫平安打牌的也多了,在他们眼里,平安是个不错的金主。
然而有一次,喝多了酒的平安,在路上翻了车,没有受伤,不巧的是,他的车上拉的是原油,从地上爬起的平安,被黑乎乎的原油污染的只剩下眼白了。
原油很难清洗,平安的车废了,当然货主也没有追究损失,因为私下买卖原油是非法的。
失去了赚钱的工具,平安没有了经济来源,没了钱的平安,又被人满街追着讨债,有次为了躲债,跑到我家的时候,丢了一只鞋。
但是,平安是打不死的小强,沉寂了一段时间的平安,又满血复活了,在樊学开了一间小超市,小小的只有一间房子,里面的货品也很少。
有次进门后,我打量了一圈,对平安说:“你的货品太少了,应该多上些货。”
“哪有钱啊,我现在连自己都舍不得吃喝。”顿了顿又说,“生意嘛,慢慢来,不急。”
平安后来的生意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他的超市还在吗,规模是否比以前更大了,这些我都忘记问平安了,只记得,他有次给我说过,他还要开一间洗衣店,我不知道樊学那家新开的洗衣店是不是平安的,下次回家的时候,记着去看看。
惟愿我的平安同学,生意越做越好,不要再被人满街追着讨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