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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瓶水银
我在张崾崄教书的那段时间,经常和学生一样,差不多每次放假都要回家,父亲不在家,我可以回去帮着母亲做做农活。可我也有懒惰的时候,毕竟三十多里的山路,走起来还是有些发愁的。那时候的客车,就是一个玩笑,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兑呢,意思就是撞运气。
可能是自己骨子里比较懒吧,反正不想走路,三十里的山路,用腿去丈量,想起来就发愁。
也可能真的像母亲骂我那样,我的坏毛病除了懒还有馋。我不爱吃黄米饭,回到家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是黄米饭,留在学校,至少我还能吃到白米饭。小时候,我硬可饿着,也不愿吃,每当吃黄米饭的时候,就只喝一些土豆汤,如果没有土豆汤,那我就饿着,实在不行了,就跳进园子里,拔些葱叶、韭菜什么的,拔光了自家的,就去拔奶奶家的,奶奶家也拔光了,就去拔邻居家的,反正邻居家的靠路边的那一溜葱叶,他们从来没有吃过,因为从来就长不起来,等不得长高,我就掐来吃,连我都供不上,那还会供应他们呢。再说,园子里除了葱,还有别的呢,随着季节的转换,树上有杏啊、梨啊的,地上有萝卜、香瓜等,实在没了,上山拔几颗野葱,摘几颗野果也行,反正,这里天大地大,什么都比黄米饭好吃。如果是吃荞面饸络,那真是撑破肚皮了,放下碗的时候,那是拧着身子往外走,因为这一顿就要抵以后好几天呢,毕竟几天才吃一顿面条。
如今,三十多年没有吃过黄米饭了,我还是不想吃。其实,黄米饭在当年是陕北的主食,但是多数陕北孩子都不爱吃,因为它口感不好,比较涩,陕北孩子把黄米饭叫黄米杠子,学生时代,几乎每天都吃这,那几乎像噩梦一样的存在。
今天,人们生活条件普遍提高了,黄米作为粗粮得到了大力宣传,黄米馍更是备受推崇,但是,无论它做成什么样的美食,我都没有胃口,更不想吃。
这可能正应了母亲小时候常常骂我的那句口头禅:“黄毛丫头,懒馋懒馋的。”
今天的我,很希望自己再馋一些,那样就少吃一点,身材就能好一些,但是,我除了不爱吃黄米饭以外,什么都吃,老公常说我,像猪一样的好养活。他们不爱吃的,就丢给了我,我呢,觉得扔了可惜,就一股脑的都倒进了肚子里,然后,就长在了腰上,腿上,搞得腰不是腰,胸不像胸的,写到这里,我决计以后管好嘴巴,争取让自己有一天瘦成一道闪电,然后亮瞎我老公那一双像绿豆一样的小眼睛。
现在回头想这些,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最重要的并不是懒和馋,而是没有责任心,不懂得感恩和回馈,一个成年人的身体,却顶着一颗幼稚的脑袋,真想用家乡话骂自己,肩膀上扛的,是个尿盆。
正因为如此的没有责任心,所以有次周末,我没有回家,但是呆在学校里,学生都回家了,连教师都没有几个,校园空空荡荡的,四天的时间,还是很漫长寂寞的。
在张崾崄中学,这里没有娱乐,除了教材,没有课余的图书,就是说,想看书也没得书可看,自己又很年轻,有着旺盛的精力,于是,我吃过早饭后,决计去爬山,就是张崾崄镇上那座最高的山。
那山很高很陡,我虽是爬山老手,但那座山,我还是爬了很长时间,其实,对于生活在山区的人来说,每一座山都有上山的路,对于外地人来说,不熟悉,往往从他们能看到的地方去爬,能看到的才是比较陡的,爬起来比较吃力的。就像我后来去了秦岭很多地方,那密密实实的植被,感觉秦岭就是一座无路的天然氧吧,除非开发的区域,人为的修了一些路,直到有一次我在黄柏塬,和一个当地人谈起了,他告诉我,这里都有路,他们从小爬到大,在山上捡拾木耳、地软、蘑菇等,只是外地人不知道罢了。
张崾崄也一样,好的是,我知道上山的路在哪里,虽然我以前并没有爬过这里的任何一座山,但是它和樊学的大山是一样的构造,那么上山的路也是一个道理。但是,我没有去找路,从正面直上直下,这样才得劲,刺激。
越爬越高,我也越来越累,一开始身上还穿着西装外套,后来就干脆脱掉,搭在肩上。只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衬衣,那衬衣是我去兰州打工的时候,我的一个表姐送给我的,衣服材质很轻,式样很漂亮,开始我并不知道,这衣服的材质是什么,它太轻太丝滑了,几十年过去了,今天的我才知道,那是真丝的,我自己直到今天都没有一件真丝的衣服,几十年前,我的表姐就有了,并且不喜欢了,很大方的送给了我,别人都说她嫁了一个大款,看来的确是。奈何当年我并不知道,这是一件真丝衣服,一点都不爱惜,就像我穿着爬山一样,被挂了很多处,爬完了这座山,这件当年我最漂亮,最拉风的衣服也就废了,如果让母亲知道了,她肯定要骂我败家子。
越爬越高,也越来越累,我得不时地停下来喘口气,休息一会继续爬,后来,我终于爬到了山顶,俯瞰脚下的张崾崄,有一种从天而视的遥远感。
山顶的风很大,很凉快,休息了一会儿,刚才的疲累就一扫而光,我又看到了远处的山顶有一座烽火台,好奇心又促使着我、向烽火台走去。
这样的烽火台,我在樊学的山顶上也远远的望见过,它在另外一个村子,比较远,虽然小时候放驴经常望见,但是,从没有到过近前。在张崾崄,我又再次看到了,这次要近多了。
去烽火台的路好走多了,在山顶上行走,没有爬山那么累了,风大,植被也少,基本都是光秃秃的。
不一会儿,我就来到了烽火台跟前,其实,真的到了眼前,它也就没有远望去那么的神秘、伟岸,历经风雨,一派萧瑟。我沿着台阶上到了烽火台上,上面的围墙都已破损,风雨的剥蚀,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残垣断壁,毕竟都是黄土砌筑的,没有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很多青砖的结实,也没有青砖的漂亮,但是,它也是一段历史的记载,承载了岁月的沧桑,更带着浓郁的地方特色——那就是高原黄土的特征。
我在上面坐了一会,四下里望去,群山、沟壑都消失在远处黛青色的薄雾里,这么一个寂寥的地方,谁会常年地守在这里呢,那些士兵又是怎么生活的呢?
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这里的烽烟,曾经是对敌人最有效的御警,也是最古老的,行之有效的传递军事信息的方式。
烽火台上面,被山风溜得精光,我在上面躺了一会儿,脑子里想象着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遥远的古代战争的情形,随后,又捡起了一些烽火台上的料浆石装进了口袋里,我也不知道,我要这些料浆石干什么?只是一味地装进我的口袋,就像孩子往口袋里装东西一样,没有目的,没有为什么。
这些不大的土坷垃,由于常年被风雨冲刷,被阳光暴晒,变得异常坚硬。小时候,奶奶常捡一些回来,在水里泡几天,然后捣碎成泥状,用来粘贴打碎的陶瓷碗,很结实,现在谁还会去糊碗,那些过往,都已成了遥远的记忆。
从烽火台上下来,我就没有原路返回,沿着山势,一路向下走去。看着当空的日头,心里多少有些歉意,自己嫌走路累,没有回家帮母亲干活,却又在这里爬山,简直就是没心没肺了。
一路走,一路想,不觉来到了山势缓和的地方,周围有很多树木,我知道,有人家了,当年我的家乡还没有退耕还林,树木很少,只有村庄周围才能看到,如果你在野外迷了路,不急,哪里有树,哪里就有人家,错不了。
果不其然,路边不远处,一位妇女正在地里忙活。这时,我也口渴难耐,于是,我就走过去对她说道:“大嫂,你家远吗,可以去你家里喝口水吗?”
那妇停下了手中的锄头,抬眼手搭凉棚地看着我说:“不远,就在前边。”
这时,我才发现,她和我的母亲一样大,或者比母亲还要大一些,但是,话已出口,就不好再改了。
她穿了一件粉色的衬衫,又戴着一顶布凉帽,让我误以为她很年轻。记忆里我的母亲从没有穿过粉色的衣服,也没有戴过什么布凉帽,都是那种竹子做的凉帽,戴在头上很不舒服,有时候揪着一缕头发,那真是难受,反正,我是从不愿戴着这样的凉帽劳动,哪怕晒得像挖煤的。但是要说凉爽,还是竹子的比较好。
“那太好了,我想去你家喝口水。”我再次说明,因为我的确很渴了,早饭在灶上吃的是土豆丝米饭,土豆丝有些咸,爬山的时候又出了很多汗,这会感到嗓子眼都像冒火一样的难受。
“好的,我捡了这些草,就带你到家里去喝水。”说着她放下锄头,弯腰捡拾地里刚刚除下的青草,这些草,都是给牲畜晚上要喂得,在农村长大的我,对这一切都非常熟悉。我急忙跳进园子,帮她捡拾了起来。
不一会儿,每人抱了一大捆,跟着她,边走边聊。
“大妹子,你是哪里的,要去哪里?”走在我前面的大嫂问,我听着她的口音有些奇怪,不像本地人,虽然语气和本地相差无几,但是在个别字上,还是能听出来,至于具体是哪里,我就不知道了。直到多年后,我自己嫁到了关中,每每回到婆家,听着他们的讲话,我就会想起大嫂,她的语气和这里的很相似,有些事情在,真的是冥冥中注定的。
“我是樊学的,在张崾崄中学教书,今天学生放假了,就出来走走,然后就到这里了。”我回答。
“噢,你是中学老师?”她很奇怪的停下脚步,回头看我,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是的。”我微笑着答道。
“真不错,文化人。”她啧啧地称赞着。
说话间,就进了她家的院子,院子很大,正面三孔窑洞还雇了一圈青砖的边,很漂亮,院墙也很齐整,院子里也是打扫得干干净净,这样的人家,在农村也是少见,不像我家,窑洞破破烂烂,鸡是散养的,尽管每天都打扫,还是满院的鸡屎。
大嫂打开门,热情地让我进去,陕北窑洞冬暖夏凉,就是天然的空调,初夏的燥热,立马被挡在了外面,无比惬意。
家里也同院子一样,收拾的干干净净,窗户敞亮,炕上铺着红色的粗线毯,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摞在炕角,几件木家具沿着窑洞一侧一字整齐地摆开,家具台面上放置的一些小东西也都规制的十分整齐,这样的人家在农村并不多见,这大概是我当时见过最整齐的人家了。
“大嫂,你家的院子真大,真干净,窑洞也漂亮。”我环顾四周说道。
“我老汉以前是土匠,专给人家打窑洞,后来年纪大了,加上腰受过伤,所以就再不干土匠了,这院子就是我老汉打的。”大嫂一边说着,一边端来一碗开水,她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卸下帽子的她,我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她的五官很好看,微微上翘的眼睛,依然让我联想到,她年轻时候一定很迷人,我只是一个女孩,我都这样认为,可想而知,她当年一定是个美人,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肤色黑黑的,或许这就够了,要是白一些,那会迷倒多少人。
开水很烫,我又很渴,干脆自己就走到缸边,拿起了铁瓢舀水,然后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大嫂也并不阻拦我,那时候的陕北,多数孩子都是喝生水的,张崾崄中学的孩子也一样,除非生病了,包括我自己也是如此。就算是过年,零下二三十度,一边吃猪肉,一边喝凉水,那水呀太冰了,冰的牙齿都难受,即使这样,也不愿喝开水。我们喝水的时候,都是站在缸边,拿起铁瓢就干,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学校的孩子,一个铁瓢会传来传去,但就是这么落后的条件,农村的孩子体质普遍很好,鲜有生病的,我教的中学,一个冬天就看不到哪个孩子感冒。
喝过水后,我舒服多了,就坐在炕边和大嫂聊天,大嫂又给我端来一碗凉粉,说是她早上下地前就做好了,中午回来刚好能吃。我也没有客气,一连吃了两碗,我平时根本吃不到这些,母亲很忙,我自己又不会做,记得有次乘着母亲下地做了一次,结果就是一盆面糊,怎么都不能凝结,因为母亲非常节俭,免得她叨叨,我事先就和弟弟说好了,如果不成功就喂猪,决不能让母亲知道。那盆面糊我都喂了猪,要不真不知道怎么去处理,感谢二师兄,直到现在,母亲都不知道,当然,从此后,我就再也没有了做凉粉的念头了,黄米杠子继续奉上,即使我不吃,大家还要吃。
大嫂和我吃过凉粉后,重新坐回了炕边,对我说:“你是老师,是文化人,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她就拿出钥匙,打开对面的一只木箱,这样的木箱在陕北农村是家家的标配,农村的新婚夫妻,一定都会有一对大红色的木箱,有些条件好些,还不止一对。
大嫂头顶着箱盖,在里面翻找了好一会,才拿出一只小布包,布包裹得很结实,她极为小心地一层一层地打开,直到最后露出了一只很小、很精致的白色瓷瓶,瓶口用木塞塞得很紧,周围又用蜡密封。
“这个瓶子,我保存了三十多年,从没有给人看过,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今天,你帮我看看,它是什么?”大嫂说着,很小心的扣掉蜡层,拔出木塞,然后,她往炕上倒了一点点,然后又塞住了瓶口。
“你看,大妹子,这些豆豆很漂亮,还会变化,可大可小,就是不能抓住。”她说。
我也很惊奇,那东西,先是小小的一团,闪着银色的光,当大嫂用手去抓的时候,忽然又散作很多小颗粒,并且由于滚动,沾上线毯上的尘土,不在明亮。我忽然意识到,这是水银,这是有毒的东西。我虽然之前没有亲眼见过水银,但是听母亲说过,我的大伯祖上世代行医,到我大伯这一代就断了,留下了很多行医的东西,其中,我知道的就有几十本很有价值的药书,那已是文物级别的,此外还有一些药品,有一次,大妈就拿出了水银,按妈妈的描述,和这一样的瓷瓶,也是倒出了一小滴在毛毡上,色泽和滚动的情形和这一模一样,遗憾的是她们两个都不认识,事后,说给我和父亲听,父亲一口断定是水银。而我对水银的知识,也是从课本上,或者杂志上知道的,对于她的毒性和处理的方法,好在自己还是知道的,我爱读书的好处,终于在今天排上了用场。
“大嫂,这是水银,是有毒的东西,我们赶紧收拾掉,扔外面去,时间长了,我们都会中毒的。”我说,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这是我的一个习惯,平时口袋里总要装一两张纸,农村家庭,如果没有上学的孩子,很难翻出一张纸的。我摊开纸,小心地放在水银周围,然后轻轻抓起线毯,让那些散开的细小的明珠都慢慢滚到纸上,然后拿出院外,扔进土堆里。
对我的一番操作,大嫂看地有些傻眼,半天没有说一句话,她只是把那瓷瓶又仔细地包了起来,放进了木箱。
“大嫂,我们到外面去,再给你细细地说。”我说着就走出了门,打大嫂也随后跟了出来。
院子里有一棵小苹果树,我们就搬了小板凳坐在树下。
大嫂神情凝重,我看着她说:“大嫂,这东西从哪来的,这是水银,有毒的。”看着大嫂没有反应,我继续解释道,“水银就是温度计里边的东西,它有很多用处,比如,我们用的镜子、暖水瓶,中药还可拿来做药材,但那都是有着严格的剂量和用法控制的,普通人不知道,解接触了还会中毒。”
大嫂将信将疑,直到我又谈了很多关于水银的知识,大嫂的眼神才从怀疑变得信任,她感到,我的确是知道的,不是在不懂装懂,这时候,她才开口,给我讲述了关于这瓶水银的由来。
下面,就让我们听听大嫂的讲述,为了方便读者,,我只是用了书面的语言去叙述:
,我是关中人,这事要从我母亲那一代说起,我的外祖父有六个女儿,没有儿子,我的母亲是他最小的女儿,比其他的几个姑娘小十几岁。外祖父一心想要儿子,结果都是女儿。按照习俗,最小的女儿是要招婿的,生下我母亲后,我的外祖父就生病了,是咳嗽,不能干重活,家里的其他姑娘都已成家,外祖父就琢磨着乘早招个女婿,我的父亲那时候只是一个要饭的小叫花子,但是长得确实眉清目秀,人也很聪明,可怜家里父母过世,哥嫂又不愿收留,所以就一个人四处流浪,被我的外祖父收留了,并作了他最小的女婿。
那时候,我的母亲还不足一岁,每天我的父亲干完活后,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着我的母亲玩,母亲也很喜欢父亲,因为外祖父有病,外祖母有很多家务,母亲就只好一个人被拴在炕上,或者围一圈枕头,瞌睡了就一个人摇啊摇,直到把自己摇睡着。只有父亲在家,才可能把她从炕上抱起,然后出门玩耍。村里人看到就会笑着说:“大林,把你小媳妇抱出来啦,可得抱好喽,以后,她还得给你生儿子呢!”
我的父亲叫大林,他听后也只是嘿嘿一笑,母亲并不懂得什么,有人逗她,她就乐呵。可是,到了八九岁时,渐渐明白一些事情,她不喜欢别人这么说。到了十三四岁,母亲就不怎么喜欢父亲了,她不喜欢和父亲一块走,甚至一块干活,外公责怪她的时候,她总是说,不想听村里人说闲话,外公就会说她,我招的上门女婿,管别人什么事,外公很喜欢我的父亲,因为父亲勤快、诚实,其实,那时候,我的母亲喜欢上了村里的一个男孩。
母亲十六岁的时候,在外公的主持下,父亲和母亲圆房了,那一年,父亲三十二岁,母亲十六岁,母亲大哭了一场,后来,那个男孩也成婚了。
婚后的母亲,先后生下了大哥和二哥,几年后又生下了我。我的父亲对母亲非常的宠溺,家里的大小活计,父亲恨不得一个人全做了,他还学了木工手艺,闲下来的时候,就去帮人家盖房,做家具,他为人老实忠厚,所以叫他干活的人很多,活多了,人也忙了,就常常不在家,耐不住寂寞的母亲就又和她的老相好在一起了,时间久了,村里人就说起来了闲话,但是父亲并不知道。
有一天夜里,他们在打谷场的麦垛后面,被悄悄跟来的那人的媳妇,叫来了附近的几个男人,又乘人不备,抢走了母亲手中的衣服,扔进了水窖里。事情闹得很大,那人的媳妇又哭又骂,没有衣服的母亲就只好用麦草盖住,躲在男人身后,直到后来,有人叫来了正在邻村干活的父亲,这两个村子相邻很近,本来父亲每晚都可以回家的,只是他想赶活计,所以就住在主家那里。
来人给父亲说明了原委,出门时,父亲扯下了主家炕上的一条线毯。到了打谷场上,男人已经不在了,母亲还被一堆人围在麦草堆里,他们是等着父亲的,怕母亲想不开寻了短见,更多的是等着看热闹。父亲扒开人群,给母亲裹了线毯,一言不发的将母亲抱回了家。
外公身体不好,谁也没有告诉他这件事,父亲没有责怪母亲,第二天,依旧去了邻村那里干活去了,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从小没了父母,四处流浪,是外公收留了他,给了他一个正常的家庭,虽然母亲不爱他,但是他爱他的孩子,他不想让他的三个孩子像他一样,从小失去父爱或者母爱。
母亲名声扫地,她变得乖戾,打起我们三人更狠了,不过,从此后,她和那个男人再没有了往来。母亲性格本不弱,有次在生产队里,她还狠狠地打了那个正在给别人嚼舌根的女人,也算一报还一报吧。
大哥二哥都懂事了,他们知道这些,为此,村里有孩子骂他们的时候,大哥通常不吭声,但是,二哥一定会和那孩子打起来的。只是,我还小,并不明白,有一次回家后,问了母亲,为此招来了母亲的一顿痛打。二哥的性格很像我,这也就是为什么母亲不喜欢我和二哥的原因。
糟糕的是,我十五六岁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男孩,不巧的是,这个男孩正是母亲相好的儿子,我们知道他们的过去,但是两个人还是偷偷地去约会,河边、小树林里都是我们常去的地方,时间长了,村里人就说起了闲话,有说的难听的,母亲侍候完老的,女儿又去侍候小的,真是笑话。
不久,传到母亲的耳朵里,她逼问我,我没有承认,因为我知道母亲的性格,现在她恨透了那个男人,她这人就是这样,没有得到,就要恨别人一辈子。不承认,我们还可以继续偷偷摸摸,承认了,我不知道,母亲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阻止我们,她这人强势惯了,说一不二。
直到有一天吃饭的时候,我突然恶心,母亲看出了端倪,夺下了我的饭碗,把我拉进另一间屋子,让我跪在地上,问我是不是已经和那男孩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了。我看无法抵赖,只好承认,并哭着求母亲成全我们,但是母亲咬牙切齿地说:“永远不可能,除非我死了!”
母亲一边责骂我,一边骂那男孩的一家,骂的很难听,很恶毒。我知道,再求下去,也是没用的,就假装答应了母亲,和那男孩断绝来往,一切听她的安排。
而我心里有新的打算,虽然母亲看得很紧,但我还是偷偷地见到了那个男孩,告诉他我怀孕了,母亲坚决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们抱在一起,哭得很伤心,后来,他给我擦干了眼泪,说我们一起去死吧,那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我们相拥着向灌溉用的引水渠走去,那是关中农田灌溉用的水渠,经过我们村子里的又是一条主灌溉渠,很深,有三米多深,五六米宽,水很急,两边又很滑,如果跳下去,没有工具搭救,那是必死无疑,这灌溉渠每年都会淹死人。
当真的站在渠边的时候,我退缩了,我说,我们明天穿件好衣服再来吧。但是,第二天,我没有去,他去了没有,我就不知道了。后来,我又偷偷地见到了他,告诉他,第二天晚上我在村口的桥上等他,然后,我们一起逃走,他同意了。
第二天晚上,我偷偷地来到桥上,但是等了好久,没有见到他,当时我非常地失望,就又回到了家里,后来才知道是他的母亲病了,而且差点离世,送到医院,查出是肝癌晚期,或许,是由于他的母亲的生命已走在了最后关头,他不想作一个不孝子,况且,他是长子,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母亲的即将离世,让他忽然有了责任感,他不想再和我一起出逃了。
后来,他一直照顾他的母亲,我一直没有见到。
就在我和他悄悄谋划的时候,我的母亲也没有闲着,在我二姨回来看望我外公的时候,她就把我托付给了二姨,让给我在陕北赶快找个人嫁出去。我的二姨夫是当兵的,复原后就回到了老家,也就是张崾崄。我也不知道二姨是怎么想的,她可能是想帮我们,毕竟肚子会一天天地大起来,但是,在我看来,是好心办坏事。
尽管,我哭得昏天黑地,但无济于事,父亲那段时间不在家,在外县帮别人盖房子,出去了几个月。所以,我的事情,父亲是不知道的,我想母亲后来告诉了他,但是我的父亲少言寡语,直到他离世,我们都再也没有谈起这件事。
外公也早已离世,大哥不敢违拗母亲,二哥倒是站在我这边,但是他自己身体不好,不能生气,母亲不爱他,常常用难听的话骂他,我担心二哥的身体,如果和母亲闹得太僵,二哥就更没好日子过了。二哥终究还是走了,在我离开关中两年之后,他因先天心脏病去世,最爱我,最理解我的哥哥走了。
我不知道那个东子是怎么知道我第二天要同二姨去陕北的,我本来想去见他,奈何,母亲看得很紧,晚上都和我睡在一起。直到早上上,我起床后上厕所,我家的厕所就在对面,忽然东子走了过来,他的眼睛红红的,头发很乱,人也瘦了很多。顺手递给了我一样东西,是一个小小的布包,包的很结实,我正想说话,母亲就走到了近前。我赶紧将那东西装进了衣袋,我们什么都没有说。
我曾听他说过,他家里有一样很贵重的东西,被他母亲锁在箱子里,有一次他偷偷看了,说那东西闪着银光,还会流动。当时没有在意,心想,就他那家庭还会有什么宝贝,因为他家里很穷,父亲没有什么手艺,母亲多病,家里孩子又多。没成想,他把这宝贝送给了我,奈何,我和他都没有上过几天学,不知道这是什么,我只隐隐约约地听过,他的爷爷行过医,在当地还是一个很有名的医生,可惜去世的早,手艺没有传给他的子孙。
母亲一直把我和二姨送到了西安,然后看着我们登上了登上了发往银川的火车,当时,我的心像死了一样。
我跟随着二姨一路颠簸地来到了张崾崄,半月后,我就从二姨家里出嫁了。嫁的人,就是我现在的老汉,他比我大了好几岁,家里弟兄三人,很穷,他是老三,接连娶了两个儿媳妇,仅有的家底也被掏空了,所以,他迟迟没有结婚,就在别人以为他要打光棍的时候,二姨找到了他,他们说起来也沾亲带故,二姨知道他人老实,是个不错的人家,就是家里穷,没别的毛病。
到了二姨家,我才悄悄地打开看了他给我的东西,当时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是银子吧,但我没有见过像水一样的银子,又不敢去问别人,就这样一直偷偷地带在身上,嫁过来后,我就把它放在箱子里,从没有人知道。
二姨把我的情况说给了他,问他是否同意,他见过我后就一口答应了,就这样,什么都没要,他只给我备了一身新衣服,我就嫁过去了,婚礼那天热热闹闹的,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家太穷了,炕上铺地很寒酸。
按照这里的习俗,婚礼后,我还要回门几天,我的家太远,就只好又到二姨家去,可是当我两天后从二姨家回来的时候,发现,门帘没有了,进门后,发现炕上的毛毡也没有了,只有一套被褥。他内疚的告诉我,那些东西都是借的,现在还给人家了。
我悲痛欲绝地扑在炕上嚎啕大哭,我更加恨我的母亲,我恨她让我嫁到这个满是黄土的地方,使得我从一望无际的平原,来到这沟壑纵横的高原,从气候温润的关中来到这风沙肆虐的陕北,我恨母亲的自私,为了她的感受,不顾及我的幸福,我恨她的放荡,却要我来买单。
我恨她,并打算永远不再看望她,三十年来,我再也没有回去过,包括父亲去世,路途遥远,山路阻隔,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是一个多月以后了,父亲走了,留给我的只有悲痛,我没有在他的的床前尽孝,他带着他苦难憋屈的一生走了,走了,或许也就真正解脱了。
我也恨东子,但那种恨夹杂着爱,是无奈、是痛心、是同情、还有无限的回味,他毕竟敢同我一起去死,又打算和我一起出逃,只是由于他母亲的病重,才放弃了这个计划,他不是无情无义的,他重情、重孝。
好在我老汉对我很疼爱,公公婆婆对我都很好,他们没有女儿,把我像女儿一样地爱护,说实话,我没有感受过多少母爱,我自己的母亲在我的心里,除了恨,已经没有了别的感情。
而我现在的家庭,他们除了穷,对我都是满满的爱,家里生活不好,有什么好吃的都要留给我,以前,我常常想,也常常哭,如果哪天不想活了,就一死了之,是他们的爱给我继续生活的信心。
为此,大嫂二嫂十分不悦,整天指桑骂槐,后来和公公婆婆大吵大闹,无奈就一分四家,大家都住在一个院子,矛盾还是有的,那时候,我的肚子很大了,当我生下我女儿的时候,按照日子推算,比我们结婚早了三个月,但我的女儿明明就是一个足月的婴儿,于是大嫂二嫂就到处说是非,我的情况,除了公公婆婆,还有我老汉,再没有人知道,所以,无论他们怎么说,我婆婆一口咬定是早产儿,又私下里安慰我,生在她家就是她的孙子,没人敢到她家的槽头去认马。为此,我十分感激,也就从那天起,我才真心地打算好好地去和他们过日子,从此和过去一刀两断。
大嫂很阴,做什么都在背地里,一个院子里,婆婆的鸡都在月子里给我杀了吃,剩下的三家的鸡都养在一起,我家的鸡蛋,我从来收不到,都被大嫂拿走了,后来婆婆气的骂我,让我再听到鸡叫就跑快点,说不能让我的孙女没鸡蛋吃。不仅如此,连包括做饭的柴禾都是偷。二嫂很强势,她的孩子比我的女儿要大,但是两个孩子打架,不但打我的女儿,还骂地很难听。,
后来,我又生下了我的儿子,老汉不想让我受气,就新挖了一处院子,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至此,我和他们分开住了。
住在了新地方,窑洞很宽敞,我就接来了公婆,公婆帮我看孩子,老汉在外面干土活,我在家里种地,日子一天天地好起来,我的心劲也越来越大,我甚至感谢我那狠心的母亲,把我赶出平原,让我嫁个好人家。
后来,公公瘫痪了,婆婆痴呆了,侍候两个老人,还有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我很累,尤其是婆婆,她不像公公,到处给我惹事,今天拔了别人家的菜,明天又把邻居的架子车推进山沟里,邻居整天来告状,弄不好还要赔钱,最多的一次,我赔了三百块,就是那辆架子车。在外面惹事,在家里也一样,看见公公在床上,就说,大白天睡什么觉,就把被子扔在地上,可怜我那瘫痪公公一场感冒,看病、打针,又把我累得够呛,像这样的事很多,我崩溃过,我哭过,但是,感念他们曾经对我的好,我差不多侍候了他们十年,把他们都好好的送上了山,公公临终时抓着我的手说:“大要走了,大没受罪,我的好儿媳,没想到,我这个废人还有这命,我已经活得够长了,够数了。”没有什么被这些更让我感动了,那一刻,我觉得我付出的十年是多么值得。
公公死后,我特别伤心,虽然,我轻松了许多,但每天回家后,看到炕上空荡荡的,我的心里还是很难受,我再也没有大可叫了。
有次,我走进院子,照样喊了一句:“大,我回来了,你尿了吗?”半天没有人应声,我才忽然想起,我那善良的公公走了,我不用再换尿布了,不用再喂饭了,十多年的时间。我没有吃过第一碗饭,每次都是喂饱了公公,我才去吃,往往等到我吃的时候,饭菜早已凉了。
遗憾的是,我没有侍候过我的父亲,我那可怜的父亲走的很突然,是在给别人做完木活,回来的路上突然倒地的,就这样,什么都没有交代就去了另一个世界,他少年乞讨,后半生又活在母亲的阴影里,找野男人、对他颐指气使,没有一点爱心,在母亲的眼里,他就是赚钱的工具,养活一家的劳力,从没有拿他当作自己的男人。
而我的父亲,为了他的三个儿女有一个完整的家,一直忍气吞声,即使这样,他还是没能保护他的儿女,我被赶出平原,二哥过早离世,大哥不敢违拗母亲,娶了一个母亲看好的媳妇,婚后又婆媳矛盾,我的大嫂喝了农药,好在抢救了过来,我的大哥终于为了他的三个孩子,带着大嫂远走四川,投奔大嫂的哥哥。
老家就留下了母亲,那时候,母亲不算太老,五十多岁,身体没毛病,不久后,母亲也离开了老家,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村里人说,她在华县找了一个退休的老干部,还有人说是西安,但具体是哪里,我们谁也不知道。她是一个狠人,把她的儿女、丈夫一个个地作走、作远,最后只剩她自己。
远离我的母亲,或许我还是幸运的,我的老汉对我很好,十里八村,经常听到这个打媳妇,那个闹别扭,媳妇三天两头跑回娘家诉苦,三十多年了,我老汉从没有打过我,即使吵架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哄我,要不,我还真不知道去哪里,别人回娘家,我没有娘家,我早被母亲赶出了家,甚至赶出了大平原。
我的老汉,无论干多重的活,进门就帮我烧火做饭,每天天不亮下地前,就从院子给我抱来烧饭的柴禾,作为一个女人,我缺失了很多,离开了我喜爱的大平原,在这到处都是黄土峁的地方生存、扎根,从排斥到喜欢,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有好公婆,好丈夫,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不幸的婚姻,我庆幸自己像一块破抹布一样,还会有人稀罕。,
现在,我的女儿已嫁人,她的婚姻,我没有干涉,她找了一个长途客车司机,是清涧县的,据说家里很穷。女儿曾犹犹豫豫地告诉我这些,我说,只要人好,公婆好久就行,女儿听了很高兴,而事实也是,女儿嫁过去很幸福,家里只有一个男娃,五个大姑姐,把我女儿像小孩一样宠,今天大姐叫,说家里杀了羊,明天二姐叫,说宰了鸡,每次回来都急着要回去,说是回家了,孩子都不用她看了,到我这里还要做饭看孩子。人啊,活得通透些,不要图太多,什么钱啊财啊,那都不是定数,只有人,这才是最主要的,没钱了,我们可以去挣,人品不好,性格不好,那可是灾难啊。
我的儿子,在榆林财校上学,听话、懂事,我就指望着他以后找一个善良的媳妇,那我就功德圆满了,我没有让他吃什么苦,别人有的,他也有,以后有一个好媳妇,他的后半生就是再苦再累,也是快乐的,他这一生也就幸福了。
现在,我老汉腰受伤了,我就不让他再干土活了,每天放放羊,我们每年卖羊毛、偶尔卖几只羊,也够我们一家人开销了。
大嫂停下了述说,抬头仰望了一下湛蓝、渺远的天空,好像那蓝,一直深邃到她的眼睛里。
我看着阳光透过苹果树叶,斑斑驳驳地洒在地上,良久无语,好像我还在听她的述说。
“那你为什么不让你的老汉,或者儿女看一下这东西,他们或许都认识。”我看着她问。
“这是我的秘密,对于我的老汉来说,我已经对不起他了,不想再提起往事,让他难受;对于儿女,我更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们有着不同的父亲。”她看着我说,眼里流露出坚定的神色,“如果没有遇到你,这东西可能永远都是一个谜。”
“那你就永远不想知道了?”我问。
“是的,我可能会在我离世之前把它埋掉,让这个秘密永远留在我心里。”
“那你现在知道了,是不是很难受,它没有多大价值,还是有毒的。”
“这不一样,东子是把他家里最好的东西送给了我,有这份心意就够了,黄金和毒物,都一样,只是让我知道了答案,我不会因为,它是黄金,我就高兴,或者是毒物,我就憎恨,他拿给我的时候,一定是像黄金一样的送给了我。”
“那你后来怎么不去问问他呢?”
“我已有家庭,他也一样,我们都在一个村子,永远不可能了,与其搅得都不得安生,还不如好好珍惜过去,珍惜眼前人。”
“或许,他后来知道是水银了。”我说,“要不,以后见着问问,看他是不是真的知道。”
“他已经去世了,前年的事了,听说是胃癌。”大嫂怅然地说。
我忽然对自己很讨厌,把别人的伤心往事当作故事一样刨根究底,太不地道了。
看着太阳西斜,我决计告辞。
大嫂一再挽留,我婉言谢绝。她把我送出了好远,我们挥手告别,并相约以后有空我还会来她家做客的,我也告诉她,到张崾崄赶集的时候,顺便到中学来找我。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沉浸在大嫂的故事里,直到拐上去往镇上的大路,我才恍然想起,我怎么没有注意回来的路,再回头望时,那三叉路口,我不知道,我是从哪条小路走来的。居然忘了问她姓什么,连她村庄的名字都没有问,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听了一个离奇的爱情故事。
回到学校,我的心情并不是很好,我这个年轻的干饭人,破例那天下午没有去干饭,二妈回家了,临时聘用的师傅叫了我两次,我告诉他,我吃过了,然后上炕睡觉。
那一夜,我睡得不是很好,不停地作噩梦,还离奇地进入了古战场,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冲锋陷阵。
醒来后,摸着自己涨满的脑袋,忽然想起自己昨天还从烽火台上捡了一些料浆石,是不是自己捡回了这些带有灵气的东西,这本是属于自然界的,自己不该带回,再说留着也没有什么用,于是,我就把他们扔在了学校对面高高的山岗上。
但是大嫂的故事,却长久地萦绕在我的脑际,我本是一个简单的干饭女,一个不想走路回家,一个从小就不想吃黄米杠子的又懒又馋的丫头,一个没有谈过恋爱,更不懂的爱情是什么的透明人,第一次觉得人世间,并不像我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大嫂,有时候想去,但是我又不知道路,想打问,但又不知道她姓什么,大嫂也没有找过我,直到我两年后离开张崾崄,二妈说,有一个本地的妇女来找过我,还送来了两碗凉粉。二妈告诉她,我已经离开了张崾崄,那妇女有些失落,再没有说什么,给二妈留下凉粉后就走了。
二妈直夸我人缘好,还有人送凉粉给我,我听后没有说什么,其实,二妈哪里知道这里的曲曲道道,这是属于我和大嫂两个人的秘密。
直到今天,当我写下这段故事的时候,才觉得大嫂是多么了不起,她有着不同寻常的经历,有着清澈见底的人生见识。她是不幸的,被母亲棒打鸳鸯;而她又是幸运的,被公婆像女儿一样爱护,被老公宠溺了三十多年里,三十多年的时光,需要多少人生智慧,才能换得这一切的幸福。
今天的我,也已步入中年,我没有大嫂那么动人曲折的爱情故事,真正的恋爱就谈了一场,就是现在的老公,然后,两个老光棍凑到了一起,因为当时的我们都已三十多岁了,领了结婚证,就在他的临时宿舍里开始过日子。
我们的婚姻是从贫穷开始的,但是,十多年的时间里,吵过,闹过,我常常在想,两根棍都不消停,我们该是多么的愚蠢,而大嫂,她是多么的睿智,她的头脑里有多少我没有学到的人生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