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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尚未干涸,蜿蜒曲折,像一条细长的蛇。
苏义半蹲在地,顺着鲜血的方向,望向了那片小树林。光影斑驳中,他看见了两个在树林中工作的同事,一个是正在拍照取证的技术科陆菲雪,另一个是正在观察地面足迹的搭档老邓。
黄色警戒线外,人头攒动,两名民警正在协助维持秩序,有几个胆大的记者试图往里挤,发出响亮的询问声。
当苏义抬起头,望向人群的时候,他感觉有个镜头对着他拍了一张照,他迅速去捕捉那个镜头,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员。
“疏散人流!”苏义对着民警喊,“禁止拍照!”
民警忙碌起来,大声叫嚷着,甚至和几名好事群众发生了口角,不过好在数名通威大厦的保安及时赶来,帮助民警一起,将人流疏散了。
苏义蹲在地上,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掀起,仔仔细细观察着尸体。
尸体趴在地上,脸朝右侧,双腿一前一后,呈蹬地状,左手放在腰间,捂住伤口,右手伸在身前,五指成爪,食指微微翘起,双眼睁得很大,目光空洞,表情肃穆,牙关紧咬。
苏义记得,他的刑侦老师曾说过:一个被谋杀之人临死前的表情和自杀以及意外身亡时的表情是不一样的,临死前的意念和情绪,会影响死者的表情和肢体动作。
那么,这个人,是被谋杀的吗?
答案,没那么简单。
苏义的搭档,比苏义年长十岁的老邓,从小树林中走了出来。老邓摘掉手套,拍拍身上的尘土,一边走向苏义,一边掏出了烟,咧嘴道:“臭小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现在破案不像以前了,望闻问切那一套不管用了,将物证和尸体带回去,一化验一解剖,结果自然就出来了。”
苏义没有理会老邓,只是看了看他手上的烟。
老邓摆了摆手,兀自朝警戒线外走去,边走边嘟囔着:“臭小子,啥都不懂,脾气犟的像头牛,懒得理你……”
苏义和老邓已经搭档三个月了,准确的说,苏义成为正式刑警也就才三个月。
在成为正式刑警前,苏义足足干了两年的实习刑警,也就是跑腿的,他满以为转正后,就会接手真正的刑事案件,谁知还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无足轻重的杂事。苏义觉得自己的能力得不到施展,空有一腔热血,却无处挥洒。
除此之外,他的搭档老邓,也让他有些烦心,因为两人的行事方式和办案理念完全不同,经常因为一件小事争论不休,而最棘手的是,苏义还得听老邓的,虽然没有明确的职位区分,但辈分和年纪在那,理所当然老邓说了算。
苏义摇晃了一下脑袋,将诸多烦心事抛之脑后,继续观察尸体。
“苏大警官,看得怎么样了?”一个略带俏皮的声音响了起来。
“法医呢?什么时候来?”苏义抬起头,看到了技术科的陆菲雪。陆菲雪和苏义是同一所大学出来的,她比苏义小四级,算是苏义的学妹。
“不知道,估计忙吧。”陆菲雪眨了眨眼睛,“西郊那边出了一起碎尸案,尸体刚找到,估计在那边呢。”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认定了这是一起意外事件?”苏义站起身,轻咬牙关,坚毅的脸上带着一丝愠怒,“他们连现场都没看过,就看了几张照片,就能断定这是一起意外事件了?”
“行了!”老邓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道,“他们有他们的行事规则,我们有我们的,全市每天至少有几百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亡,而我们警局的法医一共就五个,如果他们每具尸体都查验一番的话,不用半个月,案子就堆积成山了。”
“可该看的他们还是得看啊。”苏义直视着老邓,没有丝毫退缩,“不能因为忙,就不看案发现场了,你难道不知道,尸体一旦移动,线索就少了一半吗?”
“就你学问大!”老邓指着地上的尸体道,“我已经跟他们汇报过了,这件事大概率是一起意外事件,法医可以不用来现场,你等会回去就写一份报告,将现场情况汇总一下,记住,报告中要重点突出死者的行为动机。”
“死者的行为动机?”苏义惊讶地道,“你连动机都已经知道了?”
“废话!”老邓没好气地道,“在小树林内的钢管旁边,有一滩湿润液体,一闻便知是尿液,在尿液旁边,有一道滑动的脚印,这么明显的动机你难道看不懂。”
“不懂。”苏义摇摇头。
“死者上班路上,忽然尿急,钻进小树林中解手,解完后不小心脚下一滑,跌倒在地,腰部刚好插在钢管上,然后死者强行脱离钢管,爬到路上,想要呼救,却无人施救,最终由于失血过多而死亡。”老邓一脸鄙夷地道,“这么简单的逻辑推理都要我来教你,你什么时候才能替我分担压力啊。”
“我觉得你的推理十分幼稚”苏义坚定地摇头,“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你个臭小子——怎么说话呢?!”老邓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意。
“现场还有很多疑点,并不能完全排除谋杀的可能。你说的这些也全都是猜测,缺乏实证。” 苏义只想就事论事,并不想掺杂太多私人情绪在里面,虽然他确实非常看不惯老邓的办案方式。
“这里连摄像头都没有,你要什么实证?实证只有一个,那就是尿液。”老邓不耐烦地道,“如果证实死者确实在小树林中撒过尿,基本就证明他是主动走进去,摔倒的,那也就证明这是一起意外事件。这中间的逻辑,你能理得通吗?”
“太草率了。”苏义面色严肃地道,“我们需要通盘调查,不能凭空猜测。”
“臭小子!”老邓的情绪终于爆发了,他逼近苏义,指着苏义的鼻子,“我忍你很久了,不要给脸不要脸!要不是看在队长的面子上,我不可能带你出警!”
“别说这些没用的。”苏义拨开老邓的手指,瞪着老邓,一字一句地道,“我是一名刑警,我要对真相负责。”
“这根本不是负不负责的问题!我当刑警的时候,你连毛都还没长齐呢!不要以为你多读了几年书就了不起。告诉你,对一名一线刑警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经验!”老邓指着小树林的方向,连珠炮般地道,“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我,这绝对是一起意外事件。不可能有这么愚蠢的谋杀犯,会在这样的地方杀人。因为死者在死亡的过程中有很大概率被救,如果被救,岂不全部暴露了?再说了,现在是白天,这条路上有不少行人路过,我们已经录过几个人的口供了,有好几个人都听到了树林中的呼救声,这也反向说明,死者在临死前,有较长时间的清醒阶段。试问,如果我要杀你,且不想留下踪迹和线索,我会让你以这样的方式,死在这样一个地方吗?”
“高明的谋杀者会提前想到我们所想到的,然后反其道而行之。”苏义一脸认真地道,“我尊重你的经验,但请你也尊重我的提议。”
“你还是省省吧!”老邓怒声道,掏出一支烟含在嘴里,并未点燃。
陆菲雪的声音在这时传来:“你们过来看看,我这里有发现。”
陆菲雪蹲在尸体旁,用戴着手套的手抬起了死者的右手掌,在死者手掌下,有数道鲜血写就的横杠和竖杠。
“是数字吗?”陆菲雪低声询问。
“看起来更像是汉字。”苏义调整了一下观察的角度,望着地上的血字,喃喃低语道,“左边像罪字,右边像巫字,不,应该是亚。罪亚……罪亚?”
“罪亚?这是什么意思?”陆菲雪有些疑惑,“不像是人名,也不像是地名。”
“不知道。不过第二个字整体太过偏上,很可能没有写完。”苏义沉吟道,“他应该是在写字的过程中死去的。”
“临死之前写的字,想必十分重要。”陆菲雪抬头望了一眼苏义。
“是的。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很可能和事情的真相有直接关系。”苏义有些激动地道,“你抓紧拍照留证,我这就汇报局里,叫法医来现场验尸。”
“验尸!验尸!你就知道验尸!”老邓气恼地道,“我刚才说的话你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懂?这两个字就能代表谋杀了?拜托你动点脑子好不好?”
“我们是搭档,不是上下级,我尊重你,但我也有权根据案发现场的情况作出属于我的决定,请你不要强行干涉。”这句话苏义很早之前就想说了,今天终于让他逮着机会了。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苏义憋屈的内心终于舒畅了一些。
“行!长能耐了!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整出什么来!你就等着挨批吧!”老邓面色发青,扬长而去,临走时还没忘了嘱咐陆菲雪一句,“小雪,盯紧点你的天才学长,可千万别让他出了什么意外,漠城市刑警支队少了他,就少了半边天!”
夹在中间的陆菲雪有些为难,可她不想在此时此刻让学长孤立无援,她低着头,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敢去看老邓。
老邓走了,头也没回。作为一名老资历的刑警,老邓的行事规则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规则他不仅用于生活中,也用在工作上,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升职,但也没有被批,他勤勤勉勉地做好手头的每一项事物,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不让上司替他烦忧。
苏义和老邓截然不同,如果说老邓是保守派,但苏义就是激进派,他做事冲劲十足,激情四射,认准一个目标就通宵达旦,不完成誓不罢休,但也经常出现一些小的错误,正是因此,他才实习了足足两年,转正后,也并未被委以重任,因为上头还不是很信任他,所以,才会让老邓这个保守派来带他出警,希望能让他稳稳情绪,心思变得细腻些,懂得凡事三思而后行。
然而,事与愿违。天性这东西,越是压制,反而越发蓬勃,终有一天,会倾盆而出。今天的这场争吵,只能算是一个引子,愈往后,会愈发激烈。
从进入案发现场的第一瞬间,苏义就直觉这并不是一起单纯的意外事故。所以,他后续的搜寻,也全都在试图印证他的猜测。陆菲雪发现的那两个血字,强化了他的猜测,虽然他尚未想通,死者既然没有将字写完,为何又会用手掌将其盖住?还是说,死者想要表达的内容,就是“罪亚”两个字?
种种疑点都表明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想要真正立案,是需要证据的。
证据?苏义环顾四周,目光定焦到小树林。
“菲雪,你在这里看着尸体。”苏义望着小树林道,“我再到里面去看看。”
“好的,你去吧。”陆菲雪点了点头,脑后的马尾辫微微晃动,秀气的鼻子尖上一滴汗水滚落而下。
当苏义走向小树林的时候,在道路右侧,通威大厦的六楼窗口,一个高倍望远镜正在观察着案发现场的一举一动。望远镜的镜头中,最后聚焦的影像,是苏义走进小树林时,弯腰的背影。
望远镜缓缓收回,窗户慢慢闭上。
窗内的阴影中,站着一个穿着一袭黑衣戴着连衣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