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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庶子巡
第五节千阳
入夜了,整个土坡都被红槭的树荫笼罩着,天空渐渐暗的像是一团浓的化不开的墨。秋天的风带着几许寒意,宋正礼下意识的紧了紧自己略显单薄的衣衫,面前的那团火光成了他眼中唯一的光亮。落叶混着纸灰飘散在这片天地间,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有不少的灰烬都沾染在了他的眉梢上,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那团火和那微微拱起的土包。
风是从海上吹来的,又从他的胸口流走。宋正礼抿抿了嘴唇,胸腔和嘴巴里充斥的满都是海的盐腥味,就这样静静的怔坐着,一夜无声。
火光不知何时熄灭了,宋正礼轻轻挪了挪了他那一夜未动的身子,眼睛却是忍不住的闭上了,手里还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山坡的另一边却传来一阵踩着落叶的“沙沙声,隐约的一个人影走到土包前。来人身着华服,满脸疲倦,眼中含有一丝愧意。月光透着雾气映在来人的脸上,显得有几分难以道明的意味。只见他俯身抓起一抛黄土,轻轻的揉碎成了细尘,洒在面前的土包上。随即又从怀中轻柔地掏出两张船票,口中念叨着:“表哥,东篱岛的船票真的都能经过我手,只不过······”
漫坡的红槭渐渐显出轮廓,宋正礼满脸泥垢的脸显得更是灰惨。男人回头看向宋正礼,蹑着步子走到他面前,想了想将船票轻轻地塞入了宋正礼的怀中。
“替我带他回去吧。”
男人说完也不再回头,眼中最后一丝愧意也随之褪去,撑着身子就朝着山坡下走去。
晨风携着一股凉意拂过,宋正礼不禁抖了抖身子,他惺忪的睁开眼,仿佛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他拖着身子,站了起来。两张船票随即从他的怀中滑落,他疑惑的捡起船票,可当看到这映着太阳图腾的船票时,他愣了片刻,猛地冲向背影消失的方向,当他跑了数十步,看到的只是无尽的红槭和落叶,他愣在了原地,忽然像发了疯似的锤着身边的树干,口中发出一阵阵的嘶吼:
“这个王八蛋!”
东篱是个聚天下之货的地方,有人就有商,有商就有市。多潘作为东篱的商都,随处可见的都是琳琅满目的店铺和一个个吆喝着的行脚散商。在东篱盈千累万的海湾中,月湾就像是一轮明月悬挂在这片星河之上,它有着通往着整个云阙各个角落的航道。在砖石铺地的码头上,清晨的雾气泛着一丝丝青冷的光。脚夫正扛着货物忙活在艘艘商船之间,船工卷着裤脚坐在甲板上抽着旱烟,时不时地将烟杆在桅杆上敲上两下,桅杆顶上,正有一个老人在修补着船帆。不远处的海岸传来一阵阵海浪拍打的声音,补帆的老人用脖子上的布巾抹了抹额头的细汗,看向旭日升起的远方,一丝金光划破了这片天地,海鸟扑啦啦地拍动翅膀,掠过渐渐明亮的天空。码头上,开始出现一声声的吆喝,清冷的雾气被撕裂开来,忽然显得好不热闹。
在码头的一角,蜷缩着一个满身污泥的少年。他环抱着双膝,目光空洞地越过重重云天,去向那没有尽头的远方。青石砖上,皆是行人。一个脚夫单手拎起一个货箱,扫了一眼宋正礼,踹了他一脚。
“臭乞丐,要睡给我到那边睡去。”
宋正礼抬头看了脚夫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船票。
“你知道千阳号在哪吗?”
“千阳号?”听见宋正礼的话,脚夫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船票看了一眼。
“哟,还是上等舱的船票呢?
脚夫这才细细打量起宋正礼,满身污泥不错,衣服也只是滥布粗纺,面肤倒是白白净净,五官里透着一丝贵气,就是眼神有几分呆滞。也许是想起了什么,脚夫脸色变的轻柔了些。
“你顺着海岸线往南边的码头走,能看到两座雕像,这座岛上所有出航的船只都要在哪里停泊,千阳号是一艘印有太阳印记的客船,你去了应该就能见到。”脚夫将船票又塞进宋正礼的手里。
宋正礼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谢谢。”语气中带着几分木楞。
“人这辈子啊”脚夫又拎起一个货箱。“总会失去什么的”
像是对宋正礼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扛起两个箱子,脚夫朝着码头走去。宋正礼的身子顿了顿,紧了紧手中的船票,轻声地又说了一句:
“谢谢。”这次语气中多了一丝坚定,眼中的呆滞也褪去了不少。
“你这个船票是假的。”一个蓄着长辫,扎着宽裤的男人将手中的船票扬了扬,扔进了海里,看向宋正礼的眼神中带有几丝不屑。他掸了掸自己肩膀方巾上的灰尘。
“你这样都能拿到上等舱的船票,你当这千阳号是谁都能上的吗?”
宋正礼死死的咬住牙,攥着自己的衣角,忍不住低吼一句:
“王八蛋!”
男人看着一脸怒意的宋正礼,讥诮的说:
“没有船票就一边去,后面还有别人要上船呢。”
宋正礼忍住怒意。
“那怎样才能上船。”
“上船?简单呐,给钱,买票。”
“我没钱。”宋正礼一听到钱,之前的气势瞬间荡然无存。
“没钱?没钱你在这装什么大头,给我闪一边去。”男人闻言上前推开宋正礼。
“大头,你在哪搞什么幺蛾子呢,洗甲板的人找到了吗?我看你是想被挂在桅杆上风干吧?”船栏边一个满脸胡茬的大汉朝着男人这边吼道。男人闻声一个哆嗦,连忙换成一副谄媚道嘴脸转过身去。
“找到了,找到了,这不就是嘛。”男人一把将准备返身的宋正礼拽住,指给大汉看。
大汉扫了一眼两人,只是轻轻的哼了一声,又回到了船舱内。
男人转过身,轻蔑地看着宋正礼。
“你也听到了,别说我不给你机会,那边的”。男人指了指大汉刚站立之处。
“甲板都归你了。回头我会给你安排一个下等舱的船位的。”挥了挥手,示意宋正礼上船去。
宋正礼踏上千阳号,迎面的海风带着一股子腥味。甲板上的人并不多,只有零星的几个船工在检查着船弦和桅杆。之前的大汉又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扔给宋正礼一个铁皮桶。
“打杂的,还有一个小时出港,你赶紧去把那边的甲板给洗干净。”
宋正礼提起铁桶,一个靠在桅杆边的船工扔给宋正礼一块破布。抽了口旱烟:
“水去舱里打。”
大汉转身走进了船舱,船工也没有再看宋正礼一眼,只是顾自地抽着旱烟,时不时地看着天上的流云。甲板上一时无言,只有偶尔的几声鸟鸣混着宋正礼手中铁桶的撞击声。
朝阳划过海面,泛起一层层金粼,甲板上的污秽都被宋正礼生生抹去,只剩一道道稀疏的水迹交织在一起。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而来的是一阵鼎沸的人声,宋正礼闻声望去,一座精雕的木桥被船工搭在了甲板与海岸间,几个身穿华服的人从桥上迈过,直接踏向了船上的阁楼。宋正礼这才细细的打量起这座“千阳号”。船体大致分三层,最底层在船身内,待问过一边的老船工,才得知这就是自己歇脚的工舱,而那座筑于船上的阁楼则是专门为一些身份显赫之人建造的“贵舱”。看见楼门上悬着的五色珠帘,宋正礼不禁想到了自己刚临东篱,乘住的正是类似于此处的贵舱。敲了敲手中的铁皮桶,宋正礼将其扔到了一边,嘴角不禁噙出莫名的笑意。这时,一阵有力的脚步由远及近,宋正礼不禁闻声望了过去。
桥头,一名身穿红色袍子的男人独自驻足于此,一手拖着肘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宋正礼见大汉急匆匆地从船舱内小跑着出来,迎了上去。
“是杜兰教士么?我奉会长的命令,已经在这里等候了一个早晨。”大汉微微俯身,说道:
“你是千阳的船长?”杜兰淡淡的看了眼大汉,一脸倨傲。
大汉又鞠了一躬。“正是,我姓慕容,名恪。”
“慕容?”他略微有些惊讶。
“慕容氏的人?怎么会是千户商会的船长?”杜兰又问了一句。
这次慕容恪没有回答,只是微笑不语,手上做着邀请的手势。杜兰看了一眼慕容恪,朝着珠帘处走去,一只手拖着下巴思量着什么。
宋正礼望着身着红袍的杜兰,神色充满了好奇。
“第一次看见奥神的传教士?”身边的老船工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烟灰,望宋正礼。
“那个穿红袍子的人是奥神教的?”宋正礼回头看向老船工。
“什么奥神,东篱的人只信钱,不信神。”老人一声嗤笑,转身双手扶住栏杆,看向了海面,自顾自地说道。
珠帘中,三名身着黑袍的从者跪立在地,一个身穿青衫的年轻男子拢手躬身而立,看向梦魇的“门”,嘴角带着一丝笑,那笑容仿佛是刻在他嘴角边的,很少有变化。
“少爷,我奉族长之命已经在此等候了数天。”为首的黑袍人埋下头说道。
“有异况吗?”男子没有转身。只是朗声问道,声音清润温和。
“一切如期,慕容氏确将“万象”的图纸藏匿于此船当中。”
“找到它。”男人转身看着黑袍人,一脸淡泊和善,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顺从的意思。
“少爷……”黑袍人欲言又止。
“嗯?”男子鼻中发出轻哼。
“到时东篱的船帮如何处理?”黑衣人思虑片刻问道。
“放心,家里自会接应。”男人说完,又看向了海的一方。那里金光万丈,耀的人睁不开眼。
一阵风过,帆扬了起来,千阳号驭着风驶离了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