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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儿,你又胡闹。”
“凌儿,你爬那么高作甚,快下来。”
“凌儿,今日是你诞辰,兄长恰巧得空,咱们出宫去玩玩儿?”
“凌儿……”
迷蒙之中,他昏沉的听着那一声声如清风般的碎碎之言。
“不许死。”
一道紫电携着喊声惊破了整片汪洋,风舞云涌之际雷鸣震震,霎时卷起惊涛骇浪翻腾。
两色汪洋全然不复方才的风平浪静,而是赤漆相杂,有天龙俯首吸水。数道龙卷勾连天地,呈赤漆二色疾转奔旋,却只盘绕在苏佑陵十里开外并不向他靠近。
“你说你要是死了该多好。”
又是一道女声传来,却是整片海域猛然一颤。苏佑陵眼见着一道百丈巨浪向自己呼啸堆叠而来,这才下意识想要挣脱鬼手游腾避开。
但他来不及。
铺天盖地的巨浪将他的身体完全盖住,在这般天地异象面前,苏佑陵没有任何还手的能力。
他只能闭上双眼,任由那股撕心裂肺的冲击力猛灌在他的体魄之上。海浪巨啸倾泻而下,好似有无数堵石墙接连将他撞的七昏八素。此时的苏佑陵连呼吸都是变得异常困难,更难以作出任何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周身再复寂寥。
苏佑陵疲惫的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瘫倒在一片混沌的黑寂之中。
周身再无水液的浸泡感,他强撑起酸疼的躯体,眼前忽有红光一闪而过,接着是整片猩红的天穹笼罩于顶,脚下无数花开,却是朵朵皆赤,如沐鲜血。
红花丛一眼望不到头,苏佑陵从未见过这等瑰丽妖艳至极的红色花蕊。只好奇之间,眼前一道墨影凝现,恍若赵赐的本命墨身。但那墨影化成的样子终究不是赵赐,而是他苏佑陵。
“你真是无可救药的废物,你什么都不敢做,到头来连作出选择都是不敢。你满口仁义道德,到头来却都只是为你自己铺路。你的那些大道理何其虚伪?你身上的迂腐酸气真是恶心至极,你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凭什么有人要为你去死?”
万千话语由那墨身说出口,苏佑陵听到了许多熟悉的声音,许多他旅途中所结识之人的声音。
骂人并不解气,那墨身忽的一脚踹向苏佑陵的腹部,一脚凌厉如闪电,竟然是将他踹飞数十丈远:“你真是该死,你的哥哥,你娘,他们都该死……”
“咳咳。”
苏佑陵被那股巨力踢飞坠地,听着墨身不断脱口而出的讥讽和咒骂,他只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再以手撑地艰难起身。
墨身骤然而至,顷刻跃过百丈之间距立于苏佑陵身前。再一脚飞掠而过,苏佑陵倒飞而出,再一次沉闷的摔倒在地上。他感到全身骨头都像是被置于磨碾之中尽数粉碎,疼痛难忍。
墨身又一次凝现在他面前。
“你连一只狗都不如,看看你自己不人不鬼的样子。你这自私自利的狡诈恶徒。”
墨身呵呵一笑,随即出声:“她是你的女人?”
苏佑陵闻言瞳孔一缩,却是抬头看着眼前墨身不知何时一手正掐住女子白皙的脖颈高高举起。女子在不断挣扎,一双眼睛也是无助的看着他。
那是鱼弱棠。
“放开他……咳咳。”
苏佑陵不再去管先前墨身两脚所留下的伤势,缓缓起身。
“趴下去。”
墨身看着苏佑陵挣扎着站了起来,不由更是恼怒。
苏佑陵咬了咬牙,依然挺起身子。
于他而言,本不该会为了她去做些什么。但情一事,太难算计。
“我让你趴下去。”
墨身骤然狂吼,再一脚踢击苏佑陵脑侧。
蕴藏着巨大冲力的踢击比前两次要来的更为迅猛,这一次的苏佑陵落地之时已是连番吐出鲜血,而后只能是四仰八叉的躺在赤色花丛之中。他依旧想去救他,但他已经失去了任何气力。
“你看,趴着当狗比站着当人要容易的多,不是吗?”
鱼弱棠已经不知去了何处,却是另一女子婷婷而立于墨身三尺之内,却为红花丛中长出的荆棘所紧紧覆裹。
“娘。”
苏佑陵虚弱的喊出了声。
那是她的娘亲,也是当年大幸的苏贵妃。
墨身看着苏佑陵的窘迫,自是仰天大笑:“她是该死之人,和你一样。”
苏佑陵心中恼怒早已攀升至顶,但却无可奈何,因为他不是那墨身的对手。那种雄浑的势压迫的他连再站起来的勇气都是消失殆尽。
忍,是因为不得不忍。
屈于他人檐下,也是因为不得不低头。
但凡有一丝余力,但凡苏佑陵强大一分,他也会与那墨身不死不休。但他只是她,不是一往无前的剑骨林修然,更不是吐信杀人的红袍罗刹。一个落魄皇子,不过三四鼎的武夫,他能得到的仅此而已。
很公平。
“那是你的妄念,苏佑陵。你必须直面自己的恐惧,这些事没人能帮的了你。”
“不许死。”
两道女声再自天穹而来。
呵呵,说得容易。
苏佑陵无奈苦笑,抬手再度擦拭掉嘴边的血渍。
真累啊。
他默然想着,一手再度撑在地上,他还想站起来。
墨身当即喊到:“你不要命了?”
苏佑陵抬眼看了看墨身,只是大口喘着粗气笑道:“要啊……我又不是什么视死如归的圣人……傻子……才不要命。”
“既然要命,那你就得趴着。”
墨身癫狂怒吼,像是命令一般朝着苏佑陵开口。
苏佑陵笑了。
他抚撑着自己的腰椎,强忍着那种碎骨之痛,只因世间很少有东西能让人好受。
只看傻子一般看向墨身,苏佑陵笑着开口:“你算什么东西?”
墨身很是诧异:“你说什么?”
苏佑陵由衷一笑,再是无所畏惧,纵然因为伤痛说话依旧断断续续,但他依旧是毫无惧色开口:“老子说……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
一念万花凋零,红幕褪去。
漆赤两色的巨浪自苏佑陵身后汹涌而来。
“老子想起这是哪里了。”
苏佑陵双眼有无数戾气盘绕而凝盖去了平日的阴鸷。
“在老子梦里,老子还能被你给欺负了不成?”
红黑两条巨浪奔涌而来,以一往无前的磅礴之势冲向那墨身。
“踢人很好玩是不?”
巨浪汇流,极尽浑浊粘稠,却是骤然化作一只高达百丈的巨足。
只一脚踏天而来踩向墨身,无所阻拦。
“嘭”
浪花四溅,两汪沧海化成的巨足只在踩下去那一瞬便是崩然散去,重重水障接连灌击于墨身,其势如泰山盖顶,其巨足当中更是激荡起一道宽阔的水涡,不断延伸至其下墨身。
“苏佑陵,你该死的。”
苏佑陵的墨身置于水涡中央艰难开口,声音透过层层水障依稀透出。
“嗯,你说的没错,我确实该死。”
苏佑陵眉目含笑,一念万花齐凋零,一念双海汇成足。正如他所言,这里是他的世界。那么在此处,他便无所不能。前提是他要找回自己的心,明白自己身居何处。
“可这人间,有太多比我更该死的人,他们都没死,我怎舍得先行一步,你说呢?”
苏佑陵的面容从平静自狰狞,仿若亡命的赌徒一般凶狠。
墨身闻言先是愕然,转而却是在重重水障下癫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滔天金光骤然闪耀,天边涌现七颗璀璨星辰。两海汇流之间,一道雄浑的身影顶天立地而现。男子不苟言笑,却是有不怒自威之容,一身龙袍日星隐耀,背负着一国之气运。
苏佑陵认识那个男人。
大幸乾仁皇帝,周瞻源。
三人身影立现环绕在金影身前,尽数为天地所牵扯出的无数玄金锁链牢牢缚住。
左边那人是苏笑笑。
右边之人是鱼弱棠。
正中的温润男子同样面色痛苦,那是他的兄长,大幸曾经颇负盛名的三皇子周献傅。
“凌儿,你欺君罔上,罪大恶极,你可知罪?”
金影开口,一字一句皆如玄音驱散了漆赤两片浩海。那片滔天的水障霎时被炽烈的金气蒸发的无隐无踪。
苏佑陵看着那道比自己高过百倍的巨大金影,依旧是面容嬉笑:“儿臣知罪。”
金影微微颔首:“既知罪,诚心受罚便是,凌儿,还不跪下?”
苏佑陵笑意更甚,一把摘下了束发玉簪,满头泼墨霎时随风狂舞,苏佑陵的癫狂神色更甚。
“知罪是一回事,认罪又是另一回事。”
一言至此,苏佑陵一念再起,身前九龙吸水,赤漆二色的汪洋再次倾泻。
“既然父皇觉得儿臣大逆不道,那便敢请父皇眼不见为净,先入黄泉。”
“苏佑陵,你敢?”
金影忽明忽暗,周瞻源怒气滔天。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数,流血千万里,何人不惧?
唯有匹夫!
苏佑陵面色依旧如故,只一臂斜展。哪怕眼前金影是大幸的天,更是他的爹。
“父皇且看儿臣敢不敢。”
手腕翻转之时,苏佑陵只擎起一空掌缓缓拖举。
“起”
苏佑陵一字出口。
九道通天彻地的水龙卷其规模似能旋灭众生,直要倒转沧海桑田。就连周瞻源金影背后的璀璨七星都只是挣扎片刻终是抵不过那狂暴的吸力,尽数被那水龙卷吞纳其中绞的粉碎,九道水龙卷狂舞不息,破灭不止。万里红花都是被卷曳其中翻腾缭乱。
血连天,墨沉地!
“父皇,请先替儿臣入黄泉。”
苏佑陵嘴角一勾,饶是再大逆不道之举,他也无任何犹豫。
九道龙卷绕过当先三道身影散于金影周围,激旋的劲风像是血,将那金影撕扯殆尽。对于此时苏佑陵而言,早已是百无禁忌。
“父皇眼拙,早已认不得周献凌,苏佑陵替九殿下谢过陛下挂念。”
苏佑陵再是淡漠开口,手指当先轻点,无论是墨身还是金影,九道龙卷无所顾忌旋舞崩转,将目中所视悉数碾压成碎沫。
半晌过后,天地归于平静。
那三道铁链捆缚之人也悠悠散去。苏佑陵并不留念,因为他知道他们只是自己的虚妄。沉溺于过往,只会固步自封,而他没那个功夫。
苏佑陵抬头向天而视,只平静开口:“天子尚且如此,又凭什么自诩人间主宰?”
……
苏佑陵睁开迷蒙双眼。
普通至极的茅屋,陈设不过是最为廉价寻常的两方小竹凳和一方圆桌。
一旁女子有倾国之容,见到苏佑陵睁眼只嫣然一笑。
“皇甫鹊说的没错,你以蒙尘之心便可斩却三宝大妄,假以时日,三宝殿中定有你一席之地。”
苏佑陵并未出言,只是同样报以一笑,神色依旧警惕。
罗颖伸出纤手卷绕青丝,随意颦笑便可令百夫痴迷的她,此刻却慵懒的坐于榻沿:“没什么想说的?你的妄,是什么样的?”
苏佑陵并未作多解释,只是出言感谢:“多谢罗姑娘救命之恩。”
罗颖闻言却是眉眼一挑:“下次再这么没大没小,便将你舌头打个死结。”
见着苏佑陵满脸疑惑,罗颖这才笑道:“叫师傅。”
苏佑陵闻言先是一愣,却是后知后觉回想起在梦中告诉她眼前皆是妄的女声正是罗颖。
罗颖摇了摇头:“天下间想做我徒弟的多了去了,别以为你身份尊贵如何,要不是拿人手短,我可不想收你这个累赘。所以现在能告诉为师,你的妄是怎样的了吗?”
苏佑陵理不清思绪,但却是看着眼前女子温润一笑。连他自己都觉得她说的对,自己确实是个毫无可图的累赘。
“”我忘不了身陷于墨血相杂的汪洋之中,温软的触感和熟悉的味道让人昏昏欲睡,但我终究是醒了。许多人事替我踏入了黄泉,往后,该由我来讨债了。”
罗颖微微颔首,苏佑陵沉声再度开口。
“苏佑陵……拜见师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