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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两朝的成衍皇帝沉迷戏曲,曾下令召各地百戏集于麟淄汇演,在紫幸城外搭起“戏棚”供王公贵族观看,称之“舞筵”、“锦筵”。后来便干脆直接划定了一块区域专门演戏,称之为梨园。
由此以来,技艺逐渐成熟,剧目愈加繁多,民间早有营业性出演的剧场,用直栏横槛杆隔起,称之为“梨舍”。
如今梨园虽说主要迎奉达官显贵,但若是花得起价钱,民间百姓也是能进里边一饱眼福。
梨园口粘有纸榜,每日戏目皆是写明。有三面围坐的台场,其间小凳数百,最高可容纳四五百人同时观戏。台前垂一卷帘帐,台后便是瓦墙,上下台的檀花门左右各一,又悬有上下滑井供戏子飞天遁地,旁观之人不晓得其中的玄妙,自然颇觉神奇。
而紫幸城里也有专门设立的民相殿,长戏廊,梨园的戏子逢着佳节吉日也有可能被皇帝召入宫中演出。
苏佑陵受哒赞铎邀约前来梨园观戏,那道“鸾凤和鸣”一早便被苏佑陵送去。二人约定的收货时间原本是第二天,听闻苏佑陵来送豆腐,哒赞铎面露不悦。以为苏佑陵根本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只是随意雕刻一番来敷衍他。
虞老和金万元本就不对此事抱有希望,送给皇帝的东西,可以是东海夜珠、可以是北溟血珊瑚、也可以是深山奇松异石,但如何能是百姓每日吃的豆腐?
即便如哒赞铎所言那雕豆腐的人自有技艺,但无论如何一块豆腐罢了,还能玩出花来?还敢叫“鸾凤和鸣”?
哪怕虞老见识过苏佑陵的技艺,对此也是没有太多指望。毕竟豆腐与珍品实在是两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更何况原本说的三天,如今才堪堪只过去一天半。
可当那道“鸾凤和鸣”进了金玉斋后厨再由虞老揭开遮掩纱布,哪怕是见多识广的金万元也是痴愣当场。
当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鸾凤爪栖梧桐扭身相顾,二者一赤一青,一左一右,身线婉转平润,形神便如太极一般浑谐自然。苏佑陵切下了萝卜和甘荀点缀鸾鸟上半身,再辅以紫苏、青笋磨粉掺水成乳轻抹翎羽,单调的豆腐白一时便是流光溢彩起来,青鸾羽色之华美尽收眼底。
再是凤鸟尾翎则用赤苋调色,凝绯如火。冠首则以红石蜜涂抹,通体赤红如血,实属光彩瞩目。鸿前麐后,蛇颈鱼尾,鹳颡鸳思,龙文虎背,燕颔鸡喙,种种皆同古书所言。
即便是用来点缀映衬的亭台梧桐,苏佑陵都是花了不少心思,一物复一物,物物都是玲珑精致之极。
哒赞铎拍手喜笑:“金掌柜、虞老,我就说这小子行的。”
雕法全凭手中技艺,想法皆出自古籍经卷。苏佑陵为了尽善尽美,中途只小憩了一个时辰,却才能呈此珍品。
金万元待着观赏完毕,便是连忙应了哒赞铎的话,亲自用纱布遮掩,又放入与水龙芽一并掩匿起来。
“皇……大人饶是见多了奇珍异宝,断然也没见过这般用料简极,成品艳极的珍品。”
金万元看了苏佑陵一眼,转而向着哒赞铎几首奉承:“九……哒赞铎阁下果真慧眼识人,来麟淄月余便能招揽如此匠人。”
苏佑陵毕竟是外人,金万元言语也是多有不便,只是苏佑陵也对此并不在意,转而看向苏佑陵作揖道:“我乃金玉斋掌柜金万元,小友有此技艺,实乃惊为天人。”
苏佑陵当然是谦虚的还礼直言不敢当。
虞老在旁面色如常,倒是没有对此发表自己的看法。
哒赞铎却是对着苏佑陵直言:“百两都是我赚大了,我请你去梨园看戏如何?一来表我心意,二来如那天所言,也想与你交个朋友,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名字。”
苏佑陵本想拒绝,但哒赞铎盛情难却,几番推辞无果,还是报出了姓名与其同行。
据闻明日皇帝要去幽兰坊搭台唱戏,所以今日的梨园只开放到申时。过后戏子们便要为明天的盛演做准备。
梨园中有茶点供应,陈设简洁却是不失大气:台前支起两根红漆圆柱,戏台前的首席只几张八仙桌,桌上放着茶道六君子,楼上前排有雅间十房,后面则全是散座儿。大幸民风开放,男尊女卑一说自古有之,但女眷也是可以进园观戏,男女合坐也没人会说三道四。
今日梨园剧目乃是有名的飞将七进七出谌锉桥,这飞将秦沱乃两百年前的后越国名将。这一段说的是后越国败于当时的南濡,他一人断后掩护越帝撤退,面对三千南濡冲骑最后力竭而亡的故事,没有女角,俱是实打实的打戏。
苏佑陵和哒赞铎二人去时已是人满为患,只得是站在人群后观摩。
前半场便是交代了后越帝御驾亲征,结果冒进中了埋伏,越帝率着残兵剩将撤回谌锉桥。
翁子声忽的急促起来,如马蹄飞踏。笙、板嘈嘈切切,那单皮鼓音厚实响起,更是添了几抹浓重。
秦沱出,一脸的青蓝面彩,只刚打个照面便是手托折树矟游走一圈,嘴里大喝。
“哇呀呀呀……今日吾主遭难,吾为越国之臣。”
秦沱双手一叠一摊,再道:“岂能苟以求全呐……”
“好。”
那饰演秦沱的武旦戏腔吐词周正,又是抬脚一跺,自是赢得满堂喝彩。
伴奏忽又低沉,隐如树叶随风而起的娑娑声,台下观众自是屏息凝神。
南濡王带人马登场,便是一张白脸,伴奏再起,翁子连调,却是一段戏曲。
“我在呷陂设伏兵,斩那后越大纛旗。”
“越帝仓皇马蹄乱,却原来是失了军心。”
“今朝有勇追穷寇,灭了他国再鸣金。”
“还、还、还。”
“还我大濡百里失地。”
……
奏停唱罢,有二将上前。
“报,大王,前方谌锉桥有人阻。”
白脸的南濡王晃肩惊怒:“莫不是后越还有伏兵?”
一将道:“大王,是那后越猛将秦沱。”
南濡王疑声:“他带了多少人?”
另一将答:“只他一人。”
南濡王勃然大怒:“哇呀呀呀呀……这越国欺我太盛,待我先锋大军取他头颅来祭旗。”
一幕落,一幕起。
秦沱面对南濡王:“吾乃越人秦沱,尔等鼠辈,何人敢上前与吾一战。”
秦沱声如雷鸣,南濡王与左右后撤一步。
先前那二将之一大喝上前:“秦沱,安敢说此大话?待我擒你。”
一把银枪和折树矟相接,一时火光四射,折树矟乃是长矛的一种,最擅缠斗,有拨、挑、抽、刺等多种路数。
那扮秦沱的武旦自是有武功底子,兔起鹘落竟是连翻数个跟斗,而后扬起折树矟撞在那支银枪之上,扮南濡武将那人应声倒地。
南濡王观着秦沱勇武:“可有猛士愿与这厮一战?取他首级者,赏千金。”
便有二人闻声而动,一人手执铜钺,一人持着宝剑,上来便是配合着撩向秦沱,秦沱后仰避过,再是上前左右交互出手。
又是数个回合,台下观众叫好,秦沱一个鲤鱼打挺,直把二人武器击落。那手持宝剑的武将惊惧,竟是逃阵而归,使铜钺的武将则是被秦沱夹茅而贯,倒在地上。
南濡王这才出声左右:“此将武勇,你们一同前去。”
便有十数人一拥而上将秦沱围起。
接着便是一长串的武戏,伴随着伴奏的急促与起伏直是扣人心弦,秦沱每一次倒地都是有人惊呼。
直到秦沱力所不逮,已是强弩之末,便以折树矟杵地看向台下众人。
“今日吾已功成,吾虽死,却还有吾国千万儿郎。”
再站起身子,手指扫过南濡王,开口尽显霸气。
“待吾王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再仰头长叹:“噫吁,大王,秦沱今日以死报国。”
说罢举起折树矟上前,却是被众人以万器穿心。
南濡王大呼:“若吾有此良将,何愁南濡不可一统中原。”
戏幕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