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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白见他满脸沮丧,不断的唉声叹气,心中一动,寻思:“这口药泉虽然珍贵,但是比起东林寺的向背来,却实在有些微不足道,而当年瓢把子之所以要霸占此泉,有大半的原因,还是为了埋下引线,以期有朝一日可以借此收服东林寺,为江南绿林更添一大臂助。唉……可惜还没等计策施行,连老大却已遗恨九泉,我若能逐步促成此事,对连老大也算是聊以慰藉吧!”
就在他微微低眉,正于腹中措辞之际;
对面的痴直和尚,却已敛去了沮馁,慨然一笑,道:“太白老弟,你素有‘诗酒剑’三绝之称,诗酒为先,剑却排在最末。依和尚看来,倘若你以剑道为重,诗酒次之,恐怕‘斗南一剑’这个桂冠,早已被你摘在了手中。”
李太白一怔,但见其脸色诚恳,不似作伪,摇头道:“承蒙盛赞,但是大和尚实在是过誉了!”
此刻,思及义兄沈闻道,又想起当今的江南现状,微微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不由得悲从中来,道:“我大哥一生威德并重、仁义兼有,实可谓中天之皓月、盖世之人雄。谅李某一介微末,慵懒闲散、长耽左道,岂可与之并论?
忆回昔年,《掳月剑法》问遍天下,终究难尝一败,所亲创的八式剑诀,亦是涵盖万象、震古烁今之绝技,‘冲虚真气’更是集天下霸道之大成者。试问‘南剑’之名,除我义兄,另有谁人敢于自属?只可惜天公好妒,天公好妒啊……!斯人已去,遗留下这个群龙无首的江南西道,而今却已是江河日下了……”
痴直和尚见他脸颊潮红,越说情绪越是激动,未待话落,已见清泪两行,怆然失声;暗叹一声,“李居士任凭悲喜、从无掩饰,真乃性情中人!这份兄弟情义亦令人感怀万千。”
面带歉意,说道:“太白老弟,和尚我心直口快,说话从不过脑,其实心中并无贬低令兄之意,请你见谅!”
“是我定力不够,不关和尚的事。”李太白摆了摆手,平复了心情,道:“这口药泉可以还给东林寺,但我却有个条件。”
痴直讶然,道:“什么条件?”
李太白一笑,伸出一指,点了点他,“你,只要大和尚你加入江南绿林,从今往后,五年之内,药泉都归东林寺所有。”
这个条件,是李太白经过了好一番深思熟虑才想到的。因为想要让东林寺并入江南绿林,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促成,即使他肯将药泉永远归还,想来东林寺或许会很感激,但绝不会因此而举寺归并!
所以他退而求其次,以五年期限先换痴直一人,打算先由痴直开始,逐步改善双方之间紧张的关系,再以痴直作为桥梁,大力拉拢其他武僧,从而潜移默化的,改变人心向背。如此一来,等到五年期满,恐怕那时候不用他开口,东林寺就已自发归并。
此计原本甚是合宜,对于痴直来说,也是大赚不亏的买卖,所以李太白很有信心,料想痴直不会拒绝。
岂料痴直听了以后,面不改色,微微摇头,道:“今年胜负已定,药泉理应归属贵道,不过和尚我是不会放弃抗争的,只等明年今日,定然要再上此峰,与贵道重新比过。”
李太白很是不解,微露愠色,冷哂:“看来大和尚是自觉武功在我之上,来年一战稳操胜券啊!”
痴直叹道:“太白老弟奇招迭出,和尚怎敢如此欺心?”
李太白更怒,道:“若非小觑了我,那你是什么意思?”
痴直面上忽明忽暗,“呃呃唔唔”几声,却最终没有开口,反而双掌合十,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就在李太白拧起柳眉,还待逼问之时,忽听一声粗粝嘶哑的声音陡然响起,声音虽不甚大,但却清清楚楚的传进众人耳中。
“太白吾弟,各人有志,何必强求,听为兄一句话,就将这药泉让还给东林寺吧!”
众人大惊,只觉得这声音就在耳边萦绕,但留神细听,却分辨不出声音的源头,只好左顾右盼,以目力寻找。
终于,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同一个方位,在东林寺群僧身后,正有四人先后走来。
走在最前的二人,一人正是穿着古旧蓝衫、灰发枯槁、面庞沧桑的沈闻道,他的目光忽略了全部,只凝视着李太白;
另一人正是面含微笑,手挥麈尾,道貌岸然的陈听涛。
赵雪骥和张千钧恭敬的跟在后面,赵雪骥紧紧盯着那个赤脚头陀痴直和尚,明亮的双眸之上,却隐有一层水汽氤氲;
而张千钧却红着脸,很是紧张的看向李太白。
那刚才还十分忿怒的李太白,这时早已望见了沈闻道,愠色尽褪,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道:“大哥……真的是你么?”
沈闻道含笑道:“是我,是我!”
大步一晃,众人只觉眼睛一花,还未待看清人影儿,已来到李太白跟前,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道:“你天性烂漫、自由不羁,江南绿林这副挑子,对你来说是有些过于沉重了,所幸你和老三都没有令我失望,这九年来,辛苦你们了!”
李太白眼眶一红,终于觉悟了过来,这并不是在做梦,嗫嚅着道:“天可怜见,天可怜见……”
又很是惭愧道:“大哥,我有负你的重托,原本如日中天的江南绿林,落在我和老三的手里,实在是糟践的不成样子了!”
说到这里,忽然发现陈听涛正满眼促狭的站在一旁,又想起他们是结伴而来的,顿时恍悟,狠狠的剐了一眼陈听涛,“混账多宝,你好啊,这是专程带着大哥看我出糗来啦,是不是?”
陈听涛“嘿嘿”一笑,不置可否,但在笑容之下,则是流淌着热烈滚烫的兄弟之情。
李太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闻道,有着一肚子的话想要问,却不知道该去问谁,也不知从何问起。
沈闻道见了“哈哈”一笑,不由分说,一手拉起一个,将二人搂在了身旁,六肩聚拢,亲热地抱成了一团。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江湖传言,南剑在九年之前,已同贵道瓢把子连先生一起,双双断送在了拜火教的总坛赤练山上。和尚我本以为那冲虚剑气会就此绝响江湖,也着实为此惋惜了一番,却没想到今日竟然亲见沈兄死而复生,当真是可喜可贺。”
只见痴直和尚合掌作揖,口呼佛号,面上带有三分肃穆,却另有七分阔别重逢之喜。
“二弟,有什么话,不妨先留在肚子里,等晚上喝酒时,再拿出来细谈,先让为兄给这药泉之事做个了结吧。”
沈闻道拍了拍李太白的手,转身看向痴直和尚,笑道:“昔年天台宗一战,大师你还没有忘记啊?”
痴直也笑了笑,道:“背水临渊、巫山长剑,冲虚真气、霸绝武林,沈兄当年的盖世神威,和尚我至今仍是记忆犹新啊。”
沈闻道点点头,道:“贵寺和我江南绿林,已做了好多年的邻居,实在不应为了一口药泉再起争端,沈某有意要将此泉归还原主,还请大师行个方便,向慧潜禅师传达沈某的善意!”
痴直和尚却仍旧无动于衷,微微摇头,语气也忽然变得刚硬起来,道:“何须阁下相让?”
又补充道:“这些年,和尚的功课,须在红尘之中究察体悟,所以不能一直留在寺中,而我师父枯朽年迈,早已无意与人相争,所以才令贵道如此相欺!而今和尚既然回山,即令贵道三位当家皆在此地,和尚我依然无惧、依然要争!”
说罢,又合掌低诵了一句:“阿弥陀佛,身为出家人,却妄动‘争名’之心,实在是六根不净,罪过罪过。”
沈闻道神色一凛,叹道:“我明白了。大师这次上山,非是为了一口小小的药泉,而是为了东林寺三百年的脸面,药泉归属早已无关紧要,倒是沈某唐突了,先此赔罪!”
痴直和尚微微颔首,“东林寺和师父,于我而言,实不啻有生养之恩,和尚不得不争,而且要一争到底,还望沈兄勿怪!”
眼看他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样子,即便今年相安无事,往后的日子可就说不准了,沈闻道三兄弟互视一眼,均觉得十分棘手,却又无可奈何,总不能打杀了他吧?
就在这时,气氛分明已经僵持至极,却听一声语调沉稳,却稍稍有些激动的呼唤声,悄然响起。
“痴直师父,我是雪骥,不知……你还记得我么?”
痴直和尚何等耳力?听了个清清楚楚,猛地睁大了双眼,脸红过耳,既惊又喜,甚至双手都有些颤栗了。
霍然回头,看向了沈闻道身后不远处,那个穿着白衣、英气勃勃的瘦削青年,那青年此刻也正望着他,眼中一片晶莹。
略一分辨,就见那青年的五官棱角,和自己心底深处的一副稚嫩面孔,渐渐重合为一,痴直和尚张大了嘴,在沈闻道等人诧异的目光中,颤声叫道:
“扶风郡内、武断山中,你……果然是赵家的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