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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武场上,辛远道充当了棉棉的师傅,手把手教着棉棉剑术。
幼年时,他曾受宫人欺凌,与野狗争食,无论受伤流血,只会拼了命得掠夺与杀戮。
登基后,他的剑术得名师指导,炉火纯青,但仍改不了骨子里的狼性,剑招霸道,招招致命。
武学师傅说他戾气太重,问他为何执剑,他只言“为了杀人,杀尽负他之人。”
宫人,大臣,百姓,这些人与他何干!
他登上皇位,只要做天下第一人,让人人都畏惧他。
辛远道教得认真,她总要有一技防身,若遇危险,可马虎不得。
他制定了详细的教程,力气小就不断练习拉弓,下盘不稳就每日蹲马步,速度不够就绕着练武场跑圈,招式不标准就重复一个动作几百遍。
棉棉学得也很认真,从不撒娇抱怨,不会偷懒,只会加练。
辛远道觉得很是稀奇,平日里无欲无求,只知道吃吃喝喝的棉棉,竟然可以坚持一件事这么久,已经一个多月了。
棉棉此时在蹲马步,她光洁的额头上满是汗珠,脸颊也被寒风吹得通红,手上被磨的伤痕斑驳,两只腿儿在止不住地打颤。
辛远道没有扶她,也没有喊停,只是拿了块帕子擦拭了她额头的汗,又给她磨破的手心上了药。
之后便在温暖处坐着,不再理会她,一个人边喝着温热的鸡汤,边批阅奏折。
待到两个时辰后,棉棉才拖着没有知觉的腿走到辛远道身边,小模样可怜兮兮。
辛远道向她张开双手,脸带微笑。
棉棉一把倒进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腰,把满头的大汗都蹭在他的白袍上。
辛远道也不生气,只是擦了擦棉棉额头的汗,把自己身上的厚厚的狐皮大裘给她披上。
“陛下,我是不是有进步?”
“是是是,你可厉害了,白侠女。”
辛远道爱惜地在棉棉额头上吻了吻。
入冬以来,天气愈发地冷了,练武场上的银杏树早已落尽了叶片,宛若黄色的蝴蝶纷纷,坠在日暮余晖中。
两人相拥,彼此依靠,互相取暖。
似是冥冥之中有一场雪,晶莹的雪花从残阳中落下,盈盈地落在他们的发间,又悄悄融化。
花外东风作小寒,轻红淡白满阑干。
这是京都第一场雪。
棉棉高兴地手舞足蹈,拉着辛远道得手跳起来。
“我差点都忘了,今日小寒唉,下雪了!”
她伸手接住飘落的雪,眼神如初雪干净,笑容比晚霞灿烂。
残云初雪雍容甚,高下东风点乱红。
她在闹,他在笑。
与此同时,莫北寒与孟小冬依依作别,送她入宫。
近一个月的相处,孟小冬作为贴身侍女,端茶研磨,红袖添香,倒是比侧妃都要受宠。
莫北寒执起孟小冬的手,语气温柔。
“小冬,你可后悔,若你畏惧,孤可把你留在身边。”
孟小冬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俊美无俦的男人,她的救命恩人,她的天神,也是……
他的心上人。
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他教她识文断字,予她锦衣玉食,她未遇到过待她如此温柔的男子。
她沦陷了,但不可说。
她知心上人宏图大志,摄政多年,却一朝被贬,志不可伸。
她只想竭尽所能,帮助他,入宫为细作,成为皇后侍女,为他做宫中内应,是她唯一能做的。
“奴婢不惧,不悔,只盼王爷大业可成,余生安好。”
莫北寒看着这满天大雪,还有眼前女子清秀真挚的脸庞,沉默良久。
他拂了拂孟小冬头顶的落雪,给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
“小冬,以后孤就叫你絮絮吧。”
“好。小冬多谢王爷赐名。”她面色羞红,暗喜欢喜。
心上人称她叠字,何其亲密!
显然,此时的她只知皇后被皇帝赐字,改名白凤兮,不知其再嫁前的闺名,就叫作絮絮。
心上人称其叠字,何其亲密!
棉棉拉着辛远道兴致勃勃地堆了个雪人,其实是辛远道堆的,她练得太久,已经累得不想动。
她一边穿着白狐大裘,偎着汤婆子取暖,一边对辛远道堆的雪人指指点点,颇有当老师的风范。
真是风水轮流转!
最后,她亲自给雪人的脸上插了个胡萝卜,当作鼻子,兴奋得叫了句“大功告成!”
雪人就在冰天雪地里静静立着,两人在温暖殿室内嘤嘤闹着。
小寒的夜里,万籁俱寂寂,芙蓉帐暖,岁月静好。
当第二天棉棉醒来,辛远道已经去上朝,她愤愤锤床。
明明昨天她已经累了,暴君还不肯放过她!
狗崽子!他就不是人!过分!
棉棉起床洗漱,打开门时,满室晨光,与漫天雪色,都尽入眼帘。
眼泪忍不住坠落,遇寒骤冷,滴滴成雾,模糊了双眼。
她仿佛看见了小夏,死于豆蔻年华的小夏,竟然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从十二岁到十六岁,除了一开始的噩梦连连,后来她便再没梦到过小夏。
兴许小夏是在怪她,不肯入她梦来,若不是她任性妄为,小夏就不会死。
那时,小夏也只有十岁,却侍奉起了六岁的小主子。给她买零嘴,给她念话本,既要陪她玩,又要照顾她。
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对她而言,小夏不是丫鬟儿,是玩伴,是朋友,更是姐姐。
人前乖顺的她会在姐姐面前闹脾气,也会把在相府受的委屈抱怨给姐姐听,还会把话本上的侠女故事当真,缠着她问接下来的情节。
小夏耐心地听着她的童言童语,次次在她出府偷玩时替她打掩护,从不嘲笑她做着不切实际的侠女梦,鼓励她有朝一日,走出相府这牢笼,云游四海,仗剑天涯。
有时,她会问小夏为何对她这么好,小夏只是温柔地说。
“看着小姐,就想到了奴婢的妹妹,一年都难得见几次,奴婢很担心,也很想念她。”
她不准小夏自称奴婢,可小夏并不改,说尊卑有别。
小夏提起妹妹,边说边哭,她也一起哭,心里酸酸的。
可她一哭,小夏却不哭了,总是有办法把她哄高兴。
思及此处,棉棉心软得一塌糊涂,慢慢走进了那个正在扫雪的侍女。
那个侍女正是入宫的孟小冬,她见棉棉走进,连忙跪下请安。
棉棉见她穿得单薄,膝盖还跪在冷冰冰的雪里,湿了裤子,她握住孟小冬的手,将她缓缓扶起。
棉棉将身上华贵精致的大红色牡丹披风解下,披在孟小冬的身上,低语道。
“天冷儿,出门记得多穿件衣服。”
“娘娘,这可使不得!尊卑有别!”
棉棉周围的宫女纷纷劝道。
皇后一向好脾气,对待宫人非常和善,与暴躁的陛下正好相反,但这实在逾矩。
“无妨。”棉棉淡淡回道。
孟小冬抬头,看见一张姝丽无双的脸,心中微涩。
这就是王爷曾经的妻子么?人生得极美,声音也好听,难怪把狗皇帝迷的团团转。
“你叫什么名儿?”
“奴婢名叫孟小冬。”
孟小夏,孟小冬,名字相仿,长相更是相似,不愧是孪生姐妹。
“小冬,你以后便在本宫身旁当差吧。”
孟小冬心中一喜,计划行通了,待在皇后身边,就可以监视狗皇帝,给王爷传递消息了。
“奴婢谢皇后娘娘提拔。”
“外面天寒地冻,随本宫进来吧。”
直到进入凤仪殿,孟小冬才明白什么是所谓的后宫专宠,狗皇帝宠她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她一个后妃的寝殿,竟然比皇帝的寝宫还要奢华,那些别人眼里的稀世珍宝却被她当作不值钱的玩意儿,手里扔着,脸下踩着。
这个世道怎能如此不公!
美貌,财富,夫君宠爱,皇后尊位,这个女人都可以轻易易举地得到。
而她自己,幼时父母双亡,只能靠着街坊邻居接济,与姐姐相依为命。后来姐姐给贵人家当差,她进了慈幼院。好不容易生活好过了一点,姐姐又死了,她从此颠沛流离。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依靠,还身不由己,与心上人分离。
她心中嫉妒难平,可没有显露在脸上。这些年她一个女子为了生存,常要逢场作戏,伪装对她来说并非难事。
棉棉不问孟小冬的过去,也不问她的来历,沉浸在重逢故人的喜悦之中。
她找到了小夏的妹妹,她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如此,不知道在天堂之中的小夏,是否能原谅她呢?
转眼已过十多日,这些天来,棉棉对孟小冬极为照顾,给她锦衣玉食,带她嬉戏打闹,两人不像主仆,倒更像是朋友。
到腊月底,过小年了,她们还一起玩跳房子,迎灶神,一起炖腊八粥,包饺子。
这让辛远道有些不愉快,除去晚上就寝,白天练剑,还有一日三餐,棉棉分给他的时间愈发少了。
但想着棉棉曾经酒醉后哭着闹着喊小夏,好像被全世界都抛弃了似的,怪可怜的,他就懒得计较了。
这孟小冬来历不明,每天都往宫外传递消息,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派人盯着,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她能哄小家伙开心,也算是有点用处,只要别轻举妄动,现在他是不会处理她的。
孟小冬和棉棉接触得越久,就越动摇,心想,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就不伤害她了。
皇后对她,像对妹妹一样包容,明明年纪比她小,却总是操心她的衣食住行。
她还想请旨封她作县主,这样她就有自己的封地了,有权有势,衣食无忧,还准许她自己挑选夫婿。
不愧是宠后啊,别人一辈子求之不得的事,她只要张一张嘴就够了。
她实在太幸福了,幸福得让人嫉妒,让人生恨。
可是孟小冬不恨她,她是唯三的,真心待她好的人。
姐姐,王爷,还有她。
她拒绝了这丰厚的殊荣,说只想陪在皇后身边,这个傻子居然还有点感动。
其实她是为了王爷,为了爱,她可以背弃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