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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倚初,字尚言,封州水珩人也。自幼父母皆亡,体甚弱,教习长老育之。少善属文,才情斐然,能诗,知水珩族长。六年,封州灾乱,亡灵何云天趁乱而起。有女二人,貌美非常,城人捉之,送于前。
二姝有一傅,请言之。尚言察其冤,后率二姝降亡灵,镇精怪,封州重复安平。
俄知己身见咒,遂辞族长之位,传于魏湘,携二姝游十方。
――《天下志·封州》
古言小常识:非常,指不同于寻常。
幼年的江倚初时常在想,为何五大部族中独他一人身体孱弱。秦枫虽盲,但身体强健,不似他仅是多行几步便气喘吁吁,需得常年累月浸泡在药池中。当若馨他们蹦跳着玩耍时,他只能呆在房里研习术法。他的身子太弱,根基若是不筑得比旁人更深,怕是早已夭亡。
多少次在梦中被生生痛醒,多少次顽疾发作当场昏厥?他记不太清了。只是每次就好像有只冰凉的手臂拂过他的脖颈,紧紧扼住,松开,扼住,再松开……他懂剑法却无法舞起剑招,唯有不断修习术法,终成了水珩族长。
他学会在书典中寻找乐趣,不能远行,却可以透过白纸黑字体味人间百态。书中的风土人情令他向往――四季如冬的冰雪城池、壮丽的塞外风光……他都想亲眼目睹。
想走过许多山水,看许多风景,帮助能够帮助的人。他没想到,这个心愿实现得如此快。先是身体无端转好,虽较常人仍是不足,但比以往已是好过太多。那段时日他勤加修炼,终是练成水珩剑法,再也不必艳羡地看着他人。后来何云天作乱,再到后来那位老者告诉他,他自小体弱多病只因身中诅咒。
他仍记得初次见到傅沉的时候,彼时傅沉正在酒肆里听小伙计说话,墨发红唇,素肌皓齿,一对眸子晶亮,有时笑得弯成了月牙。那时他脑中莫名浮现出一个不知从哪儿看得的句子:“人间无此姝丽,非鬼即狐。①”
诚然她的确是只狐,她也从不避讳,后来或许是阴差阳错,又或许是命里注定,不知怎的他们就同行了。傅沉、若馨、双缘,加上相识不久的夜冉,他们都是他的朋友。谁都不能抛下。
他希望那只狐还能如初见一般双眸清亮,言笑晏晏。五个人来五个人走,少了谁都不行。必须,救她。
怀着这样的念头,他义无反顾地踏入结界之中。而土壁的那头是一座宫殿,已然破败了的、曾辉煌过的宫殿。
枝叶凋零,干枯卷曲的落叶被风推着向前奔跑,如刀寒风片在脸上,刮得他面颊生疼。他微微拢了拢衣襟,目光开始搜寻傅沉的踪影。
找到她不难,她站在宫殿前那片开阔的空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动不动。
他眉梢飞上一抹喜色,抬步正欲上前,四周空气忽而起了诡异的波动。他立刻于掌心化出银剑,比在胸前,警惕地打量周遭环境。
妖风大作。
他的面前赫然立着一人,面貌极为普通的——细长眼男人。那个男人穿着华贵妖娆到极致的紫衣,长相并不好看。五官扁平,一对又细又长的眼眸,他眼白多,瞳仁向上微翻,本该是魅惑的形状,在那人脸上却显得无精打采。
江倚初心头一突,眼前这人虽为男子,站姿却比女子还要多情,邪气从体内溢出,萦绕在四周,长相平凡,全身上下却透着说不出的违和感。怕是不好对付。
他暗暗攥紧了手中银剑,细长眼男人见他神色戒备,左手抚面娇笑,那神态越发令人作呕。
“怕什么?我的目标可不是你。”尾指翘起,食指指尖对准江倚初,端的是万千风情。“你可以叫我吹雨,我想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江倚初没有应答,脑中早已溜过数个念头,这个声音,他是不是曾在哪里听过?可越是这么想,就越是回想不起。
那方吹雨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你想救她。可曾想过,或许……”豆子般大小的瞳仁中淌过冷冷寒芒,“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呢?”
倏尔他自己又笑了,“罢了,我瞎操什么心。你若想救她,我可以帮你。她沉浸在这里某个人的残念中,如果走不出,便只能永远留在那里。”
“目的?”江倚初不太相信他,眼前自称“吹雨”的男人太过妖异,绝非善类。
“你会知晓的……”吹雨目光一凛,袍袖轻扬,“但不是现在。”
吹雨的袖中飞出甜腻香风,江倚初连忙屏息,终是太迟,那丝丝缕缕的甜味早已钻入鼻尖,令人晕眩。
吹雨的身影渐渐模糊。
“我期待着,下次相见。”
……
“妙,过来。”
“叼住。”
耳边隐约听得模糊不清的声音,时不时还有细细的猫叫参杂。江倚初睁眼,勉强适应了光线,眼前似乎仍是先前的宫殿,较之原先的更为雄伟壮丽。傅沉仍站在原来的位置上,旁边多了一人。那人身姿颀长,整个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但加上那对冷淡的眼眸,又多了几分深沉。
江倚初向前走了几步,又猛然停下,手指不自觉搭上眼前那层看不见的屏障。有什么在阻拦他。
吹雨说过傅沉是被此地某个人的残念困住了,是那缕残念不愿他介入么?
傅沉背对着江倚初,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眼前人身上。江倚初在身后唤她,她却似一丁点儿也未曾听到。
傅沉听不见,小小的手掌在无形的障壁上抚了抚,明显感受到那份斥力。硬闯怕是不能够,什么都不做更是不行。忽而他眸光一深,那人……没有脚,衣摆下方虚幻如烟。难道残念便是他留下的么?
视线紧锁,只希望傅沉能及早发现异常。他密切关注那人的一举一动,又察觉出一些端倪。
那人似乎看不见傅沉,全程没有看傅沉一眼,专心致志地与一只花猫戏耍。
“阁主,万万不可再这般玩物丧志!”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一袅娜女体跪伏在那人身前,言辞恳切,“自妙陪伴在阁主身侧,阁主的红鸾星便日渐暗淡。老阁主令我等遍寻圣女是为了阁主婚姻大事,是为了凌波阁千秋大业。”
“阁主怎可让妙……做这圣女?”裴沁抬首,眸中星光闪烁,几欲落泪,声转悲戚。“妙,只是一只猫儿啊!”
那人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裴沁,我不喜欢你。”
只这一句,裴沁眼中的泪珠便断了线。
“那日你呈上的名册,写着你名字的那页被妙撕破了。老爷子想看我便给他,可后来他话里有让我选你的意思。”
“我最讨厌别人暗地里小动作不断。既然老爷子喜欢你,你自可嫁给他。”那人丢下这句,俯身抱起花猫转身离去。
裴沁满脸泪珠,也顾不得擦,站起冲着他的身影大喊,“游钧!你非要如此折辱我?”
天地一时寂静。
“这是你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