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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冷在三九,热在三伏。”
三伏时节,正是一年当中最为潮湿闷热的日子。骄阳似火,灼热刺眼的阳光万箭齐发般从九天之上直射而下,使得整个姜家村都笼罩在一片湿热黏稠的蒸腾暑气之中。
姜家村是一个位于云离王朝西南边陲的小村庄,毗邻天华山脉,全村约有百十余户人家,村民们靠山吃山,平凡的日子也算过得祥和安宁。
有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姜家村虽然只是一个小村庄,村子里却有着一座庄严肃穆的古老祠堂。
姜家村的这座祠堂可是大有来历——传言姜家村的先祖乃是一位在先朝为官的一品大员,因为在官场上的失势,被先皇贬谪到了此地。曾经的同僚门人皆树倒猢狲散,经历了世态炎凉的姜家先祖,便也认命般的扎根于此地,从此不再踏足官场。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说法的真实性已经无从考证,但是姜家村的每一个姜姓村民都打心底里相信这段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历史,他们坚信自己的身上流淌着的是那位先朝权臣的血脉。
整座祠堂由里到外都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像是沧桑老人脸上的皱纹,一日比一日的深沉。可这并不妨碍祠堂在村民们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地位。这座历史悠久的祠堂,早已经成为了姜家村每一位村民的精神支柱,因为它是姜氏一族往昔荣耀的唯一证明。
每当村里有大事发生的时候,便会由姜家村的当代族长召集所有的村民在祠堂内商讨决议。
姜氏宗祠作为姜家村最为神圣的地方,自然有着诸多禁忌,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便是:
妇女、儿童、外姓之人不得踏入姜氏宗祠!违者按族规处置!
这就使得每次村子里召开宗祠大会的时候,村里姓姜的汉子们在祠堂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讨着村里的每一件大事,而村里的婆娘们则带着自家的孩子在祠堂外等着村长出来宣布宗祠大会的最终决议。
此时正逢晌午,亦是一日当中最为炎热的时候。烈日如炎,祠堂外的一株百年杨柳恹恹不振的垂下了细长的枝条,村里的土狗也吐着长长的舌头,懒洋洋的趴在祠堂门前的石阶上,就连往日里不绝于耳的虫鸣声此时也识趣的沉寂了下来……
但就是在这样火伞高张的酷热天气下,祠堂外却站满了村里的妇人与稚童。
不同于以往的热闹场景,此时的祠堂外安静的可怕,有孩子的妇人都是愁容满面,紧紧的拉着自家的孩子,仿佛下一秒孩子就会突然消失不见了一样。而平日里活泼好动的稚童也在沉重气氛的影响下,变得极为的乖巧。
在那株百年杨柳的树荫底下,躺着一个醉醺醺的中年汉子,在一众妇人的旁边显得格格不入。只见中年汉子突然坐起身来,拿起身边的酒葫芦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大口,而后一只手在腰间挠了挠,嘴里骂骂咧咧的嘟囔了几句,翻身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便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在中年汉子的身边,站着一个身材瘦弱的小男孩,小男孩约有八九岁的模样,身上穿着一身破旧的灰色布衣,两只稚嫩的小手正拿着一柄同样破旧的大蒲扇吃力地给中年汉子扇风祛热。
这个懒散的醉酒汉子既然身在祠堂外,自然是符合了姜氏族规中的“三不入”——他是姜家村里唯一的一个外姓成年男性村民。
醉汉是村里的木匠,名叫叶青,是八年前来到姜家村的,当时跟着他的,只有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叶青因为有着一手还说得过去的木匠手艺,便在姜家村里长久定居了下来。从没有人见过叶青的妻子,村里人便都猜测叶青的妻子早已是不在人世了。
叶青只有一个嗜好,那便是酒。叶青的嗜酒如命,在村子里是老少皆知的,叶青可以不吃饭,但绝对不能不喝酒。平日里给村里人做些零碎木匠活所挣得的银钱,都被他一个铜板都不剩的换了酒喝,所以叶青的生活过得也是极为拮据。
叶青的儿子,便是那个站在身边为其扇风的小男孩,男孩名叫叶修文。也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缘故,叶修文虽然年纪尚小,却早已懂得了如何照顾自己与父亲。父子二人之间,更多的是年幼的儿子在照顾时常喝醉的父亲。每当村里人见到叶修文照顾叶青的场景时,都不禁摇头感叹一句,真是苦了这么懂事的孩子了。
在姜氏祠堂紧闭的大门内,姜家村一共八十九名年纪在二十岁以上的姜姓男子,全部都聚集在祠堂里的院子里。一帮平日里快言快语的农家汉子此时全都默然不语,齐刷刷的望向石阶上三位正襟危坐的老者。
这三位老者正是目前姜氏一族中最为德高望重的三位族老,姜家村里的大小事宜都是这三位族老商议决定的,村里的人对于三位族老还是极为信服的。为首的老者身着一身布衣,虽已须发皆白,可依旧精神矍铄,正是姜家村里的的第二十六任族长——姜易年。
“老族长,您老人家到是说句话啊,咱们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啊!”
许是受不了院子里的压抑气氛,一个平日里性子急切的汉子率先向族长叫嚷道。汉子的话音刚落,就像是一枚石子扔进了平静的水面,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纹,彻底的打破了祠堂内先前死一般的沉寂。一帮憋了好久的汉子都跟着叫嚷了起来。
“就是,族长,您平日里最有办法了,您和两位族老已经想到对策了吧!”
“要什么对策!咱们这一帮大老爷们,大不了和那帮狗娘养的的杂碎们拼了便是!”
“你这样也太莽撞了,你不考虑你自己,你也得想想你的婆娘和你家的那个还在吃奶的娃儿吧?”
……
身为族长的姜易年看着院子里的场景,想起先前他们三位族老商议出的结果,不禁幽幽的叹了口气,可是目前又能有什么好的应对之策呢?
坐在他身后的其中一位族老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提醒族长该安抚族人们愈发激动的情绪了。
姜易年拄着手里的拐杖站起身来,用拐杖轻轻的在地上敲了敲。声音虽然不大,但还在争吵的汉子们立马都安静了下来,等待着族长的发话。
“想必大伙也都知道把大家叫到这里召开宗祠大会是为了什么——三个月前,咱们村子毗邻的天华山脉里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山贼,四处抢夺不到十岁的孩童……咱们村子也被山贼要求明日清晨交出一男一女两个十岁以下的孩子,如果不交的话……山贼便要屠尽整个村子……”
“谁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虽不知山贼抢孩子做什么,但必定是凶多吉少了……扪心自问,谁愿意将自己的孩子拱手相送?……先前我听见有人说大不了和这伙天怒人怨的山贼们拼了吧,这样的想法我和两位族老不是没有考虑过,可是就在五日前,距离咱们村子一百里处的王家村,因为和山贼反抗,全村一百五十余户人家被山贼屠的一干二净,上至垂暮老者,下至襁褓婴儿,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听到姜易年说到这儿,院子里的汉子们立刻议论纷纷,全都被山贼的残忍手段所震惊,试想如果是自己和这帮毫无人性的山贼对抗,除了鸡蛋碰石头一般,怕是不会有第二个结局了。
“老族长,那您和两位族老商议了半天的最终结果是什么啊?”
嘈杂的人群顿时恢复了安静,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紧张的等着族长宣布族老们的最终决定。
姜易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人群缓缓的说道:“我和两位族老经过商议之后,认为绝对不能用全村人的性命做赌注,咱们谁也赌不起……所以只能牺牲村里的两个娃娃了……用这两个娃娃的命,保全所有人的性命!”
说完,姜易年像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一般,吃力的坐回了椅子上。这位已经活了一个甲子的老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此时的他,仿佛一瞬间又老了十岁——毕竟将要牺牲的,是两个孩子活生生的性命啊!而他身为一族之长,对于山贼的要求却束手无策,没有丝毫的办法。
听完老族长的话,谁也没有再说话,院子里又重新陷入一片无言的死寂。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族长的这个决定已经是唯一的办法了。
牺牲两个孩子,保全整个村子,听起来虽然残忍,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难不成再步王家村被屠尽全村的后尘?命只有一次,大多数人都还是惜命的。
一阵夹杂着湿热暑气的燥热之风吹过,在这样一个焦金烁石的天气里,院子里的每一个人只感到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寒意——
充满了绝望与无奈的彻骨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