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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急,让他为了还债娶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吗!”
胜男理直气壮地冲上前,向家琪挥起一拳:“家琪,你真的要娶那个女人吗?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说着,便要拖着180厘米的家琪往外走,回头看梁绍禹时,却见他和一个身穿皮草的女人正眉目传情。
女人的皮肤在暗红的灯光下仍然光滑白晳,五官标致得画出来一般,端高脚杯的手指尖细如葱根,精致的樱桃唇含着诱人的芳泽。
胜男的心像被狠狠剜了一刀。手里却拖着一个热乎乎的宽
厚手掌。
胜男将手里的厚实手掌抓紧了些,家琪一言不发,任胜男拖着,拖着他走在走廊里,拖着他走在树林密布的小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就这样,胜男钳子似的手拧着家琪的手,走在秋风凛凛的马路上。风大,家琪讪讪地脱下外套给胜男披上,被胜男一把
推开。
拦车,下车,挤地铁。下了地铁,随着人群涌出地铁站,等公交,上公交,一路将家琪扣押回雅典圣苑的家,一进门,文文便献上扫帚一把,“妈,家法来了,你这个当婶婶的得好
好教育他!”
延延跟屁虫着说:“好好教育家琪!”
胜男于是接过扫帚,冲着家琪的腿就是一扫。
家琪怔怔地站在原地,石像一般,任塑料棒子与自己的腿亲吻。
梆的一声,扫帚的塑料把手碎成双节,也将他的容忍度化为零。
“你闹够了没有!”家琪一把夺过胜男手里的扫帚。
“该是你闹够了没有!欠钱那么大的事,你不和我商量!150多万,你自己怎么承受!实在不行,卖掉少游哥在西四环那边的房子,还会剩些钱,你真的要卖了你的一生吗!”胜男说罢,眼圈一红。
“哥哥,什么叫卖掉一生?”延延仰着头看看胜男,再看看家琪,好奇地扯扯文文的衣角。
“梁汉文,带着你弟弟看动画片去!”胜男的声音有些沙哑。
家琪却一把将她的身子转过来:“你也不想想,我做这一切是为谁!”
文文刚要抱延延回自己的卧室,动作却停止了。
“我会让你卖掉梁叔的房子吗?我会让你帮忙还债吗?”家琪一字一顿地说,“卓胜男,我告诉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你卓胜男!”
胜男只觉得心尖一颤。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帮忙,所以才要娶她!”家琪怒道。
家琪说着说着,吐出的每个字的腔调都在走音:“你这几天给我打了多少电话,我不是不知道,每次开机,那些未接来电看得我肝疼!我怎么可能让你们过苦日子!”
家琪桀骜的声音犹如怒獅般,他咆哮着,似乎要将这几天
的怨气都吼出来似的,脸已涨成潮红色,连脖子上的青筋也凸起来。
文文和延延正拧着鼻子,捂着耳朵。
胜男的脑袋被震得嗡嗡作响,她的心像一口大钟,家琪每说一个字,便如巨大的钟锤敲在她心上,敲得她心越来越紧,紧着紧着,便有一股暖流涌入,簌流遍她全身。
与此同时,梁绍禹正极疲惫地躺在床上。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梁绍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勾起唇角,接起来,居然是延延。
“梁叔叔,家琪要非礼妈妈!”延延理直气壮地说。
梁绍禹一愣。
“什么?”梁绍禹轻唤一声,以求下文。
“被妈妈揍了。”延延继续说,在文文的指挥下,延延边说边跑。
此时,胜男正在厨房洗碗,一面对正在喝蟹汤吃米饭的家琪说:“一会儿我就去网上联系,把西四环的房子卖了。”
家琪倔强地敲着碗反对:“不行!那是梁叔留给你的!”
胜男瞪了他一眼:“不是白给你的,以后慢慢还。”
胜男刚要说什么,只见延延捧着自己的手机跑过来:
“妈妈!梁叔叔打电话给你!”
胜男急忙将双手在围裙上一抹,还未将手机接过来,便被家琪夺了过来,像审犯人一样地问:“这么晚,打电话有事吗?”梁绍禹略一思忖,笑说:“哦,主要是想问问胜男有没有
到家。”
“有我在!不用你担心!”家琪依旧像审犯人一般。
“哦,你在呢,那正好,刚才胜男让我带她去诺丁山的时候,我还怕找不到你。那么,不打扰了,再见。”
梁绍禹微笑着挂断电话,心情顿时愉快起来。却不知,陈家琪已气得牙根痒痒:“怎么你是跟那个四眼田鸡一起去的!”刚说完,只见文文和延延一大一小站在饭厅,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看着家琪。
家琪气得起身便要往外走。
“你去哪里!”胜男问。
“不用你管,总之,我不用你来还!”家琪走出客厅,批
衣便要离开。
刚一推门,却被一个黑色的脚一脚狠狠踢了回来,咚一声,整个人砸在一尘不染的原木地板上。
“我说,这钱,你什么时候还啊,小帅哥?”几个人说着,也不用请,穿着鞋便进家中,被胜男擦得镜面似的地板迅速多了几个皮鞋脚印。
“啪!”
茶几上的向日葵花瓶被摔碎在原木地板上,原木地板迅速多了几道白色的伤痕。
“啪!”古董架上的镀金飞马被掷下。马脑袋当场被砸掉
—角。
文文猫扛耗子似的逮着延延就往厨房里躲。
延延吓得挤着一双大眼睛,却自我安慰着:“延延不怕,延延不怕!”
大厅里,家琪的衣襟被两个黑西装男一把抓起来,家琪嘴里大声嚷嚷着:“我什么时候说不还了!你给我点时间!你们凭什么到一个弱女子家捣乱!”
“哦,好,给你点时间。”为首的那个半秃的黑西装男一扬手,两个手下将家琪架起来,为首的头目狞笑着,抬起脚就朝家琪
的小腹踢下去。
家琪疼得脸色成了一张白纸,没了声音。
半秃子再抬一脚,脚越来越近,家琪彡艮咬着嘴唇,他知道,这一脚下去,怕是隔夜的饭也得踢出来。
096“住手!”
头顶微秃的头目一愣,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个子长头发的大眼睛少妇抄着炒菜用的铁铲子走向自己,满脸的凛然。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半秃子冷笑着,脸上的胡渣随着他的肌肉一挑一挑。
“是家琪欠你们钱吗?不是!欠钱的人跑了,他只是和那个人合伙做生意,有说过负担他的私人债务吗!”胜男想起延延刚才的表情,忍不住气血涌上,提高嗓门,抄着白晃晃的铲子冲着那半秃子步步逼近。
半秃子抬了一下墨镜,被这个五官看上去标致的“弱女子”逼得倒退了一步。
“退一万步讲,就算家琪承担,现在他的合伙人把他的钱都卷走了,你让他拿什么还!家琪讲江湖义气,你们江湖人连道理都不讲了吗!”胜男提高着嗓门,举着铲子再走近几步,半秃子再倒退几步,面对漂亮女人,他从来都是丢盔弃甲。
胜男怒叱着,对半秃子说:“我们卖房子也好,干什么也好,你得给我们一个时间,两星期内,我不准你打扰我的家人!”胜男用铲子敲着半秃子的胸,一字一顿地说。
半秃子和两个小弟见这阵势,嘴巴一致地张成O型。
“好,就给你们两星期的时间,两星期之后,别怪我不客气!”半秃子冲手下一挥手,“咱们走!”
说完,指着家琪的鼻子点着:“有那么好的娘们替你还钱,你真是烧了八辈子高香!”
说完之后,领着手下离开。胜男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文文和延延跑出来,延延见胜男吓得丢了魂似的,捧着胜男冰凉的大手,在胜男的胸前蹭啊蹭:“妈妈像女英雄!”
胜男双臂紧紧拥抱着延延,小家伙热乎乎的体温逐渐温暖她单薄的身子。
正在这时候,家琪恨恨地砸了一下地板,嗖地站起来,抬腿就要往外走,文文气得斥责道:“陈家琪,你去哪里?”
家琪恨恨地说:“住同学家!这里有小孩,吓着延延怎么办!”
文文摊手:“你已经吓着他了。”
胜男松开延延,起身,将自己的笔记本一挪:“哪都不准去,晚上给我用这台电脑找工作,然后帮我把这个稿子写下去,你投不出10份简历,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说完,抱着延延就往卧室里走。
胜男早上醒来做早餐时,开门,便见客厅盘腿坐着一个噼里啪啦打字的人。那人的一双小眼睛盯着屏幕,手在键盘上飞速旋转着,听到声音,抬起头,又咬咬内疚的唇,将视线移回去:“差不多明天早上就能帮你搞定。”
胜男边往厨房走边说:“不用那么急,下周四交稿。”
可是,家琪却不声不响地着急着,早餐的时候,胜男和孩子们吃饭,叫他一声,他说不着急,叫他一声,他依旧不急,胜男只得将碗筷勺子端到他面前。和孩子们吃完早餐之后,胜男领着孩子们外出散步,家琪依旧坐在那原地。
胜男领着孩子从外头回来,将家琪面前的空碗端回厨房,便抄起一堆孩子们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开始给文文收拾屋子。家琪依旧一动不动。
当然,家琪也并非如佛像一般坐在那里,在三个人都出去
的时候去了一次厕所,听到洗衣机的响声,便回到客房,翻出自己昨晚掖在床底的内裤躲躲闪闪地到洗手间去,就着水龙头,打了肥皂泡洗起来。
家琪洗着内裤上白花花的肥皂沫时,胜男正抱着一床文文〇98的被子去阳台晒,路过洗手间时,停住脚步,不经意向里面望了一眼,满手满身的被子差点全部掉到地板上。
胜男想告诉家琪,自己要将他的东西和文文、延延的衣裤一同处理,嘴里却发不出声音。
正在此时,家琪及时抬头,撞上胜男的眸子,胜男脸一红,低头装作拍打被子,继而心虚地冲文文呵斥:“屋子那么乱,下次自己收拾好了!”便匆匆去了阳台。
胜男将不锈钢的晾衣栏杆降至胸前,捉一只被角往栏杆上搭,再捉另一头被角,被子便全搭上了栏杆,刚升上去,滑溜的被子却要从晾衣栏杆上滑下,胜男急忙抢救被子的一角,在这时,另一只手及时抢救了被子的另一角。
侧头一看,果然是家琪。
“内裤凉在那边。”胜男垂下眼皮,开始拍打被子。
便听到被子的另一头也有人拍打。
胜男的心跳得像一只加了速的小马达。
胜男干脆停下手,拾起喷壶去浇那棵许久未浇的仙人掌,却一脚踩在垫花盆的白瓷碟上,手上的喷壶不由自住地扔了出去,砸在被子上,坠落在地下,人也向后仰去,直到一只宽厚的大手把住她的肩膀。
胜男不声不响地离开阳台去准备午餐,家琪继续赶稿子,午饭做好的时候,胜男让延延叫家琪吃饭,家琪照例把键盘敲得跟筛豆子似的,胜男只得再次将饭端到客厅里,女人做饭洗衣收拾家务照顾孩子,男人不思茶饭地忙着赚钱,竟像一家人
似的。
周一一大早,家琪经业内的熟人介绍,去了一家广告公司面试,早上没吃早餐便坐公交车出去了。
胜男看了一眼电脑,一本稿子已仔仔细细地完成了,想来是他昨晚连夜搞定的。胜男和家琪五年前曾被梁少游亲自指点做稿子,胜男信得过他。于是,便将丈夫留给自己的在西四环的房子挂在了网上,打算择日卖掉给家琪还债,在参考网上的房价时,便接到了梁绍禹的电话。
“忙什么呢?”梁绍禹滑糯的声音如丝绸般滑过胜男的耳朵。他一大清早难得有兴致去上班,便碰上了一件喜闻乐见之事。
“你找我有事吗?”胜男红着脸问。
梁绍禹喜欢她称自己为你。梁总这个称呼,他几乎要听到耳朵起茧,无论是从美女还是丑女口中。
“哦,那个小子今天早上来我公司面试了,想不到他还是个人才,看过几个他做的案子,还不错。”梁绍禹继续转着自己桌上的棕黑色的船舵说。
“也就是说,你们公司打算用他了?太好了!”胜男高兴
地笑着。
梁绍禹的夭谷却微微收敛:你还挺关心他嘛。
胜男诚实地说:“当然,我是他婶婶!”
梁绍禹笑道:“他的策划中带着热辣奔放与自信,我很满意,你告诉他明天就可以来我们公司上班。”
胜男一阵好奇:“咿?为什么是我告诉他?”
梁绍禹忍笑:“因为呢,他一见这里的负责人是我,脸就羞成了火龙果,我问他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他扭头就走。”
胜男便问:“什么问题?”
梁绍禹笑说:“我问他,诺丁山那边的合约解除了吗?”
胜男愤怒地说:“他当时真的走投无路了。”
梁绍禹在电话那头耸肩:“好吧,我今晚请你们一家人吃饭,怎么样?”
胜男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不要把他们宠坏了。”
梁绍禹略一思忖:“那我单独请你怎么样?中午孩子们都不在家。广东的芷寮蟹很有名的,蟹肉雪白,蟹膏金黄,有‘顶角膏’的美名。”
一点余地都不留。
“不能的。你请家琪做事,我当然要请你吃饭了。”胜男说。
梁绍禹眉梢一紧,紧接着,唇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
“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你猜不到。”梁绍禹神秘地说。
胜男自知自己见识过的外国洋菜实在太少,便问:“是什么?”
“炸酱面。”梁绍禹认真地说,“我最喜欢吃家常的炸酱面,可惜,好久没有人做与我吃,饭店的炸酱面又总是太咸或者肥肉太多。”
胜男脱口而出:“我会做啊,我做得可好吃了。”说着说着,胜男才发现,自己已中了圈套,便噤了声。
打开冰箱,居然意外地发现保鲜层有一袋未开封的豆瓣酱。胜男便将猪肉从冷冻层掏出,放在一旁,挤一半酱料,兑水,滴入酱油,搅拌成半汁水状态之后,仔细地切猪肉丁和葱花。
炸酱并不难,无非是放油,油七成熟放肉丁,之后放入葱花,葱花入味了放酱料,炒熟了便香气四溢,炸酱刚熟,胜男便听到一阵铃声。
胜男忙洗了手,将头发用手捋顺了一番,开门时,便看到
家琪一张愤怒的脸。
“那个四眼田鸡,居然面试的是他的公司!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还笑得那么欠揍,下次见他一次我揍他一次!”家琪愤怒地将自己扔到沙发上,“胜男,我想和你一起写书!辛苦是辛苦点,可是,我身体好,我熬夜写,一个月写两三本不成问题,这样下来……”
“你该干吗干吗,梁绍禹告诉我,你明天就可以去上班。”胜男打断道。
“他为什么告诉你,告诉我不行吗?”家琪一听,从沙发上跳起来,“我就知道他对你不怀好意,下次别让我看见他,哼!”家琪一面说着,一面皱着鼻子,“真香。嗳?怎么你突然想起做炸酱面了?”
胜男瞅一眼家琪疲惫而眼袋浮肿的脸:家琪今天的脸色依旧有些泛白,想必是熬夜失去了血色,眼珠挂着红血丝,看得胜男一阵心酸。
两天之内完成三分之一的书稿,倒也难为他了。
胜男迟疑了几秒钟,继而笑说:“因为想吃啊。我还要做别的菜,你去稻香村买手工拉面去。”说完,便紧了一下围裙,往厨房里走去。
家琪见胜男垂头不看自己,有些奇怪:“家里不是有挂面吗?”
胜男略一思忖,便说道:“梁绍禹说想吃炸酱面。”
家琪狠狠一跺脚,脸涨得通红:“那个四眼!他就是想借机会接近你,他是个大色狼!大色魔!”
胜男的双手捏紧着自己围裙的裙裾,反驳道:“人家说你的策划作品充满了热辣奔放与自信。”
“奔放他个大头鬼,你让他裸奔去吧!”家琪气急败坏地
抓起包便要走人,走到门口时,小眼睛恍然一亮:“我不走!你告诉他,他中午不用来了,我不去他那里!”
说完,家琪干脆赌气地站在门口,大臂一挥:“他要来,我就挡在门口不让他进!”
家琪横在门口,先是挥臂挡着,再放下双臂,诚惶诚恐又固执地把守着,胜男拍了一下家琪的脑袋:“他连续两年得过国内广告创意方面的大奖,又是白手起家的,我觉得错不了,为什么不信任他一次?”
“就是不信那个色狼!”家琪哼道。
此时,那个所谓的“色狼”正饶有兴趣地用笔记本浏览着家琪的简历。
陈家琪的电子简历中附有一些平面广告的案子,第一幅广告画是牛仔广告,白皮肤幽深蓝眼睛的男模唇角反叛地挑起,一只手随意地扛着明晃晃的铁锹,另一手插入牛仔裤兜,一张白晳的脸和牛仔上不规则地抹了煤灰。男模背后是十八世纪时的煤红斑驳在矿井和古老的铁道废墟,谙熟法国背景的梁绍禹一眼就看出用的是法国大革命时期的背影。梁绍禹读过法国的近代史,更读过左拉的《萌芽》,大胆夸张、激情四溢的设计,带着美国特有的个人主义和英雄主义,又有法国人特有的浪漫主义,将年轻人的心理演绎到了极致。
梁绍禹轻触摸屏,下一幅,再下一幅,看着看着,眸子子的亮色便越来越光明,眉梢间越来越飞扬,缓缓起身,从榉木色的书橱中取一瓶红酒,斟入高脚杯,半杯入喉时,拨出自己助理的电话:“做一个五年的聘用合同,要快。”
合同书到手时,已是午饭时间,梁绍禹潇洒地将其握在手里时,他不知道,他要买来当五年牛马的人才和他颇感兴趣的女子,此刻正面临着一场灭顶之灾。
“四眼,不,梁绍禹,你中午是来吃饭吗?嗯,好,快点来。”刚上车,梁绍禹便接到陈家琪的电话。他居然会给自己打电话?还会使用敬语?
这天,阳光并不算明媚,一如北京大多数初秋的天,天空泛着蒙蒙的白灰,清秀而清瘦的她启齿微笑的面容那么真实地在车窗上浮现开来,梁绍禹想伸手去摸母亲的笑脸,却只摸到
空气。
与生母相依为命的那些时光,惨烈而温情。待拆迁的尘土飞扬的屋子,夏热冬凉的日子,碗底的的荷包蛋和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小校服……多年之后,想起这些,依旧让他热血潮涌。那时候,他最喜欢的便是母亲做的炸酱面——最简单的材料,少量的猪肉,便能做出那样的美味。想着想着,车内便真实地漾起一股炸酱的香气。
为自己开门的却是陈家琪。
胜男高而纤细的身躯埋在沙发里,目眼肿得通红。
“胜男,怎么了?”梁绍禹在胜男的身边坐下,从茶几抽出一张面纸,轻轻递给胜男。
胜男刚要开口,一串串眼泪又簌簌落下。
“延延……怕是要被送走了!”陈家琪紧紧地攥着石头般的拳头,继而双手捂住头蹲在地上:“都是我,该死!”
梁绍禹只道自己之前没有看出端倪,缓缓抚慰道:“家琪,你别着急,慢慢说。”
家琪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延延要被他亲妈带走了。他亲妈说,以前没钱养活他,现在有钱了,也该把亲生骨头接回去了,还说她已经向法院起诉,诉状明后天就会被送达到胜男家了!”“亲妈?”梁绍禹望了一眼胜男,只见一排眼泪又从胜男的眼中溢下。
“梁绍禹,我告诉你,胜男不是延延的亲妈,延延是张颖那个贱女人生的!”家琪将头发揉成一团稻草。
张颖?
“将能告诉我的都告诉我。”梁绍禹满脸的郑重。
家琪深呼吸一口,狠狠地说:“胜男五年前刚毕业,来到北京,跟梁少游,就是他的丈夫相爱了,少游叔却在那时候发现了癌症晚期,胜男刚要不顾一切嫁给少游叔,当少游叔也想给胜男一个名分以便以后给她分配合法的遗产时候,跑出一个贱女人,那个女人是少游叔的合作伙伴,下了药和少游叔发生了关系还怀了一个孩子,死乞白赖地要嫁给少游叔。”
“为什么张颖也要嫁给病重的少游?”梁绍禹问。
“那个贱女人是为了来抢遗产的!你笨啊!”家琪大骂。
梁绍禹像主人似的从饮水机里倒出一标热水递给胜男一杯,再递给坐在地上的家琪一杯。
家琪接过梁绍禹递来的水,咕咚一口,却烫地当场吐出来,扇扇嘴巴,继续说:“那个贱女人为了达到目的,竟把少游叔的爸妈都从青岛搬到北京来,少游叔的爸爸见他最疼的儿子病成那样,受不了刺激,竟病死在北京,少游叔愧疚之余,病得更严重了,所以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没有人管张颖,她肚子里的孩子就越来越大。”
“继续。”梁绍禹追问道。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少游叔的身体好了些,张颖十分妒忌少游叔和胜男恩爱,一气之下便要把孩子堕掉,胜男知道少游叔活不长了,又没有个后代,就求张颖不要打掉孩子,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嘛!梁绍禹,你想不到的!”家琪懊恼地说。
梁绍禹一怔,心下猜测了一番,问道:“是什么?”
家琪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那300多平方米的房子给梁绍禹
看:“你看,这种房子,这种摆设,你不觉得,胜男该是个养尊处优的太太,而不是天天为生计日夜写稿子的辛苦女人吗!你不是在法国留过学吗?你看这个金刚妹像不像莫泊桑小说里的卢瓦泽尔!为了一条项链,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梁绍禹已猜到了大半,望了一眼胜男,忍不住揉揉她湿漉漉的头发,站起身问家琪:“告诉我,为什么。”
家琪指着门口:“就是因为那个王八蛋女人要打掉少游叔唯一的骨血,胜男这个傻女人将梁少游给她的所有财产都让给了张颖!延延的小狗命是胜男用少游叔给她的全部财产换的!”梁绍禹回望了胜男一眼,心中一阵刀割般的痛。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胜男竟为一个男人牺牲至此。低叹—声,缓缓坐回胜男身边,一股强烈地想拥她入怀的冲动便骤然而起,那种感觉,犹如要捞起一块落入热水里的冰块,又像是要从汪洋大海里救一个溺水的孩子。
家琪的嗓门又提高了一度:“幸亏少游叔早就将西边的一个房子过户到胜男的名下,张颖倒是享福了,胜男天天带着那个病包延延去医院,延延两岁之前,几乎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医院过的,好不容易孩子长到四岁,身体也稍微好了点,她居然要把孩子领回去!”
梁绍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一口打断道:“理由是什么?”
家琪听完,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似的,又蹲了下去,声音也骤然降低了三度:“因为张颖知道胜男要卖房子,还知道我被高利贷追债,就说孩子的生活得不到保障,而且孩子的养母也有男朋友了,还说她是亲生母亲有抚养权……”
家琪的声音越来越小,竟弱成了蚊子声,最后竟一把抓住梁绍禹的手:“梁绍禹,你帮帮胜男,你要是能把孩子留下,
我把胜男让给你!”
梁绍禹摊手:“我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却有办法替你们解决一部分问题。”
“什么问题!”家琪和胜男异口同声地说。
梁绍禹从包里掏出一份合同,递给家琪:“这是你与我公司的五年合同,你若签了他,150万倒不算多。”
胜男抬头望一眼梁绍禹,诚实地问:“他值吗?”
梁绍禹淡淡一笑,回望一眼家琪。
家琪抓起茶几上的笔,一咬牙:“我签!”
说完,几笔便将合同签了。
签完之后,家琪一双薄眼皮的小眼睛瞪着梁绍禹:“可是,剩下的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