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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是没有情绪和情感的。他们的冷漠无情是公平公正的基石,维持着人间的正常运转。
但凡事都有例外。
福德宫出现了一个天生就拥有感情的福运神。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会惊动福德宫主人。禄存听到这个消息后眉头皱了皱:“带路,我去看看。”
禄存来到了一个小女孩的身后。小女孩的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和其他面无表情的神明格格不入。
看到禄存来到了自己的跟前,她慌慌张张地行了个礼:“拜见禄存大人。”
“起来吧,在我面前无须多礼。”禄存问,“你叫什么?”
小女孩老实地回答:“天同。”
“天同。”禄存叫了她的名字,“你在干什么?”
天同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有鸟宝宝要出生啦。”
顺着她的目光向下望去,禄存看到了一窝鸟蛋。
那是食腐鹰的蛋。这种鸟长相凶恶,以腐肉为食,而且出了名的不负责任—它们生下蛋后,就会在窝里扔下一块肉,从此之后不管不问,任孵出的雏鸟自生自灭。
眼下已经有雏鸟破壳而出,探出脑袋了。雏鸟和它们的双亲一样,一双眼睛里带着阴鸷,神情阴森。
可在不谙世事的天同眼里,它们只是一群才出生的可爱幼鸟。
“你看,又出来一只—哎?这么多蛋,怎么才孵出两只?”
禄存回答:“因为它们命该如此。”
食腐鹰虽然一次能产不少蛋,但成功孵化出来的并不多。
“孵不出来的话不就死了吗?多可怜啊。”天同露出怜悯的神色,“我得帮帮它们。”
她挥了挥衣袖,洒下一片柔光。
那是足够让鸟蛋成功孵化的福运。
禄存只在一旁冷漠地看着,一言不发。
有了福光拂照,其他原本孵化不出的鸟蛋纷纷有了动静,在蛋壳上啄出一道道裂痕。
转眼间,十几只鸟蛋全部裂开,钻出了一只只湿漉漉的雏鸟。先破壳的雏鸟已经爬到了雌鸟留下的腐肉块前,开始用喙啄下一丝丝的腐肉。
其他雏鸟也争先恐后地挤了过来,争食肉块。可肉块原本是为两三只雏鸟准备的,根本经不起十几只雏鸟争抢啄食,很快就被吃光了。
接下来发生了可怕的一幕。
仍然饥肠辘辘的雏鸟们开始互相啄食,想要吃掉自己的同胞。
一群才出生的雏鸟互相厮杀着,到最后只留下一片污血和幼羽,没有一只活下来。
天同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不由得流出眼泪:“怎么会这样……”
就因为她施以援手,原本应该存活下来的两只雏鸟也死了。
“神明是没有感情的。我们不理解,也不必理解感情是什么东西。这对我们有害而无益。”一直一言不发的禄存开了口,“天同,你想成为一个合格的福运神吗?”
天同的脸颊上还挂着泪:“想。”
“那你愿意跟在我身边吗?我会教你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神明。”
“天同愿意。”
“很好。”禄存点了点头,又指了指狼藉的鸟窝,“这就是我教你的第一课。天同,你要记住,温柔和怜悯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克制自己的情绪和情感其实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身为福运神,既要向人类赐福,又要将多余的福运回收。虽然这对其他福运神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而对于拥有感情的天同来说却很难。
感情像一条绳子,捆住了她的手脚,让她畏首畏尾。
面对偷窃物品的小偷,她总觉得不该赐福给这类渣滓。看见已经病重到时日无多的老人,她又心生怜悯,忍不住多塞给他一些福运。
这样做的后果当然是被禄存痛骂一顿。
“那个小偷之所以偷窃,是因为家里还有饿着肚子的孩子,他偷东西只是想让家人吃一顿饱饭。那个病重的老人,是因为偷东西时不小心从房顶上摔了下来,伤到了筋骨,才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你只觉得他可怜,其实是他罪有应得,你赐福前想过事情的前因后果吗?”
天同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不敢置信:“您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禄存面不改色:“假的,都是我编的。”
“禄存大人……”这时候还拿人寻开心。
禄存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可是你刚刚感觉很愧疚,内心非常动摇,对不对?”
天同愣了愣,然后点点头。
“所以虚假的谎言也能左右你的内心。这就是感情带来的坏处。”
天同傻了眼:“可是……身为神明,难道不应该惩恶扬善吗?”
“这是自然。做好事会涵养福泽,做坏事会厄运缠身。这个世道,原本就是善恶有报。”禄存说,“如果你连最基本的公正都做不到,何谈惩恶扬善?我以前就告诉过你,把你那无谓的温柔和怜悯收起来,它们迟早会害了你。”
的确很有道理。可是温柔和怜悯又有什么错呢?
天同想不明白。
她一边吃着杏,一边琢磨着禄存的话,脚下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圆圆的光圈。
天同看见自己原本站着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个图案。
地面像被溶出一个圆形的洞,天同尖叫一声,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往下落。
直到她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天同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屁股,看到自己坐着的地上被人用黑墨画上了某种阵法。
四周燃着香烛烟火,似乎是某处祭祀之地。
而画这个阵法的人就站在她的面前。看他的表情,似乎他也很震惊。
“我成功了……”他的嘴里念叨着,“召唤阵生效了!”
随后,那人露出欣喜的表情,向天同跪拜:“占星官星河拜见福运神大人!”
天同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是一脸茫然。
“在下不才,花了数年时间钻研出了这个能召唤福运神的阵法。如有叨扰,还望神明大人多多见谅。”星河依旧额头点地,没有起身,“敢问福运神大人尊姓大名?”
天同犹豫着开口道:“天……天同。”
“天同星,五行壬水,寿福德保生主。旦遇此星,如遇贵人,时来运转……”星河自言自语一阵之后,摆出一副万分虔诚的姿态,伸出双臂,摊开手掌,“您就是我要找的福星!请福运神大人赐福于我!”
这个人也太不讲理了,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把人家叫到这里来,还伸手跟人家要东西。
再说她也没准备啊,现在她的手里就只有一个被啃干净的杏核。
天同尴尬地干笑着。
可是人家的手都伸到眼前了,不给点什么实在过意不去。天同只好把自己手里捏着的杏核放到了星河的手上。
星河诚惶诚恐:“这是什么圣物?”
“嗯……一个杏核。”
“‘杏’与‘幸’同音……”星河开始瞎琢磨,“想必这就是开运神器!”
“不是,它就只是一个杏核……”还是她刚刚吃剩下的。
星河好像没有听到,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杏核收到了怀里:“在下一定妥善珍藏。”
“你先站起来吧。”看着挺聪明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星河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天同后知后觉,好像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被召唤了。
只有两种人能召唤出神明:一种是极度倒霉或者极度幸运的人,如果诚心祷告,就能召唤出神明;另一种是拥有法力的占星官,他们通晓星象规律,是最了解神明的人。
毫无疑问,二者皆有的人自然也能召唤出神明。
天同伸出手来,放到了星河的额前。
果然,福运不旺,是个薄福之人,但只是比常人略微倒霉了一些,也在正常范围之内,用不着进行修正。倘若心怀善念,多做善事,涵养福泽,日后是能时来运转的。
可不管怎么说,既然人家把自己召唤来了,自己就只能对他负责到底。毕竟这是紫微定下的规矩。
想到这里,天同清了清嗓子,开始佯装自己是一个成熟稳重、富有经验的福运神,就像自己的恩师禄存那样。
“咳……你有什么愿望?”
“在下自幼远居乡野,跟着恩师潜心研习占星之术。十几年下来,也算小有本事,颇获心得。”
天同知道他这是在自谦。一个年轻人能成功发明出召唤神明的阵法,绝对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能到这种程度,一定是努力和天分并存才达成的。
“在下一直有一个心愿,希望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我须弥小国祈福驱厄。为此,在下入朝为官,进入钦天监做了一名占星官。但这几年,在下一直仕途坎坷,不被重用。”
星河的语气很是无奈。的确,他有着傲人的才华和远大的抱负,理应在朝廷中大显身手。可是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碰到合适的机遇,连当朝天子的面都很少见到。
“星河只想求一个机遇,希望天同大人赐在下一个能够施展才华的机会。望天同大人成全!”
天同看他一副虔诚的样子,不由得开始心软。
“好。”天同点头道,“这个忙我帮。”
其实天同才答应就后悔了。
所谓“一旦召唤,就是一生纠缠”的规矩其实是紫微琢磨出来的惩罚。福运神司管人间的福运,如果有福厄失衡之人出现,那必然是福运神的责任。所以紫微才规定,极度倒霉的人如若诚心祷告,便可召唤出帮他转运的神明。而被召唤出的福运神也必须负起责任,要陪伴在召唤者的身边,一直帮他改运改到他满意为止。
说白了,这和硬塞给你一个会折磨人的甲方是差不多的概念。
可星河毕竟不是福厄失衡的倒霉蛋,按照规矩,自己不能随意赐福于他。而他向自己祈求的,恰恰是一个能够让他出人头地的机遇—这其实是一个能够改变他命运的转折,足以撼动他的命格。如果真的用福运帮助了他,自己绝对会被禄存乃至紫微责罚。
所以要想帮星河实现愿望,还不违反规矩,就只能不使用福运,单凭自己的力量去帮助他。
还真是让人为难。
正当天同胡思乱想的时候,星河已经走下了祭坛。
“天同大人这边请。”
不得不说,星河这一口一个“天同大人”让天同很受用。
天同年纪不大,地位不高,只是一个低阶的福运神而已。虽然她一直都在刻苦努力地学习,也偶尔能获得禄存的褒奖,但在高手如云的福德宫,她只能算是一个吊车尾。
可在星河面前,她是一个高不可攀的神明。星河敬她、畏她,甚至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尊敬。
星河引她来到一座别院,推开一扇房门:“天同大人请进。”
屋子里满是四处乱丢的纸张和书卷,一片狼藉。星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慌乱地把房里的纸张收在一起,丢在一旁。
天同看见纸张上全是各式各样的阵法:“这都是你研究出来的?”
星河点了点头:“我想把这些阵法整理成册,编成书籍,留给后人。”
“那能不能不要把召唤阵加进去?”如果人人都学会了召唤阵,那神界就要乱套了。
星河看了看她,笑道:“遵命。”
桌上的纸张都被收走之后,原本放在上面的一个星盘就露了出来。星盘就是一个微缩的星空,天上的星星都被做成模型,放置在了里面。
天同是第一次看见星盘,好奇得很,伸手去拨动:“哇,里面的星星还能动哎。”
“那是自然。”星河回答,“星象的移动幻化预示着时局的运转,所以每天晚上钦天监都会派人值夜,记录星象轨迹。”
天同问:“那你们岂不是每天晚上都能看到我?”
每位神明都是一颗星星,他们居住在云朵之上,在黑夜里发着光。
“那是自然。”星河点头道,“只不过以前都是远观,离近了才发现……星星是如此耀眼夺目。”
天同嘿嘿地笑了。她指了指星盘:“这里面哪颗星是我?”
星河指出其中一颗木刻的小球:“这个。”
“紫微呢?”
“这个。”
“禄存呢?”
“这个……”
星河说着说着,语气突然变了。
天同察觉到了:“怎么了?”
“禄存星有变,偏移了既定的轨道。”星河皱起了眉头,又开始自言自语,“禄存属己土,象阴,北斗第三星。大吉星,化气为富,掌人食禄、贵气和寿基。亦为解厄制化之星,落诸宫皆能降福消灾,但忌冲破……”
星河忽然伸手拨了拨星盘,又拿起旁边的卜算工具运算了一通。
一刻钟之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来我须弥将有亡国之灾。”
天同有些惊讶:“这你都算得出来?”
星河点点头:“可惜我人微言轻,天子是断然不会信我的—再过些时日,须弥就会旱涝同至,民不聊生。”
他又指了指星盘:“原因是禄存星有异变,引起福厄紊乱,才招致灾祸。”
“禄存?”天同不信,要是别人也就罢了,整个福德宫最为冷漠的禄存怎么会有“异变”,“那个大冰山,能有什么异变?”
星河却说:“世间没有绝对,一切都很难说。”
天同听了不由得开始着急:“那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
星河想了想:“应当有。星象有异,天降灾祸,必然因为地上有一个诱因—把这个诱因找出来,也许就能挽救须弥百姓。”
天同又问:“那你能算出来吗?”
星河犹豫了一瞬间:“可以勉力一试。”
他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又不得不做。
身为须弥的占星官,星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祸降须弥。
因为事关重大,星河干脆在书案前坐了下来,开始运算。天同在旁边看着他,也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同突然拍了一下手:“我知道了!”
星河被吓了一跳:“您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你的机遇在哪里了。”天同说,“危机即转机,这次的灾祸就是你出人头地的机会。只要你算得出你说的那个‘诱因’的下落,阻止灾祸发生,天子自然会器重你。”
星河听后苦笑:“要算出来谈何容易?”
“我会帮你的。”天同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可是福星。有我在你身边,一定没问题的。”
天同搬进了星河的住所。
钦天监的每一位占星官都能分得一处别院,星河也不例外。见星河的住所里还有空闲的住房,天同索性就住了下来。
星河是第一个向她祈求福运的人类,她也诚心诚意地想帮助他。
星河忙活了许久,收拾了半天的屋子,还是觉得不满意:“让天同大人在这里歇息,真是委屈您了。”
“无碍,无碍。”天同倒是洒脱,“我没那么难伺候。”
“临时准备的房间,难免有考虑不周的地方。”星河抱歉地笑笑,“如果有什么暂缺的东西,就先把我屋里的搬来用。”
天同也没跟他客气:“好。”
这时外面有声音传来:“星河老弟!”
听到有人在喊自己,星河又跟天同交代了几句,走到了院子里。
“胡兄,”星河上前拱手道,“好久不见。”
来者胡大人是星河在钦天监的同僚。因为年纪相仿,两人在这尔虞我诈的官场中倒是很谈得来,常以兄弟相称。
两人正在寒暄,天同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走进了隔壁的卧房。胡大人刚好看见:“星河老弟,那位姑娘是?”
“那个,她……”
总不能告诉别人天同是天上的神明吧,星河准备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说是自己的妹妹?可是胡大人对他知根知底,知道他是家里的独子。
说是新来的下人?不可不可,这是对神明的亵渎。
要不然干脆就说她是自己的债主,过来讨债的?
胡大人见星河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故意长长地“哦”了一声:“难道是弟妹?”
“胡兄莫要说笑!”星河立刻涨红了脸,慌忙摆手,“这种玩笑是开不得的!”
这时,天同走了过来。
要是她一个人走过来也就罢了,可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张桌子。
那是用红木制成的桌子,重量不容小觑,要两个成年男子才能搬动。可是眼下,那张桌子却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之中,正缓缓地跟着天同的步伐移动。
“我的屋里缺一张桌子。”天同指了指飘在身后的桌子,“这个能不能借我用几天?”
天同是第一次来到人间,自然不懂人间的规矩。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举动有多惊世骇俗。
星河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既然天同大人开口,自然可以拿走。”
胡大人看了看天同,又看了看星河,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天同觉得眼前这个人才见到自己就摆出这么一副快要被吓死的表情简直莫名其妙,但她也担心外人会认出她的神明身份,于是准备编个瞎话糊弄过去。
她指了指星河:“我是他妹妹。”
胡大人的嘴依旧张得那么大。
好吧,人家明显不信。她改口:“其实我是新来的下人。”
胡大人的嘴依旧张得那么大。
看来他还是不信。她又说:“其实我是星河的债主,过来讨债的。”
胡大人的嘴依旧张得那么大。
星河咳嗽了两声:“我介绍一下。天同大人,这位是胡大人,和我同是钦天监占星官。胡兄,这位是福德宫神明,福运神天同。”
胡大人的嘴依旧张得那么大。
天同埋怨星河:“你怎么直接就说了呢?”
星河指了指飘浮的桌子:“天同大人,这个我实在糊弄不过去。”
胡大人“扑通”跪地:“占星官胡吉拜见天同大人!”
天同连忙让他起来:“快请起,快请起。”
胡大人仍然跪地不起:“请福运神大人赐福于我!”
这群凡人怎么都这样,跪在地上就跟人家要东西。
“不好意思,不行。”
胡大人抬起头来:“为什么?”
“福厄皆有定数。”天同只能硬着头皮去学禄存平日里的那套说辞,“福运是不能被随意赐予的。”
胡大人指了指星河:“那他为什么就可以?”
天同不敢提召唤阵的事情:“那是因为……他是我选定的人。”
胡大人的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愤恨。
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泄露天同的身份之后,星河将胡大人送出门外。
“天同大人。”星河转过身来,神情严肃,“您刚刚说,我是您选定的人。所以我和您的相遇不光是我选择了您,其实也是您选择了我,是吗?”
看见星河期待的神情,天同实在不好意思说这些都是她随口胡诌的,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是。”
星河立刻笑了。
天同不解:“你很高兴?”
“是啊。”他的双眸发着光,“天同大人,原本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厢情愿。原来我并没有想多。”
星河突然握住了天同的手。
“您不知道,”他的声音微微发颤,“现在我有多高兴。”
“天同。”
禄存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天同吓了一跳。她一回头,看见桌子上的铜镜中显露出了禄存的面容。
“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擅自离开福德宫也不跟我说一声。”
天同讪讪地挤出笑容:“什么都躲不过您老人家的眼睛。”
“少来。你想去哪里是你的自由,我绝不干涉。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在你逗留人间的这段时间里,切不可擅用福运,改变他人命数。我告诉过你很多遍,温……”
“温柔和怜悯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东西。”天同打断他,“我知道了,这句话都快把我耳朵磨出茧子了。”
被她生生打断,禄存倒也不恼火,仍旧是一脸淡漠:“你知道就好。”
天同看了看禄存的脸,突然想起星河得出的那个占卜结论。
可这个念头才一闪而过,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就凭禄存这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她才不信他会有什么“异变”。
“但我仍然对你放心不下。”禄存又开了口,“过来。”
天同乖乖地走了过去。
她看见禄存抬了抬手,面前的铜镜就发出一道耀眼的亮光。天同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额头上有灼热的感觉掠过,随即这份灼热融进了肌肤。
“这是一道封印。如果你善心泛滥,擅自使用福运,封印就会启动,封存你所有的法力。到时候,你就和凡人无异。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如果封印启动了,那就是你活该。这是对你的惩戒。”
天同撇了撇嘴。这个禄存不愧是紫微的好兄弟,紫微那些整人的点子他真是学得有模有样。
“你好自为之。”
禄存说完就消失了,铜镜也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天同决定不理他,哼着歌就去找星河了。
星河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星盘不停地测算,连天同推门进屋都没有察觉。
“还没算出来?”
天同的一句话把星河吓了一大跳。他连忙起身:“天同大人。”
“别那么客气,坐下。”天同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怎么?测算不顺利?”
星河皱起眉头:“还是老问题。”
星盘是可以自动计算星轨的。根据以往的数据,它可以自行运转,预测出星星接下来的动向。
可是这个预测是有限制的,它只能推算出未来短期内的运行轨迹。星河正卡在一个关键的节点,星盘却卡住不再运转,测算也只能戛然而止。
天同也叹了一口气。如果她能赐予星河福运的话,这个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这么有才华、有抱负的一个年轻人,如果失去了眼前这个宝贵的机会,被埋没一辈子,那就太可怜了。
天同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如果不把福运赐给星河,而是赐给星盘呢?
福运可以推动星盘继续运转,而星盘是一个死物,并无命格。向星盘赐福,星河就变成了一个旁观者,没有承受她布施的福运,似乎也不违反规矩。
虽然这样做是在打擦边球,不过天同觉得值得一试。
“也许我可以帮你。”
天同伸出手来,掌中散布出温柔的光辉。那些光辉倾泻到了星盘上,星盘开始继续运转。
星河看得目瞪口呆。
可是星盘才移动了几下,天同的额头上就突然散发出红光,烫得她惊呼出声,掌中的光芒瞬间消失,看来作弊也瞒不过禄存。
天同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图案,小小的,像是贴在额头上的花钿。
星河问:“这是什么?”
“这是封印。如果顶着这个封印还肆意用福运帮助别人,就会被封印住法力,变得和凡人无异。我还以为不直接帮你就不碍事了呢。”天同叹了口气,“侥幸心理真是要不得,现在我要做一段时间的凡人了。”
星河知道其中的缘由后心里十分过意不去:“都是在下的错,要不是为了在下,天同大人也不必遭受惩罚。”
“没事没事,能帮到你就好。”天同捂住额头,“快去看看星盘怎么样了。”
星河看了一眼星盘,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不愧是天同大人,关键的地方已经显露出来了!”
他连忙开始测算。
“虽然还不完全,但足以让我算出异变的诱因在哪里!须弥的百姓有救了……”
看见星河欣喜若狂的表情,天同嘿嘿笑出了声,全然忘记了额头上滚烫的痛感。
面前的星盘停住不动了,它已经到达了自己的极限。
可是命运没有停止转动。这个名为“命运”的东西,没有一个人能够脱逃。
须弥果然出现了数百年难遇的灾祸:旱涝同至,民不聊生。这和星河测算的不差分毫。
须弥刚登基的君主日轮,年纪尚轻,自视甚高,胸怀成为一代明君流芳千古的宏图伟志。可是他即位后才发现,正在受灾的须弥简直是一个烂摊子。
如今的须弥似乎惹怒了神明,洪涝和旱灾接连到来,把好好的一个国家折磨得不成样子。
各地受灾的速报乘着快马来到他手中,他却束手无策。
危难之际,钦天监的占星师星河站了出来,在朝堂之上一语道破了玄机:“卑职夜观天象,发现我须弥福厄运场紊乱,想必这就是我须弥遭受旱涝灾难的原因。在我须弥南郡安宁镇,有一名为明月的女子。据星象显示,她便是此次异变的根源。天子可以派人去查验,看安宁镇是否真有此女。”
原本日轮对星河的说辞将信将疑,可当派去的侍卫真的把那个叫“明月”的女子带回来的时候,日轮对星河刮目相看,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一直不被重用的年轻人。
如果身边有这么一个能卜算过去、知晓未来的人物做参谋,他就能真正做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了。
他把星河召到跟前,问星河应该如何处置明月:“爱卿有何高见?”
星河回他:“我须弥百姓受苦如此,都是拜她所赐。”
“那依爱卿看,朕应当如何处置她?”
“忽然转运,实属不祥。依卑职看,也许她真的是妖孽,吸他人福运,供自己作祟。驱除邪祟,只有一法—烧。”
……
大火焚尽,日轮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如今祸根已除,灾祸自然也就消失了。他下令大摆筵席,要把星河这个大功臣好好地褒奖一番。
宴席上,日轮喝了个酩酊大醉。
“星河,你是大功臣!发觉异象,铲除妖孽,救须弥于水火,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他醉醺醺地拍了拍星河的肩膀,“朕要你继续做朕的左膀右臂!朕要封你做钦天监监正!”
星河自此改运。
在此之前,星河一直仕途不顺,郁郁不得志,可自从天同降临到他的身边,他终于时来运转,了遂心愿。
天同得知这个消息后比他还高兴:“我就知道,你这么有才华,一定不会被埋没的!”
她额头上的封印还没有褪去,也不知道禄存打算封印她多久。
“天同大人,”星河叹气道,“都是我连累了你。”
因为封印迟迟无法解封,天同就不能回福德宫,只能逗留人间。
“没关系,我看这封印的颜色变淡了不少,想必不久之后我就可以回去了。”天同说着,放下了手里的铜镜,“倒是你,别总叫我‘天同大人’了,现在我只是一个凡人—不过做凡人也没什么不好,挺有意思的。”
逗留在人间的这些日子,星河带她看尽了人世间的繁华,这在庄严肃穆的福德宫是看不到的。
“所以啊,这次帮你,我一点都不后悔—嗷!”
额上的封印忽然又发烫了。也不知道禄存对她用了什么古怪的法术,每当她心里闪过“不后悔”的念头时,封印都会发烫发痛,给她教训。
星河一下子紧张起来,伸出手去触碰天同额头的封印:“又疼了?”
灼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好烫,应该很痛吧。
都是他害得她要受这样的罪。
天同“嘶”了一声:“不要紧,已经比以前轻多了。”
的确,原本艳红似血的封印已经暗淡了不少,变成了柔和的粉色。看来再过一段时日,天同就能恢复神明的身份,回到福德宫。
也不知道分别之后,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她。想到这里,星河不由得有些伤神。
指尖顺着封印缓缓下滑,星河的目光突然对上了天同的眼睛。
星河自觉失态,连忙松手:“抱歉,是在下失态了,还望天同大人海涵。”
刚刚他们贴得实在太近了,近得就如同……一对亲密的爱人。
星河觉得自己的脸颊灼灼地发烫。
“在下,在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星河开始语无伦次,“在下一定会想办法,让天同大人能够早日回到福德宫。只是……”
天同问:“只是什么?”
星河鼓起勇气:“只是……分别之后,我还能再见到您吗?”
天同觉得奇怪:“这是什么鬼话。你不是会召唤阵吗?”
星河的脸上浮现出欣喜:“您的意思是,今后我还可以召唤您?”
“当然啦。”天同笑了,“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星河成了钦天监的监正。
所谓监正,乃是钦天监的首席长官。星河一跃成了天子身边的大红人,一时间风头无两,春风得意。
登门祝贺的人络绎不绝,每个人都提着贺礼,面带笑容。
但并非每副笑容都是发自内心的,譬如胡大人。
胡大人与星河年纪相仿,履历相似。算起来,胡大人还要比星河年长几岁。可是现在这个昔日的弟弟比自己更早地升了官,甚至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胡大人多少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也是天纵奇才,他也苦修多年,论才华,论能力,他与星河不分伯仲。星河占得先机,不过是因为有福运神暗中相助。
可话又说回来,凭什么福运神只选中了星河,没选中他?
他嫉妒得发狂。
这样有什么公平公正可言?要他看,那个天同根本就不配做神明,她不配!
星河能造出阵法,他也能!
星河上任之后,便将自己除了召唤阵之外的所有研究成果都拿了出来,分享给钦天监的各位同僚。
胡大人把他的那些符咒和阵法细细研究了一遍,很快就掌握了其中的规律。
其中有个阵法,专门用于对付有法力的人。一旦误入此阵,便会法力尽失。
还有一个阵法,能够汲取他人的法力,据为己有。
胡大人略一琢磨,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如果将这两个阵法合二为一……也许就能实现他的计划。
胡大人怀揣着恶意前来向星河庆祝,但星河丝毫没有察觉,他热情地接待了胡大人。
“星河老弟!”胡大人带着假笑,“现在可不能叫老弟了,应该改口叫星河大人!”
星河连忙推辞:“胡兄不要开玩笑了。私下还用官场上的那套称呼,就显得生分了。”
“哎,规矩还是要守的嘛!现在星河大人的身份不同于往日,怎么还能用过去那一套呢?”胡大人说完,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天同大人呢?”
提起天同,星河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他的内心很矛盾,他既想让天同顺利回到福德宫,又盼望着她不要回去。
胡大人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
星河与胡大人交情非凡,自然不会对他设防,加上他又知道天同的真实身份,于是星河就把天同失去法力的前因后果全盘托出。
胡大人极力按捺住内心的窃喜:“这么说,星河大人是想让天同大人回到福德宫?”
星河点了点头。
“这件事,也许胡某能帮上忙。”胡大人道,“其实胡某也略通阵法。前几日,胡某刚刚研习出一个可以解除封印的阵法,或许能帮上天同大人。”
星河听后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那是当然,胡某不会拿星河大人你寻开心。”胡大人顿了顿,故意拖长了声调,“不过……”
星河急切地问:“不过什么?”
“不过在下有个条件。胡某比不上星河大人,是个很小气的人。星河大人生性慷慨,舍得将自己的毕生心血分享给众人,胡某却舍不得。所以胡某的条件就是,布阵之时,星河大人需退到祭坛之外,不得入内。”
如果星河在场,凭他的造诣,一定会看出阵法的端倪。
星河没有起疑,一口答应了下来:“可以。那胡大人何时可以布阵?”
“现在就可以。”
“现在……可否给在下多留一点时间?”他还没来得及和天同好好告别。
“那是自然,毕竟布阵也需要时间。那胡某先去祭坛准备。”
祭坛便是当日星河召唤出天同的地方。看来那里既是起点,也是终点。
星河一边感慨,一边来到了天同房内。
“天同大人。”
天同正在屋里闷得发慌。看见星河进来了,她立马眉开眼笑:“你来是要带我出去玩吗?”
星河深吸一口气:“我是来送大人您回去的。”
“回去?”
“是的,回去,回福德宫去。我找到了能解除您额头上封印的阵法。”
天同又惊又喜:“真的?”
算起来她来到人间已逾一年。在这一年里,封印时不时灼热剧痛,她早就受够了这种折磨。
更何况这个封印是禄存亲手设下的,如果自己告诉他这个封印是被一个凡人解开的,他搞不好会摆出吃瘪的臭脸。
那可太有意思了。
天同拉起了星河的手:“要怎么解封?”
星河看到她期待的眼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请随我来。”
星河带她走出了房门。
天同看了看星河的这个别院,有些不舍:“其实我很喜欢这里。”
星河不喜奢华,院中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是素雅的样式。在这样的地方住久了,天同的心境也变得轻松了。
天同恋恋不舍地望着这个院落:“下次我回来的时候,它会不会变样了呢?”
星河一愣:“您还会回来?”
天同也一愣:“你这个人好忘恩负义。人家帮你实现了愿望,你还不许人家回来看看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星河连忙否认,“我是想说……”他顿了顿,“我是想说,既然您喜欢,那么这个院子就不会改变。在您回来之前,它永远都会是这个样子。”
天同笑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祭坛脚下。
祭坛是整个钦天监中最高的建筑。它直直指天,高耸入云,楼身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直筒,里面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螺旋楼梯,一直通往楼顶的祭祀台。
星河顿住脚步:“那在下就送天同大人到这里。”
他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既然他和胡大人已经约好了,就一定不会踏入祭坛半步。
真到了离别的时刻,天同越发不舍:“我会想你的。”
星河温柔地笑着,点了点头:“嗯。”
“我会回来找你的。”
“好,我等着您。”
天同一步三回头地踏上了楼梯。
走过一级级漫长的阶梯,她终于到达了祭祀台。
里面的景象和她被星河召唤来的那天很像,一样是烛光摇晃,烟火缭绕,房间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阵法。
胡大人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他指了指那个阵法:“天同大人请入内。在下奉星河大人的旨意,送您重返福德宫。”
天同轻轻跳了上去。
“那么,在下就开始了。”
胡大人坐到一块软垫上,闭眼捏诀,开始念咒。
阵法开始散发光芒,将天同笼罩在其中。
“缚!”
胡大人念完一串咒语,突然大声喊出了这个字。阵法的光芒忽然化作了锁链,将天同牢牢锁住。
天同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瞬间被那条光芒化成的锁链捆了个结实,动弹不得。
她挣扎着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手脚绵软,毫无力气。
她的法力正在源源不断地顺着那条锁链流到阵法之外。
“哈哈哈……哈哈哈哈!”
胡大人终于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狂喜,大笑出声。
他的面前放着一只贴了符咒的瓷坛,正在源源不断地吞食着天同身上涌出的法力。
“这就是神力?”胡大人着迷地看着那个瓷坛,“有了它,就能让凡人变成神明!”
这就是他的计谋。
嫉妒让他失去了理智,也撑大了他的胃口。现在的胡大人已经走火入魔,甚至妄图成为神明。
只要把天同的神力夺取到手,他便能取而代之,成为神明,成为超越星河的存在。
锁链狠狠地勒住了天同的脖子,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只能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话来:“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根本不配做神明。”胡大人站起身来,眼神带着蔑视,“天同,你甘愿受罚也要帮助星河,到底是因为什么?因为温柔?因为怜悯?”
他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瓷坛。
“可笑。你知不知道,你费尽心机要帮的那个人,一直打的都是这个算盘。他一直想要的,不过是你这一身的神力。”
胡大人是个聪明人,明白杀人诛心的道理。他知道怎么说才会让天同更痛苦—没有什么比被信任的人背叛更能刺痛人心的了,所以他故意说谎,把这一切都推到了星河的身上。
“天同大人也不要怪在下,在下不过是替星河大人办事而已。天同大人的这身神力,在下会完完整整地交付到星河大人的手中。”
天同咬紧牙关,艰难发声:“你们……卑鄙!”
话才说出口,旁边另一条锁链便猛地飞来,直直插入了天同的喉咙,刺得她的脖颈血肉模糊。
“多说无益。”胡大人冷漠地说,“天同大人,该上路了。”
剧痛从脖颈处传来,鲜血从喉咙涌至口腔,唇齿之间全是浓烈的腥甜气味。
天同发出痛苦的叫喊,声音无比嘶哑。
她的嗓子已经被那条锁链穿透了,再也不能说话。
天同额前封印的颜色忽然变深,恢复成最初如血的艳红。随后,就如同掉落在地上的琉璃一般,倏然破裂。
缠绕在天同身上的锁链纷纷落了下来,那只瓷坛也被炸了个粉身碎骨。
胡大人一脸木然,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极度的痛苦让封印解开了,天同恢复了神明的身份。
她冷眼看着胡大人,白皙的脖颈还在不断地流着血。
胡大人跌坐在了地上,脸上写满惊恐:“不要……不要!”
他在天同的眼神里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憎恶和仇恨。
天同缓缓地抬起手臂,而胡大人早已抖如筛糠,面色惨白。
“住手,住手!我还没有成就一番大业,我还不能死!”
话音才落,一声轰鸣便在耳边响起。
整个祭祀台消失在了一片火光之中。
“你回来了啊。”
天同跌跌撞撞地回到福德宫,可推开门,里面坐着的却不是禄存。
紫微正坐在禄存的神座上,怜悯地看着她:“看你的样子这么狼狈,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天同呆呆地望着紫微。
“你是不是想问禄存去哪里了?禄存犯了错,正在接受应得的惩罚。”
紫微抬起手来,他的指尖上悬挂着一个铃铛。紫微看着那个铃铛,叹了口气,又把它收了起来。
“既然他不在,那我就替他教训你几句—看来你已经吃到苦头了,你的温柔和怜悯到底是害了你。”
天同垂下眉眼。她的确已经得到了教训。
她把自己的温柔和怜悯都交付给了星河,可星河却把它们淬成了一把刀,生生地插进了她的喉咙。
这样的教训,足以让她永远铭记。
“你现在这副样子还真是可怜。”紫微又说,“那我赐予你一样东西吧。”
一个光点从紫微的指尖溢出,飘到了天同的脖颈上,融了进去。
天同下意识地捂住了脖子:“好凉……”自己的声音突然响起,可喉咙却没有半点颤动。
“我把你的声音还给你。但你的嗓子已经坏了,所以你永远不能再用自己的喉咙说话了。”
紫微望着沉默的天同。
“看来你有话要说。”
天同重重地跪了下来:“天同请求紫微大人了结我与星河之间的孽缘。”
一旦召唤,就是一生纠缠。何况星河手握召唤阵,能轻轻松松地把她召唤到他的面前。
可她真的是痛极了,也疲倦极了。她再也不想见到星河,哪怕只是一面。
紫微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好。我将在星河的身上放置百年封印,这期间他将再也无法召唤你。”
天同的头重重地叩了下去:“谢紫微大人成全。”
“原本没有情感的禄存明白了什么叫作情感,原本拥有情感的你现在又变得如此冷漠绝情,真是造化弄人。”紫微自言自语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其实这次我来福德宫,是有要事找你。”
“天同但凭紫微大人吩咐。”
“眼下福德宫缺一个主人。这个位置,我要你来坐。”
天同猛然抬头:“天同岂敢!天同哪有禄存大人的本事……”
“你是说你不如他?”
“那是自然……”
“我看未必。至少你不会给我捅那么大的娄子。”紫微说,“你可知道禄存他犯了什么错?他为了一个女人迷失了自己的心智,做出了无法被原谅的蠢事—他毁了整个须弥。”
原来星河当年测算出的预言,真的成了现实。
李沐恩听完整段往事,只觉得信息量太大,脑子简直要爆炸。
“所以……陈思达他是……”
天同淡漠地回道:“他就是星河的转世。紫微在他身上施下的百年封印已经失效,所以转世之后,他又召唤出了我。真是孽缘。”
“那……”李沐恩又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刚刚提到了须弥……”
禄存丢失的记忆和那个叫须弥的地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让李沐恩对须弥的事情变得格外上心。
“对,五百年前,须弥消失在一场风沙之中。”
天同站了起来。和李沐恩闲聊了那么久,天同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
“而且这场风沙就是禄存亲手造成的。你是不是想知道当年禄存到底犯了什么错?”
天同露出冷笑,丢下一句话后便消失不见:“他犯的错,就是为了一个女人,亲手葬送了须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