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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已成废墟的犬戎营寨中传出阵阵碎石落地的声音。
姬桓从梦魇中惊醒,身心俱疲,伸手扒开堆在自己身上的碎土石屑,他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好一阵才缓过来。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日中生晕,五色炫曜。
华光晃得姬桓两眼发疼,他揉了揉双眼,慢慢坐起来,审视了周遭一番,周遭地面上的冰雪和白霜已经融化,只剩朔风凛凛刺骨寒凉。
“亏得是多穿了几层裘衣,不然昨夜非要冻死在这不可……”姬桓心道,顺带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昨、昨夜?”他手上动作一滞,猛然想起了什么。
“缙黎?缙黎!”
姬桓又喊了几声,声音在空荡荡的营地中回荡,见无人应答,心中渐凉……
“少主,我在……”
“你在哪儿!”
“在、在你……脚下……”
姬桓听了低头一看,缙黎恰好被埋在自己脚边的砂石土砺中,心中又惊又喜,忙将他刨了出来。
“肋骨……左边儿……”缙黎干咳了两下,疼的直抽气,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肋。
姬桓扯开缙黎的外袍,伸手探了探,见伤的不是极重,从手边扯了些衣带和碎布之类,给缙黎的胸、肩固上,紧紧扎牢。
做完这些,姬桓方才长舒一口气,“昨日一战,不死已是万幸,相比之下,伤了几根骨头算不得什么了。”
“少主……都是我没用,连累少主三番五次救我,可我却……我却一直在拖累你……”说罢,哭了出来。
说到底缙黎也只是个孩子,年龄比姬桓还小上一岁。三日前,他身边还有父亲、有族人。三日后,父亲化作尘土,将士热血涂地,族人四散奔逃,自己却跟着这个没见过几次面、也没说过几次话的所谓的“少主”往来奔波,在生死之间几度徘徊。
姬桓口口声声说要带自己“走出骊山”,又说要带自己“受封茅土”。结果骊山没走出,反倒进了龙潭虎穴……对,就是龙潭。这三日间,又是龙又是狼,好像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在这几日涌了出来。
缙黎小小年纪,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如今死里逃生,只觉得自己是个无用之辈,自是嚎啕不已。
见他哭成这样,姬桓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重了,思忖片刻,复又宽慰道:“莫说是你我,就算是周公再世、吕望复生,遇到昨日之势,怕也束手无策,能活下来就是侥幸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中暗想:以前听长辈说,周公、太公、召公,个个都有降龙伏虎之术。他们若在,必不会像我这样狼狈。只是那最后出来的那“犬戎邪神”,着实可怖的很,若是真让他们遇到了,不知会以何种方法应对。
姬桓记得小时候曾听父亲姬玄讲起四方夷狄旧俗,提到过犬戎所拜的有“白狼之神”和“白鹿之神”。而姜姓之戎、还有太原之戎、长翟之戎,所拜的神则身形广大。昨夜那团气象,既非白狼,又非白鹿,巍峨若山仿佛人形,而且还伴着说不出的阴寒邪气,许是从未被外族发现过的戎人所祭祀的邪神。
“它到底是谁……它又为什么不杀我?还有那股莫名的憎恶…”怪影异像在姬桓的脑海中又一次出现,堵在心里,令人烦闷不已。
“少主,咱们接下来怎么办?”缙黎这一问,把姬桓的思绪拉了回来。
“坏了,惹大祸了!”
姬桓飞也似的跑向被砸的稀烂的高台。
木制的高台松松垮垮,而那墨龙一击之下,图腾柱倒塌碎裂在地,碎成了几截。周遭坍圮不堪,称得上是满目疮痍。
姬桓环视四周,除了犬戎士卒的尸首,没有发现周王姬宫涅和太子伯服的踪迹,就算是被巨龙撕烂咬碎,也该留下些残肢断臂才是。
缙黎一瘸一拐地跟过来,偌大的营寨此刻生气全无,他尽力帮着姬桓搬开断木碎石,围着高台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有收获。
姬桓一时间不知自己应该是喜还是忧,若是周王和太子留在此处,无论是饿死、冻死、或被踩死,自己少不了被人刻在金石之上,传笑千古。可周王和太子不在此处,眼下半点线索都没有,要他从何寻起?
正想着,营寨外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一串诡异的铃音。
按说铃声声音轻微,灵动悦耳,可这声音不合五音,且又喑哑含糊不绝如缕,听着甚是邪门,绝非礼乐铿锵之声。
“少主你听。”
“嗯,这声音邪门得很。”姬桓说着,右手一翻,之前掉落的长剑倏地从碎石堆中飞出回手里。
“八成是昨天漏掉的那几个犬戎卒子回来了。我就觉得咱俩还忘了什么,他们怎么可能任由白狼神死在这里。”说完,又快走了几步,把缙黎挡在自己身后。
铃音由远及近,姬桓握着剑,眯起眼睛,盯着远处乱石堆上的一举一动。乱石堆上站着五个人,从衣着上看当是犬戎人无疑。
为首的那个人披着一身白鹿皮缝制的皮衣。竹竿一样的体型半佝偻着身子。他头戴鹿角,与身形配在一起,就像是一棵干枯的古树。他右手握着一根七尺余长的法杖,法杖顶端铸着一颗青铜鹿首,左手腕上缠着三圈褐色的绳结,绳结上挂着十数个小巧的铃铛。
那人正是犬戎四巫神之一,“白鹿之神”的化身。
犬戎崇信自然万物之力,笃信动物神明的力量。四巫神历来从部落的勇士、巫师当中拣选,通过神秘的祭祀仪式将这动物神力加诸于优胜者的身上。后者从此成为神力的化身。而化身一旦去世,神力不会消散,而是等到下一次的传续仪式,传给下一代。
姬桓看见了为首的犬戎巫神,犬戎巫神也看见了他。
只见白鹿巫神转过身来,竟然冲着二人微微欠身施了一礼。起身后他举起法杖,抬起左手露出手腕上的镯铃,说出一句蹩脚的雅言,“生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