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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转又入了夏,连枝便也在这府上过了近两个年头。
近日来,连枝是越发迷上了风月志怪的话本,以致在学术上心不在焉,教习的先生连连叹气。
这桩事便传进了沐青阳耳中,沐青阳眯着笑,发了话:“你日后便在我眼皮子底下学,先生们便暂且不用来府上了。”
于是此后便是青阳君在湖边赏花喂鱼,连枝支着一张桌子在一旁习字,青阳君在亭前纳凉品茶,连枝在一旁支着一张桌子习画。连枝这一副认真的模样,的确值得夸赞。
这日青阳君在湖边垂钓,连枝支着桌子在一旁习书,习着习着,连枝突然忍不住道:“夫君……我算不算夫君的童养妻?这书上说……从小便……”
沐青阳打断道:“你都是从哪里听得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突然又愣了一愣,倏一把抢过连枝手上的书道,“我倒是瞧瞧你看的是些什么书。”
只瞧封皮上正儿八经书着两个大字“史志”,再翻开一瞧,确是一篇赌徒将自己女儿卖了换钱给别人作童养妻子的悲情故事。
于是这天,掌司为连枝准备的点心,便一口都没了着落。在此之后连枝当真认真起来,不敢再做此类事情。
沐青阳亲自“教习”连枝的这桩事,转头便教祁桓知晓了。这日祁桓拎着红豆庄的点心和酿花亭的酒到青阳君府上想要瞧一瞧许久不露面的沐青阳,却正巧撞见他教连枝写字的场面,吓了一跳,即打趣道:“哟哟哟,青阳君这个先生当真教得仔细……”随即凑到沐青阳耳边小声道,“你莫不是变了心,对你的小娘子……哈哈哈哈。”
沐青阳有些恼,十分不屑地哼一声,道:“我只是闲来无事,找些事来打发时间罢了。”
祁桓连忙应和,笑道:“是是是,青阳君所言极是。”
祁桓的这一番话令沐青阳分了神,仔细斟酌一二,沐青阳对自己道:“本君倾心的的确是连心。”
于是沐青阳后来偶尔便会作弄作弄连枝,譬如对连枝的画指点一番,道:“我来教你。”便从身后握住连枝的手,犹豫几笔,在连枝的画上画出一只王八来,惹得连枝憋着嘴含着泪,他便大笑几声搁下笔,但瞧连枝梨花带雨,他便觉得畅快。作风仍是从前那般恶劣。
再不然便教连枝端茶递水,捶肩捏背,说想看东苑的木兰花,便教连枝跑去摘一朵过来,说想瞧瞧掌司养在西亭的画眉,便教连枝带来瞧瞧,还没瞧两眼,便道:“瞧够了,这就带回西亭去罢。”
到最后连枝是边跑着腿,边流着泪,沐青阳瞧见了,手上的折扇一收,挑住连枝的下巴,却是谑道:“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一日青水的驸马远游,青水便又唤连枝去陪她看一出折子戏。
戏场子里十分热闹,台上一板三眼一腔九调的小旦正是青水公主最喜欢的角儿。唱的是一出地头蛇强抢民女,却被以死相逼的戏码。这折戏唱罢,便换了一本戏来演,是一场忠奸相抗的好戏。
戏正演到兴儿上,连枝突然悟出一个道理来,便是面对恶人,要卯出劲儿来与之相抗,但是奈何自己没有沐青阳高,又比不上沐青阳的壮,定是打不过他的。于是从戏楼里出来,连枝决定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这事连枝并未考虑许多,戏散场时,连枝将观戏时上桌的点心全都打包带了出来。青水知她喜爱些糕点一类,便并未多想。
连枝心里头已经作好打算,准备到附近找个地方躲一躲,运气若好,指不定能遇上一位绝世高人教自己一身功夫,待学成之时来找沐青阳报仇。连枝从戏局逛到西市,又在青阳君府周围绕了三圈,最后决定到上元节去过的月老祠避避风头,兴许能给祠里的道人打打杂,混一口饭吃。
只是心里盘算得周到,待到祠门口,连枝却脚下一绊,摔了一跤,手上提的点心也都摔了出去,碎成了渣。绊倒事小,点心没了事大。连枝登时觉得祠里奉着的慈眉善目的月老十分不顺眼,怪不得能错将灯火作香火。连枝一气之下,便跑了出去,打算换个地方,他处谋生。
但是,能生不生得了也不是她说了算的。眼看着天色愈发黯淡,辗转逛到城西,倒是有条街灯火通明,十分热闹,楼阁下头,几只莺燕或吟歌弄曲,或巧笑倩兮,各具风情,令人怜爱。
但凡当下的话本子,十本里头六本都是同青楼有关,或是烟花女子,或有柳色之地。且误入烟柳巷子的故事也是数不胜数,这说巧不巧便教连枝摊上了。
只是连枝遇上的倒不是什么醉汉来调戏落单误入的小姑娘的遭遇,也不是什么龟公非要拉着流浪小女强入教坊的戏码,而是那没钱去风月场消受的小贼前来打劫的故事。
连枝原本因着被摔碎的点心又气愤又委屈,但瞧见这条街上灯红纱嫚,十分梦幻,便将不快抛却脑后。正瞧得出神,却有一呲牙拧眉强装凶相的男子拦了过来,行事倒是利落,将连枝逼到一处角落,开口便道:“小、小姑娘,老子、是……是来打劫的!”这人兴许是头一次打劫,有些紧张。
连枝倒是未曾遇上过这等事,也有些紧张,也或是受了这人的影响,也有些结巴道:“我我我……我没钱,我的点心还被摔作了碎渣子……”一提到“点心”二字,连枝便险些委屈地要哭出来。
这劫财的男子瞧见连枝这副欲哭的模样有些惶忙,瞧着这个十来岁姑娘也的确有些可怜,想安慰几番,却又陡然想起自己是来打劫的,于是横眉一竖,凶道:“哭哭、哭什么哭,你这身打扮瞧着也、也像是有钱人,怎么能没钱?”
连枝琢磨了半晌道:“我没钱,我夫君有钱。”
男子听罢这番话有些震惊,问道:“你……你竟有了相公?”
连枝点点头道:“我是我夫君的童养妻。”
男子一颤,越发觉着这小姑娘可怜,怕也是家里人欠了债,被卖去做了童养媳,回过神来继续道:“你既有了相公,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连枝瘪着嘴道:“我夫君时常欺负我,我便决意出走。”
男子啧啧两声,这小姑娘年纪尚小便受了这番遭遇,实在可怜。话头岔地远了些,这男子突然回了神,想起正事儿来,继续凶道:“你夫君有钱有个屁用!”熟络了几句便不结巴了。
连枝想了想道:“不然你将我绑了,换些赎金,就是夫君他来不来赎便不一定了。”说到这,连枝突然又觉得十分委屈,想了想添上一句,“兴许爹爹会来赎我罢。”
男子心道,怕是你爹爹便是欠了债将你卖了,还哪来的钱来赎你。有些急了眼,道:“我的小秦蛾还在里头等我呢,现在将你绑了有什么用!你倒是真的没有一分钱,当真不是在诓我?”
连枝也急了眼,抬了双臂道:“不信你搜搜。”
男子便上前不客气动了手,当真蹲下身来十分认真的搜起荷包来。搜到一半,却被身侧一脚掀翻在地。
这男子叫了一声,还未反应出了什么岔子,便又被来人从地上抓着衣领揪了起来。
连枝愣在原地,再定神一瞧,竟是沐青阳。
沐青阳轻声道:“连枝,转过身去。”
连枝身子有些僵,乖乖听话转过身去,正欲开口替那男子说些好话,想着好歹与他也有几句话的交情,但未出口,便听得一声清脆的似是脱了臼的响声。连枝咽了咽口水,又生生将话吞了回去。
那男子欲哭无泪,叫声颇有些凄惨。只听身后沐青阳道:“别急,还有另一只手。”
连枝总算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忙转身扑过去抱住沐青阳的一条手臂,抬起头颤巍巍道:“别、别打了……他就是……劫个财……我、我手脚还在。”
沐青阳闻言恼了起来,睨了一眼那男子,又斜盯着连枝道:“劫财?他分明就是……”
连枝忙道:“我没钱,他不信,我、我便让他搜一搜。”
听连枝解释完,沐青阳更是内火中烧,索性踹了那方才动手动脚的男子,干脆拎起连枝的后领便往回走,道:“我要同你回去好好叙一叙。”连枝此番倒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便是:“回家我便好好教训你。”也再顾不上身后那男子哭嚎:“你、你不厚道,还叫了打手来!”
因此经过这桩事,连枝愈加明白,若是打,她定是打不过他的,以后定要多读些书,争取智斗。
回了府上,连枝瞧着沐青阳一张黑脸,于是十分有眼色地端了一杯茶恭恭敬敬递到沐青阳手上,想着此情此景应当说那么一句“夫君莫要动了气”这样的话,结果近来戏本也好,话本也罢,皆是看多了有些昏头,斟酌许久开口竟是:“夫君……气大伤身,莫要动了胎气。”
此言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话音将落,沐青阳一口茶水憋在胸前,险些觉着自己要断了气。
连枝正琢磨自己这话里有什么诟病,便又听得沐青阳压着怒火咬牙道:“你这些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是不是上回罚得不够数,因此这回自己又挑了些事儿来找罚?”
连枝十分心虚,默默摇了摇头。
沐青阳道:“你是想再抄一回万字笺,还是下回不会再犯?”
连枝小声道:“下回不会再犯了。”
沐青阳半眯着眼斜睨着连枝道:“不会再犯何事。”
连枝道:“不会再令夫君动了胎气。”
正所谓孺子不可教,于是连枝的晚饭便又没有了着落。沐青阳觉着,同她讲道理最好的法子便是令她将这些道理背起来,她要是不愿意背,也是有法子的,便是不准吃饭。因此,当晚连枝便被逼迫写了一张伏错书。此书第一条,离家出走为第一错;此书第二条,教其他男子随意搜身为第二错,此举有损夫君颜面;此书第三条,应当每日为夫君端茶递水,嘘寒问暖;此书第四条,应对夫君有求必应,长侍左右……诸如此类,再至之后,俨然已非伏错书,倒与卖身契极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