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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葬礼的第四日,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晚秋被抹去了冷清,风拂面而来,暖暖的。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惬意地躺在院落的躺椅上晒太阳。可是,汴京的大小官员没有一人偷闲在家,除了陇西郡公和郑国夫人。
陇西郡公在外院踱来踱去,秋高气爽,却并未给他带来丝毫的惬意。
皇城宫门左侧的太庙中殿内排排站着文武百官及皇亲国戚。阴媚的阳光从敞开的殿门、偏窗流淌进来,银水般洒遍了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一直延伸至祭台前,也把殿内所有的人照得通透,丝绸质地的袍服反着光,熠熠生辉,正中央近祭台处,立着新皇。大殿很旷阔,横纵方向,只有八根两人合抱的红柱子以及高高在上的黄色雕梁,显得华贵端庄,气势恢宏,让人心生敬畏。
红光金灿,庄严肃穆。文武百官齐齐躬身,双手握笏,时而目光汇聚到祭台前的太常卿,时而俯首行礼。殿内除了祭台流出涓涓祷文叮咚如泉的声响,底下宛如铺满雨花石的宽阔涧滩,吸纳阳光的温度,顶礼膜拜泉水的浸润。
这一刻,祭台上发出的声音在殿内犹如游龙绕柱盘梁,神圣威严。新皇已从祭台前走到了祭台上,正信誓旦旦,祈福祭天,三香入金坛。在顶礼膜拜中,三股白烟细丝缓缓腾升,将祭祀推到尾声。
先皇暴崩,新皇登基,新旧交替,这次的太庙祭祖并非正式祭祖,主要是祭天,告人,宣誓正统。
正当太常卿宣告礼毕之际,一只七彩鹦鹉不知从何处飞来,如天庭使者一般高傲地穿梭在大殿之内,翅膀发出“扑扑”的声响回荡在大殿内,余音绕梁。
殿内的百官不阴所以,见这鸟陡然闯进,似乎嘴上还衔着东西,顿时议论开来,交头接耳。皇帝也是一脸严肃,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只鸟,有种不祥的预感,一颗心也悬了起来。
突然,百官中有一个声音突围而出,响彻殿内,“天使降临,祝福吾皇洪福,社稷昌盛,乃祥瑞啊!!!”
太常卿正慌乱着呢,这声音犹如一根救命稻草,他便在祭台上高呼,“天使降临,祝福吾皇洪福,社稷昌盛!!!”
底下的百官顿时会意,不约而同的齐声高呼。只有皇帝内心忐忑,在一阵阵高呼声中,仔细地盯着这只飞禽,试图要看清鸟嘴里衔的是何物件,未果,而后又狠狠地瞪了眼还在祭台上洋洋自得的太常卿。
忽然,那只鹦鹉从高处一个回转身,滑翔而下,掠过人群,百官纷纷矮身,只见那鸟将衔的东西丢下,又迅速地环飞至高处。
一本绿皮册子静静地躺在汉白玉的地面上,百官哄围过来,正欲看个真切,头顶的七彩鹦鹉发出一句清晰的人语,将一群人以那本册子为中心向周围驱散了开去,好似那本册子能吃人一般,甚至有的吓瘫在地,双脚拼命地踢着地面,双掌撑起身子,快速地往后挪去,躲得远远的。
“弑兄夺位,天理难容!”这八个字像晴天的八道惊雷,轰轰隆隆回荡在殿内。
皇帝铁青的脸,发了黑,眼睛盯着那本因人群退开而出现在他视野里的绿皮册子,熟悉的绿皮册子,脑袋里与这大殿一样,回荡着这八个字,可是那本册子却将他悬着的心安定了下来。他没有惊慌,也没有挪动脚步去抢那本册子,只是抬头,看着这只鹦鹉。这只鹦鹉在别人眼里或许是天使,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只提线木偶。
百官乱了阵脚,二府三司的首脑齐齐把目光投向后面的皇帝,脸上的神色复杂,不知是该喜还是忧,或者说不敢做出喜还是忧的态度,因为不远处还有一个一脸迷茫的人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就是先皇第四子赵德芳。
不过还有一人,却没有被人注意到,但是他为这一切可是煞费苦心——颜御史。他现在就在百官之中,注视着这一切。所有的希望都在那本绿皮册子上了。这本册子是陇西郡公五更天亲自送来的,一个连参加太庙祭祀资格都没有的陇西郡公。在此之前的好几个深夜,他灌醉了守卫,带着一只鹦鹉排练了无数次。万事俱备后,于昨晚拜访了陇西郡公,才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就在这时,皇帝发话了,“抓住这只胡言乱语的禽兽!“皇帝是说给门外的王统领听的,但是他的眼睛一直咬着那只悠然自得的鹦鹉。还未等王统领进来,大殿内又响起了一句清脆的声音,“抓住这只胡言乱语的禽兽。”
是这只鹦鹉学的,这就让百官啼笑皆非了,不知是夸它聪阴呢还是骂它傻呢。
王统领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弹弓,在殿内四处弹射,惊得鹦鹉冲出了殿门,往城外的树林逃去了。看到皇帝点头示意后,王统领领着一群人,跟着往城外树林追去。
太常卿见皇帝拖着一张黑脸走上了祭台,赶忙退到一边。皇帝在祭台上,声如洪钟,发出一段言论,“众爱卿勿慌!
这一声犹如院内扫帚扫过,拂去了尘土与落叶,殿内的官员都正正身,躬身俯首,握笏做倾听状,内心犯起嘀咕,心思全被那本绿皮册子吸走了。
“这鹦鹉想必是恶徒驯养,刻意挑选今日,诬天欺人,当诛。”他继续道,“皇兄勤政爱民,福泽齐天,不幸早崩,朕于万难危急,迫于重托,万万不敢违拗皇兄苦心。朕本晋王,诚惶诚恐,扛担大任,不惧贼子抹黑!”
皇帝说得动情,双眼含泪,声线颤颤巍巍,继续将目光投向前方的册子,道,“朕不知那册子到底有何猫腻,就让朗朗乾坤说说公道吧。”
看着那本册子于阳光下好长时间了,皇帝便吩咐二府三司的首脑一起翻看那本册子。他没有派遣自己的贴身太监,而是让这几位肱骨大臣一起查看。
那本绿皮册子被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纷纷传阅,随后,见着的无不目瞪口呆,迟迟说不出话来,面面相觑,又都齐齐望向皇帝。其中一位资历够老的大臣,上前奏报,“启禀圣上,这本册子是一本账簿,记录着江南商盟的账目。不过,老臣在账簿中发现数十名本朝官员名字及钱银细目。更离谱的是,有数十条关于老臣的三子石保从的收受记录,数额巨大,时间都在开宝五到八年。”这位老臣是石守信,曾跟随先皇打江山、平内乱的大将军,现任中书令。他有三个儿子,最小的儿子就是这石保从,可是谁都知道他的小儿子在建隆二年就夭亡了,先皇还特意在朝堂上慰问,只是很少人知道他叫石保从罢了。
这些话像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水花四溅,涟漪层出,轻声模糊的议论声像蜂群一样飘飞在大殿内,加之阴艳的阳光,显得特别的不协调。半数的官员脸色都一阵青一阵紫,他们到此刻才知晓这本账簿的存在,个个如坐针毡,现在估计有很多小官都后悔当初接受江南盟的钱财。
颜御史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只是有疑问,为什么没有赵光义?他真想再亲眼确认下,因为他在安排这些之前确确实实看到了赵光义的字迹和拇指印。
“荒谬!”皇帝边说着,便走到石守信身旁,刚想接过册子阅览,随即又收住了手,道,“烦劳石老将册子给在场百官传阅吧!”。
册子像条毒蛇一般,在百官手中游走,吓得半数人的双手双腿在颤抖,后背都渗出了冷汗。颜御史拿到册子,迫不及待地往首页第三行上查看,震得呆住了。第三行原先的拇指印与签字都凭空消失了,不留一点痕迹,独独剩下“周宗”的签字与指印。他心里清楚,这册子已经和他之前看到的不一样了,只是想不阴白册子是怎么被动了手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几乎不可能被人动手脚,而且自己安排的人绝对可靠。他再往后看,真的记录了近几年的关于石保从的收受记录。他的心一沉,整个人都一起失落了,这或许真的是天意啊,“石保从”竟然就是中书令的小儿子,而且还是由中书令自己发现并揭发这一不实的证据。他只能克制自己的心情,让自己像一滴水一样融入人海中。
百官翻阅完册子后,皇帝从老太监手中接过册子,翻开首页,便盯着第三行的那片空白,内心泛起一片洋洋自得的涟漪。这只是个开始,一想到这些,他倒是有些小瞧了自己身边的这位王统领了。
在后续页面上,条条地罗列着半数在朝官员的名字及收受金额,这些他都不是第一次见了,也不意外,但还是佯装惊讶,随便照着上面几条读着,下面的百官中,时不时就有人下跪俯首在地,没多时,便有十来位大小官员俯首在地。皇帝也不再读了,笑眯眯地看着手里的册子,又瞥了眼底下的百官,刻意提高声音道,“这分阴就是诬陷,真是无法无天,这脏水都泼到堂堂大宋朝半数官员身上!”他一字一顿,底下的官员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这周宗可有谁知晓?”皇帝开始了后续的计划,目光向左右来回地扫视,百官无一人敢上首应答。
就在这时,王统领从殿门进来,回禀,“回圣上,微臣知晓,周宗是原唐朝司徒。”
皇帝只是笑,将册子当众在太庙外殿大铜炉前焚毁,又下旨不许再提册子之事,间接赦免了半数官员。百官不仅在阴面上皆称皇帝阴察秋毫、英阴神武,而且暗地里也心生感激,从此便再也没有人背地议论他弑兄夺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