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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在宁燃夕家附近的一个路口,何临青从出租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路边的宁燃夕。
她靠着路边的一棵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束起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身前。她的头发是天然的深棕色,发梢有点自然卷,很有几分俏皮的感觉。暖暖的午阳明亮却不刺眼,照在她身上,增添了温和柔婉的气息。
何临青并没有急着走过去,而是将视线投向了她的身后。
他虽曾经设想过她居住的环境,但却没有想到,会如他今天所见一般破败陈旧。
连绵低矮的瓦房,陈旧得像是上上个世纪的遗物,道路曲折不平,却还算整洁,并没有垃圾散落。
穿着精致英式校服的宁燃夕站在这陈旧的建筑之前,本该是格格不入的画面,却莫名给他一种和谐的感觉。
宁燃夕长得算不上多美,却总是很入画。
他不轻不重地咳了两声,宁燃夕回过神来,看见是他,笑着迎上来:“这里是不是很难找?”
何临青也笑:“还好。爷爷还是不肯一起吗?”
“他说自己不想出门,会腿疼。”宁燃夕带着歉意解释,“不过我已经给他做好了午饭,热在锅里了。”
何临青有些无奈地笑:“其实我大概也能猜到是这样……”说着转身让她先走,“餐厅里这里有些远,我们打车过去。”
“为什么非要去那里不可呢,”宁燃夕有些不安,“随便吃一点就好了啊,没必要破费。”
“就是因为不想破费才要跑远的。”何临青煞有介事,“那是我亲戚家的餐厅,可以给我们打七折。”
宁燃夕信以为真:“真的吗,那挺好的,走吧。”
何临青走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微微勾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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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临青挑的是一家晋菜馆,这家店以风味尤佳的山西菜而闻名。正是饭点,食客很多,虽然还有空座,却是要再等很久才能上菜。
服务员略带歉意地向他们说明,宁燃夕也没有主意,遂看向了何临青。
何临青却不甚在意的模样:“不要紧,我们可以等。”说着点了单,让宁燃夕坐在原地等他,“我去给你买饮料。”
宁燃夕看着菜单,正想说是不是点的太多了些,何临青一溜烟就出去了。
她叹了口气,靠在了椅子里,下意识地环顾着四周。
偌大的厅堂几乎座无虚席,充满了热闹温暖的气氛,人们三三两两相对而坐,或谈笑风生,或大快朵颐,满是人间烟火气息。
宁燃夕忍不住感慨,抬眼却看见何临青回来了,手里拿着两杯饮料:“看什么呢,好像挺开心的样子。”
宁燃夕抬头看着他:“这么快?”
“本来就不远,恰好没有人在排队。”何临青将手里的饮料递给她,“大概是都分散在各个餐馆里吃饭了。是热饮,小心烫。”
宁燃夕伸手接过,看着他在对面坐下:“我只是有些感慨,以前很少来餐馆吃饭,没想到竟然这样热闹。”
“中餐厅是这样的。”何临青笑着说,“西餐厅就很无趣了,人与人的桌子隔了老远,空气里都是清冷。”
宁燃夕打开饮料,是甜甜的蜜桃牛奶,温热的,像是冬天的暖阳:“我们大概要等多久?”
何临青拿起桌边的小票看了一眼,“看起来大概得等二十多分钟呢。正好我有些话要说。”
宁燃夕啜饮一口,眼含疑惑地看着他。
“记得吗,之前我跟你说过,‘以后会让你知道,我们相似在哪里’。”何临青喝了口饮料,低眉浅笑,声音低柔。
宁燃夕屏住了呼吸。
“你或许知道我家境不错,但是大概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规模。”何临青声音不高,却很清楚,“如果将现有的资产全部折算,比很多小国全年的GDP还高——现代意义上的富可敌国。”
宁燃夕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对我产生敬畏感的……实际上我并不以此为傲,甚至感到愤怒。”他迎着宁燃夕惊讶的眼神,缓缓地说。
“别人往往会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我却不敢苟同。”何临青认真地看着她,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白白胖胖的男生,竟然拥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清澈明亮,如同子夜之星,“因为我目前所遭受过的一切灾难,都与我的富有有关。”
“先说我的家人吧。之前我也同你提到过我的妈妈,她是一名服装设计师,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都是值得尊重和爱戴的长辈,却患有糖尿病:你或许听说过这种病,因为胰岛出现问题,无法正常吸收葡萄糖,日常饮食中大部分的糖类都无法正常摄入,连一日三餐都要定量摄取……”何临青缓慢地介绍着,神情看不出悲喜,目光平淡,像是已经接受了这样的悲剧,“金钱让她有资本去吃世界上任何美食,但疾病让她真正能吃的食品少之又少。”
宁燃夕也听说过这种疾病,它是如今很常见的“富贵病”之一,目前来说除了注射胰岛素之外没有更有效的疗法,病人受淀粉等糖类摄入量的困扰,很多食物,尤其是米面等淀粉含量高的主食没法像常人一样随意食用。
“然后,说说我吧。”
宁燃夕下意识地坐直了。
“别人说我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我出生的时候,家族的事业就已经蒸蒸日上,我从小不仅衣食无忧,而且生活在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之中,如同天之骄子。”
宁燃夕注意到,说这些话的时候,何临青的脸上没有笑容。
“我年纪尚小之时,也曾因我无人可比的家境而颇感骄傲。我身边不缺朋友,从来我都是众星捧月的焦点,我也对此感到理所当然。直到有一天。”
宁燃夕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他神色阴郁,如同暴雨将至的天空。
“在我十三岁那一年,忽然爆出消息,一个财务总管在公司的账本上动了手脚,私吞了一笔不小的账款,并且……漏缴了数千万元的税款。”何临青说,“那次事件因为涉及的款项巨大,很是沸沸扬扬了一阵子。我原本以为这与我没有什么关系,直到我听父亲说了那个涉事总管的名字。
“我知道那个名字。那是我最好朋友的母亲,我曾经当着我其他朋友的面怎样自豪地介绍他,在那时我便有怎样的恐慌。
“我跑去质问了他,也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向我坦诚了,是他怂恿自己的母亲做假账,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原谅他的一切过错,就如同以前我曾经做过的那样。”何临青弯起嘴角笑了笑,眼神里却没有笑意,“他在那时对我说的一句话,我一直铭记着,到现在也不敢忘记。他说:如果不是因为你家有钱,谁会和你这个死胖子做朋友?”
宁燃夕有些吃惊。
“我虽然与这件事没有直接关系,却间接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因此受到了长辈严厉的指责,责备我乱交朋友,胡乱许诺。而面对指责,我只能认错。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昔日引以为自豪的众多朋友,其实为我惹下了许多难以弥补的祸端。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借着我的名号去欺凌弱小,有些严重的,一时暴露出来,让本已处在困境中的家族更是手忙脚乱。”何临青垂眼看着手里的饮料杯子,像是被上面的图案吸引了目光。
“我知道,错误在我,因为我的盲目和自大,给家里平添了许多麻烦。为了减少这种情况,家里缩减了我的开支,也开始限制我的出行。我的‘朋友’在那时候纷纷作鸟兽散,我竟成了孤家寡人。我那才恍然,原来他们真的并不是和我做朋友,而只是和我的钱。这让我惶惑又痛苦。
“我尝试用饮食排解心里的痛苦,但是又走上了另一个极端。我每天吃下的食物是一个同龄孩子的三倍甚至更多,身材像个被吹起来的气球一样迅速膨胀了起来,仅仅两个月的时间,我的体重增长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五十公斤,本来就因为营养过剩而很胖的我,此刻更是成了同龄人眼里可笑的胖墩儿。我开始变得易怒,暴躁,尖锐而可恶……也因此被更多人远离。
“我感觉你和从前的我相似,大约也就是在这里……不同的是,你只是遇到了不友善的同学,而我却在让自己变得更可恶好让其他人离我更远,我厌恶一切的社交,厌恶与所有人的交流,我不愿出门,但在家里就忍不住疯狂地吃,形成如同噩梦一样的循环……那段时间大概是我最痛苦的日子,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让我发了疯……再加上当时家里又出了别的事……”何临青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没有说是什么事,宁燃夕也没有问。
“即使是现在的我,也未能摆脱那一年的负面影响……身上的赘肉执着地不肯离开我,固执地向我昭示着那段可怕又可笑的过往,还有我的脾气,虽然我已经在尽力地收敛,却还是遮掩不住曾经遗留的暴躁和固执……”
喝完最后一口饮料,何临青从恰好过来的服务员手里接来第一道菜,声音重新变回清朗——很显然那是很沉重的过往,让他甚至不能以平常心讲述:“上菜了,来尝尝这家店的风味如何吧。”
“你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学习绘画的吗?”宁燃夕虽然觉得或许会有些冒昧,但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嗯。”何临青点了点头,“是妈妈的建议,她说绘画会让我放松下来……我选择了水粉作为绘画的颜料,在她的指导下开始学习画画,这才慢慢走出那段阴影。”
“但是我对后来所有意图靠近我的人还是充满了最大的恶意,即使我已经渐渐摆脱了躁郁……或许你还记得刚开学那天,刚见到你时我所表现出来的恶劣态度。”他笑了笑,“那是我对人习惯性表现出来的态度,希望你不要对此太过介意,我向你深表歉意。”
宁燃夕赶紧摆摆手:“这都多久的事情了,压根不用这样郑重道歉的……就算是换了我,也未必会表现得更亲和……这不是你的错。”
更何况,她突然想到,那天何临青扭头就走,却莫名其妙掉了学生卡,还颇有些恼火地问为什么不帮他捡起来……
学生卡上有学生的详细信息,包括姓名,学号,以及……班级。她若是伸手捡起,难免会看到卡上的信息,就会意识到自己和他一个班,这样只要跟着他,就能找到班级了。
竟然这样曲折地向她伸出援手……
即使对人抱有深重的戒备,甚至恶语相向,但到底还是个善良的人啊。
她心里笑了笑,但并没有开口点破。
“好了,不说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情了。”何临青将陆续送来的几盘菜在桌上放好,“我买的饮料是小杯,应该不会影响胃口,你尝尝这家的菜肴。”
宁燃夕这才注意到桌上的菜式。难怪何临青点了好些,这每一盘菜分量都很小,看起来,一人两口都要没了,“这些菜看起来好小巧啊。”
“本来就是为两三人聚餐而设定的分量,我胃口大得最可怕那阵子,这样的小碟子也不够我一口的。”何临青忍不住笑,“这样也好,可以多尝几道菜。”
宁燃夕被他这么一说倒也无所顾忌了,提起筷子:“那我就不客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