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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节已入凛冬,整个城邑找不到一块不硬的水面,军营中四处架起煮雪大锅,水雾蒸腾而起,在冬日中颇有一番迷蒙的意趣。
禹都来的将领们有些摸不着新王的意思,放在寻常,自然是先定计策再行军,而到了白婴这里,先行军到了最前线,才开始升帐议事。
“……南都易守难攻,兽人虽败,实力仍强,明日之后我们不如直接来个入夜奇袭,强攻南都北门。”
“依我看兽人大元帅新丧,再过一段时日,等到他们本部收拢力量,恐怕内部便要为大元帅的位置拼个你死我活,我方正好坐山观虎斗。”
“那陈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在这里赏雪直到一个月后兽人大军二渡冰海,再以我疲军攻南都吗?”
“小辈,说话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太辅王面前你敢称分量?”
眼看着帐下诸将就要拔刀干上一架,白婴终于揉着眉心出声道:“好了。”
这就是北原军和禹都军的不同,北原军年轻气盛,又连战不败故,故而进攻性强;禹都将领资格老,论实力未必弱于北原将领,但行事喜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白婴所要做的,不仅仅是通过征战磨合收服禹都的军政势力,还要让这把落了灰的剑重放寒芒。
“王的意思是?”
“收复南都的确宜早不宜迟,陈老将军说的也有道理。”白婴微微活动了一下脖子,一边想一边说道:“兽人有三族,羽族最强,鳞族次之,兽族再次之。禹都一战,兽族大军十存六、羽族十存四,本来是不需要平衡一下他们内部态势的,可惜兽族被我正面削过一次,力量就又不平衡了。若鳞族渡海后成功接应羽族……你们知道的,让兽人三族统一,对我们可没好处。”
每一次战争带来的动荡都会动摇一个种群内部的势力结构,等到羽族和鳞族联合,他们会趁着大元帅之位空悬之际,一统兽族,按白婴的意思,在南都一战后,至少要让羽鳞二族和兽族为了元帅的位置争斗个三五年才是最佳目的,这样她才能腾出手来整饬整个妖族国土。
“南都要收,可南都城中有八十万兽人大军,若是固守,我们恐怕要付出不少代价。”
“没事儿,再等等,”白婴闭着眼睛像是有所想法,说道:“我就不信那城里的还坐的住。”
仿佛是迎合她的话,不多时,一个副将从门外进来。
“太辅王,巡卫捉到了一名南都降将,自称是陆姓。”
众人闻言,一些守禹都的老将拍案而起:“陆氏攀附羊贼叛逆,请王允我将其军前斩首以告慰守城牺牲的将士!”
“老将军稍安勿躁,”劝下了他们,白婴说道:“先把他带过来问清楚情况,我们可没有巨隼监视地方的动向。
不多时,一个双目赤红的青年被两个护卫拖上来,他右腿半瘸,大腿和背后都有着被野兽抓伤的痕迹,严重的几可见骨,一入正厅就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散开。
“罪族……陆纠,前来领死!”
“竟然是你!”刚刚还说要杀人的老将一脸惊怒地站了起来:“陆纠,当年四凶府中老夫对你多有期待,你为什么要举族附逆敌寇!”
那叫陆纠的青年双拳紧握,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宋老……陆纠有心死国,但父命难违!”
一句父命难为,白婴立刻了然,有些叛族并不是这些优秀的年轻人自己想,而是他的家族长辈所决定,他作为晚辈不得不受长辈约束……这就是妖族寿命长的弊病,腐烂的统治阶层不能有效新陈代谢,积毒会越来越深。这样一代代传下去,就算是个好苗子,也毁在了烂田里。
那老将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白婴示意停下。
“那你又是为什么在这时候回到妖族呢?看你的伤,是家族受到压迫,想在我这里戴罪立功?”
陆纠远在南都,却也知道眼前的这是禹都新掌权的太辅王,他情绪激动,也顾不得什么偏见,哑声道:“罪族昨日偶听巨隼王筹谋,却为羊氏所卖,陆纠一家……皆死于兽人之手!陆纠不敢求功,只愿太辅王得知兽人毒计之后收复南都,为此陆纠自愿充为死营为大军填城!”
充作死营,愿同袍踩着自己的尸身上城墙杀敌……这是一个军人绝望到极致才能说出来的话。
至少白婴是看不出有半分诈降的意思。
“找个大夫过来,让他一边治伤一边说,别流血流死了。”
听了陆纠的话,白婴面色古怪……因为兽人这个计谋,是针对她曾经在扬武殿跟那些小朋友打着玩的时候用的雪崩计。
羊氏向巨隼王进言说禹都大军按兵不动,必然图的是北门附近山上的雪崩坡,以火药炸得雪崩,再向城内进军,届时里应外合一举破城,而他们必须重点埋伏于南都北门东北角,倒是可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白婴想起来了,当时她在扬武殿,羊氏的人也在场。
“王胸中竟有此奇谋,为何不早说?!”
“呃,这个……”
众将们不禁为之扼腕,若不是羊氏贼子向巨隼王进言,这条奇谋足以让他们以最小的代价收复禹都。
白婴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讨论,问道:“你听说这条计策的时候,是昨天夜里?”
“王可是不愿相信陆纠?!”陆纠眼中血丝满溢,突然拔出旁边侍卫的刀架在自己颈前:“若因罪族贻误军情以至于南都无救,陆纠这便以死相证!”
他说话间,刀已入肉半分,座中一人眼疾手快地抓起桌子上的杯子狠狠一掷,打掉他手里的长刀,随后迅速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打晕了他。
安铭这一套动作不可谓不快,一些老将惊讶之余不禁心生疑惑……储王的身手似乎异于寻常天妖?
“王怀疑陆纠之言有假?”
“不,他没有说谎,但这条计谋恐怕没那么简单……好吧,现在看来,我们的优势又要加上一条了。”
“王?”
“敌方放弃了角力,转而想和我斗计,难道还有比这个更好的优势吗?我差不多能定计了,你们过来,明日你们就……”
日头偏西,议事厅才一一散去,白婴疲惫地揉了揉脖子:“安铭,我是让你旁听学习,不是让你杵在我身边当木头桩子,要不是你砍晕了陆纠我还以为你坐着睡着了。跟我说说,最近到底怎么了?”
“没事。”
“你以为你是小姑娘呢,说没事那就一定的有事。”白婴一阵心累,走过去半蹲下来看着他:“是因为安琢吧?”
安铭抬眼,从对方漆黑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述那种陌生的感觉。
白婴不是那么喜欢给人做心理辅导,但鸡汤文还是看过那么几篇的,拿过一侧的笔,让安铭伸出手来,左手写了个‘琢’,右手写了个‘铭’字。
“你看,这两个字尽管都是镌刻的意思,但‘琢’字是刻在玉器上的,它价值高,被人所呵护,却易碎;而‘铭’字是刻在钢铁上的,尽管会被风吹雨打侵蚀出锈迹,但它坚韧、强大,能在战场上杀敌,威赫四方。”
安铭呆呆地看着手心里的两个字,眼底深处盘桓不去的棕红色稍淡。
白婴伸手敲了敲他的头:“别整天死气沉沉的,我这么优秀的精神模范珠玉在前,你还跟个自闭儿似的不是打我的老脸吗,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阵呢。”
“那……你今天晚上还去找他吗?”
这娃的表述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哦好吧……人家已经挺累了,没事儿晚上找人是谈人生谈三观谈娃的教育是不太合适。
白土匪深刻反省了片刻,道:“我不敢去,那天顺了人家两根雷-管没还……”
离军营很远的一个房内,李师傅清点完一堆数量好像不太对的雷-管,眼角发抽地看着坐着写东西的顶头上司,他连耳机都摘了,而耳机那头隐约传来戴老师崩溃的声音——
“你这是在抽什么疯,取消明年五分之一的课题转而研究硬度比铁高的钙镁硅酸盐矿物?大领导哭给你看啊!”
“我乐意。”
……
西川长云郡。
长云郡的守将一开始都挺抵触这个新统帅的,自古任人唯亲多半会出问题,而且这人跟白辅师、现在的太辅王长得一点都不像,整天不干正事,东游西荡,不是爬山折树枝就是跑到河边看了一下午水质。
人心浮动的时候,一件事让整个长云郡的军心瞬间高涨——那天西川兽人的首领来挑事儿,想把守军激出城,这个新主帅爬上城墙就跟人兽人族的首领隔空对喷三小时,内容从诗词歌赋到乡村俚语,天南地北侃大山,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花式言语嘲讽,最后把人喷得眼泪汪汪得都没词儿了,气得连战兽都坐不稳,于是就这样退兵了。
咦这个画风是不是有点熟?
总之,围观领教了他口才的众将领纷纷对这个怪人产生了心理阴影,升帐议事的时候整个进攻会议就只有从禹都陪行的杭子微敢搭话。
“童帅,此计奇绝,若出手必能竟功,但纵深过长,若无大军接应,西都的反扑我们恐怕无可抵挡。”
“兄弟你这古董腔调我怕,不过称呼不错,继续保持。”点了点地图,童子亦表情有一种罕见的煞意:“我们的策应就是南都的战况,你得相信你的队友。”
“啊?”
“说到这,我有点好奇,西都的精灵王族是不是都男的俊女的俏,砍着都心疼的那种?”
杭子微呃了一阵,看对方也不像是色中饿鬼,只得道:“精灵的确以姿容见长,与地妖多有通婚。”
“啧。”童子亦表情严肃:“那我得把我媳妇按紧了,万一被什么自由自在的小精灵拐跑了,我上哪儿哭去?这等危险的种族必须提前打死,明天就打。”
杭子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