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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晋答应,连忙让人将程美人的尸体拖走。她的血滴滴答答,落在梁小仪堂中的地毯上,绽放出多多妖冶的血花。
那是程淡樱一生最后留下的,血花一点点蔓延,顺着地毯的脉络,向着未知的方向延伸。
“什么人。”萧琰突然喝了一声,我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个小公公在门口探头探脑。
那小公公见萧琰叫他,连忙走进来磕头道:“回皇上,角门的老嬷嬷已经带到,但是刚刚堂中几位贵人争执,奴才不敢带她进来。现在她等在堂外,皇上要不要召见?”
萧琰摇摇头,道:“罢了,程美人已经死了,多追究也无意。”
那小公公连连答应,却忽听一人曼声道:“且慢。”
我抬眼看去,原来是郭修仪。程美人的尸体被带走,她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走到萧琰面前说到:“皇上,程美人虽然死了,但是事情还没弄清楚。在宫中私通是大罪,怎可糊弄了事。程美人是无辜还是罪有应得,哪怕死了也该弄个明白。”
萧琰想了想,道:“你说的不错,带那老嬷嬷进来吧。”
那小公公又连连答应。郭修仪退到一旁,似有若无看着我轻轻一笑了一下。我也是微微一笑,今夜的好戏,才上演了一半呢。
那老嬷嬷被带了上来,萧琰指着翠儿,问她:“这个宫女你认得么?”
那老嬷嬷点点头的,道:“老奴认得,这是程美人宫里的翠儿。”
萧琰冷哼一声,道:“翠儿方才招了你曾与程美人传递家书一事,到底怎么回事,你赶紧从实招来,否则朕必不客气!”
萧琰说的冷峻,那老嬷嬷有些吓坏了,连忙说到:“回皇上,程美人是时常让老奴带书信进来,但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郭修仪轻笑一声,漫步上前似有若无将手帕撩向我的方向,循循善诱道:“嬷嬷,除了书信就没有别的了么?程美人小小宫嫔,却敢在私通宫外,这其中是不是有宫中贵人暗中相助?”
老嬷嬷抬头看了看我,我摸了摸手边一支成色上好的镯子,继而将目光移开。她低下头去,颤声说到:“没,没有,程美人除了交给奴婢书信,就没有别的了。这事只是老奴和程美人私下达成的交易,没有其他人知晓。”
郭修仪闻言诧异了一会儿,然后怀疑地望望陈昭仪。陈昭仪摇摇头,继而不安地看看我。我莞尔一笑,对那老嬷嬷说到:“嬷嬷,你确定没说错?这关乎程美人死后的名声,私通或是协助私通,可是灭九族的大罪,你好好掂量一下。”
老嬷嬷伏在地上颇可怜,道:“老奴真的没撒谎,程美人的确只是让老奴代为传递书信。”
萧琰眼睛一低,沉沉一叹:“原来竟然冤枉了程美人。”
郭修仪尤不死心,问那老嬷嬷:“可是宫妃的家书想来要检验方能入宫,你一个嬷嬷,怎么敢帮她传递书信,难道不知道是有违宫规么?”话毕,她转身对萧琰说到,“皇上,这个嬷嬷太古怪,依臣妾之间,必须严加拷打,她才肯说实话。”
老嬷嬷吓得连忙磕头,大声哭喊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老奴真的知错了。”
我也上前恳切说到:“皇上,私相授受的确不对,但是程美人这么做或许另有苦衷。不如先查清楚,万不能再冤枉人了。”
萧琰颔首,问那老嬷嬷:“程美人为何要让你帮她传递书信,当中是否有隐情?除了程美人,你可还替谁传过书信么?你实话实说,朕或可饶你一条性命。”
老嬷嬷伏在地上说:“皇上饶命,老奴这也是为了生计。这些年宫里的宫女公公,但凡有想念家里人的,都是托老奴送信出去报个平安。他们的几人偶而想念他们,也是让老奴带信进去。这程美人还没入宫的时候,就一直通过老奴与宫外取得联系。后来成了妃嫔,习惯也没改过。”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萧琰怒不可遏,厉声道:“简直荒唐,宫中不许宫人随便传递消息是为了什么,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宫中这么干。万一有人企图对朕不利,岂非宫里宫外轻而易举里应外合!”
老嬷嬷吓得不轻,磕头如捣蒜道:“老奴不知老奴不知啊,皇上请恕罪。”
“无知老妇,简直罪不可赦。”萧琰已然大怒。
老嬷嬷为了保住性命,连忙说到:“皇上恕罪,老奴保证,他们都是往家里送信,而入宫为奴的大部分也都是穷苦人家,不敢对皇上不利啊。”
萧琰冷笑:“你如何敢保证信封封都是送到家里的?”
老嬷嬷道:“我家老头子亲自送的信,他都很熟。”
众人皆是怒极反笑,郭修仪抿着嘴巴冷淡道:“呦,还是一家子正经八百的买卖。”
“哦对了,这些年有两个人不是往家里送信。她们送信的地方都很难找,老头子说大概不是住人的地方。”老嬷嬷一拍脑袋,想了起来。
萧琰问道:“是谁?”
老嬷嬷想了想道:“事情过了好些年,但是老奴还记得,一位是宫中一位贵人,姓何,后来死了便再也没信儿了。”
众人面面相觑,萧琰下意识站了起来,问那老嬷嬷:“你说什么,是谁?”
老嬷嬷使劲想了想,道:“是她没错,她娘也在宫里当差,宫外一个亲人也没有。她以前活着的时候,常常托老奴从宫外搞药,差不多半个月一次。后来她就死了,老奴家还有她的一包药,至今还放在桌子腿底下垫桌子。”
萧琰脸色铁青,老嬷嬷却不知道,兀自说到:“哦对了,她小名叫琇儿,是老奴看着她长大的。”
“一派胡言!”萧琰怒不可遏,整张桌子都被掀翻,咕噜滚了两下。
我连忙带头跪下,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萧琰胸口剧烈的起伏,半晌才勉强平静下来,对徐晋说:“你连夜,去这老婆子家里,把她老头子一起带入宫。”
徐晋匆匆答应,又问:“贵妃娘娘的遗物,要不要也带回来?”
萧琰点点头,徐晋立即出去,带了些人连夜出宫。
子时末正是最冷的时候,堂中狭小又焚了不少炭火,却仍然冷的厉害。那老嬷嬷很快又招了另外一个人,正是刚刚死去不久的程美人。她倒不是传递消息,而是变卖自己的首饰,换作日常需要。
比起她之前做的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萧琰不再追究。夜深之时,程美人宫中的恭岫公主月见被抱到了琢璞堂,萧琰暂时将她安排给陈昭仪抚养。如此一来,陈昭仪膝下便有了三皇子昭平和月见两个孩子。
徐晋带人彻查老嬷嬷家,自然什么都查的一清二楚。他回来复命时身后跟了一个御医,御医见了萧琰,连忙将老嬷嬷家垫桌腿的药的成分细细禀命。萧琰听过,怒的几乎要窒息。他即刻命令徐晋将老嬷嬷和她家的老头杖毙,自己却颓然跌坐在椅子里,半晌没有生气。
那药是一种迷*幻*药,人服下之后慢慢会神智失常。大概过一年半载,就会完全失去理智,迅速衰老而亡。据老嬷嬷一家的供词,自我和陈昭仪等人陆续入宫之后,宣惠贵妃嫉恨萧琰不再专宠于她,便开始让老嬷嬷从宫外秘密配制这种药。因为老嬷嬷这条路子只流传在宫中底层服侍的人中,所以一般不会被宫中高层知道,竟神不知鬼不觉运作了半年。若非她死的突然,只怕萧琰此刻早已不在。
事到如今,总算告一段落。我心底暗暗冷笑一声,宣惠贵妃死了这么多年他仍旧念念不忘,甚至对她的思念有愈演越烈之势。若不让他彻底对她绝情,今日我除掉一个程美人,说不定来日又有一个李贵人,何日才是头。
萧琰最爱的只是他自己,我不信宣惠贵妃意欲谋杀他的事情曝出,他还会对她余情不了。
果然他沉寂良久,慢慢地有气无力地说:“她竟然因为朕宠爱皇后和其他女子,就想要谋杀朕。如此小肚鸡肠的蛇蝎妇人,怎么能称为贵妃,不过是前朝余孽罢了。”
众人不敢说话,独我默默道:“臣妾疏于管辖六宫,请皇上治罪。”
萧琰挥挥手,道:“怎么能怪你,这么多年母后也不知道,何况当日你初入皇宫,岂能知晓她有如此恶毒的心肠?”
他说完,慢慢起身走到我身边,凝视着我的眼睛悠悠道:“这么多年,宫中还是皇后你对朕最为真心。”
我有刹那恍惚,或许曾经我对他也有最为真心的时候,但那已经是寻不回来的数年前。眼下我对他,只有暗藏心底的算计和利用,残存的真心真情,又有几分呢?
我百般对他好时,他并不稀罕,更不珍惜。如今我千般对他不在意,他又偏偏回来,对我说“宫中还是皇后你对朕最为真心”,何其可笑。
又是刹那的恍惚,我脑中一个激灵。不,如今他还是不稀罕不珍惜我的。情份最深的时候他唤我阿暄,然而眼下他却只记住我的身份。就像刚入宫那半个月,他并不知道我的名字,只知道我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一个皇后。
萧琰,你可还记得我究竟是谁?
我嘴角扯出一个无比温柔的微笑,却没有半点情意。他知道或是不知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如今对他来说,只是个皇后。
“皇上谬赞,臣妾不敢,”声音是挑不出错的谦逊柔和,我微一福身,对他说到,“天色已晚,明日还要早朝,皇上早些休息吧。”
他疲倦地点点头,也不说话,静静离开了琢璞堂。他的背影有些许寂寥,然而这深沉的众叛亲离的现状,却是他一手造成的。
“娘娘,眼下该怎么办?”梁小仪受了几个时辰的惊吓,惴惴不安像是受惊的小鹿,惶恐不安地问我。
我想了想,慢慢道:“程美人死在了你这里,你是不能继续住这屋子了,改日本宫给你安排好的。今夜实在太晚,陈昭仪那里还有月见要安置,你便去郭修仪那里挤挤吧。”说罢,我看向郭修仪,问,“可以么?”
她只能点点头,梁小仪连忙进内室收拾东西暂且搬去郭修仪的华音殿,而我和陈昭仪及郭修仪则先行离去。
途中郭修仪气不顺,半是挑衅半是探寻地问我:“皇后娘娘今夜可真是出了口气,程美人自尽,宣惠贵妃又被皇上厌弃,以后皇上眼中,只怕就只有娘娘一个了。”
我毫不在意地笑笑,道:“郭妹妹哪里话,如今最得盛宠的人是你呀。”
郭修仪冷笑道:“以前是,今夜过后还真未必。娘娘连消带打好本事,只是臣妾和陈姐姐白白被皇后娘娘耍了一通,娘娘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挺住脚步,似笑非笑看着她和陈昭仪。她还算镇定,只是极为恼怒,陈昭仪略有不安,也不敢看我。我说:“本宫何时耍你们了,今夜我们不是去捉私通之人么?听你方才这话的意思,难道你们还有别的打算没完成,所以才觉得本宫耍了你们?”我顿了一下,恍如刚刚想起,道,“对了,私通之人还未捉到,郭妹妹要不要猜猜是谁。”
郭修仪脸色一白,我笑了笑:“依皇上现在的怒意,若是本宫查出来,只怕难逃一死呢。”
她坚持不住,扑通跪下道:“臣妾知错,娘娘开恩。”
我目光一扫陈昭仪,现在她倒是极为平静,遂收了笑意对她们说到:“本宫不会平白诬赖人,但也不会平白被人陷害。你们今后有些手段不必在本宫面前玩弄,若再敢自作聪明,本宫会让你们尝尝今夜程美人的滋味。”
郭修仪少不得忍气吞声:“臣妾再也不敢了,娘娘放心。”
我道:“你回华音殿走左边的路近些,本宫和昭仪走右边。就此别过,明日你也不必来请安了。”
她应了,带了宫女匆匆离去。陈昭仪侧首看了看离去的郭修仪,又看了看我,道:“娘娘支开郭伯媛,想来有话单独对臣妾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