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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便是新晋众妃初次向我请安的日子。一大早柔嘉便唤我起来,先用清水匀了面,又拿青盐漱过口,方才饮了半盏温茶。
脸上敷上一层均匀的珍珠粉,白嫩细腻。胭脂用水化开轻轻抹在双颊,妆作飞霞。剩下的一点残红刚巧够点染朱唇,不是艳丽非常,却是得体大方。
拿起上用的画眉黛,描了素日最喜欢的柳叶眉。长长的眉尾扫入鬓角,正是不容逼视的凌厉。因而,眼角我刻意处理的平滑,企图平复眉梢的戾气。可惜眼睛一眨,深沉的心思跃然而出,这精心描绘的平和妆容终究被抹杀的干干净净,一切皆是徒劳无功。
入宫三年,我早已褪去了那一份稚气,眼神中的天真伴随着宫中永无休止的斗争一起埋葬,我不再是单纯的女子。
象征皇后地位的凌云髻梳的一丝不乱,二十四支宝钗步摇林林总总戴上,行动间叮玲作响。双耳悬挂着的东珠耳珰与凤凰滴翠的玉珠相互碰撞,荡漾出萦绕不散的清脆声响。我素日从不这样郑重打扮,一时间略不能适应。
“娘娘,众位小主已经到了。”柔仪进来通报道。
我颔首,道:“你先吩咐人上茶。”
柔仪答应,刚要出去我唤住了她:“贤妃和陈昭仪都到了么?”
柔仪答道:“贤妃娘娘和昭仪娘娘都到了,新晋的各位小主也都到了,不过杏芳堂的程选侍还没到,要不要奴婢遣人去请。”
我沉吟片刻,说道:“昨儿她胎动不适,皇上已经去探望了,你一大早去催作什么?倒是本宫该体恤她快要临盆,你去宣旨,就说今日阖宫觐见她不必来了,养好龙胎才是要紧。”
柔仪答应下去,柔嘉一壁为我松松束上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一壁蹙眉道:“这毕竟是阖宫参拜娘娘的大日子,程选侍不来,会不会让人轻视娘娘,以为有了身孕便可以恃宠生骄?”
我摇摇头,顺手穿上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丝衣,再披上一件轻薄的云纹纱袍,道:“程选侍不是那样的人,何况她到现在都不来,只怕皇上还在她那里所以绊住了。我若是三番四次去催,反而让皇上觉得不近人情。”
皇后威仪要紧,但萧琰怎么看也是要紧的,再说此刻未央宫还有不省事的贤妃等人,我可不想第一日便落下苛待后宫的名声。
精心妆饰一番,我的样子再无不妥,便携了柔嘉的手缓步踱出内殿,来到了未央宫正殿椒房。
“皇后娘娘长乐未央——”
众人见我前来,连忙屈膝行礼。我步入正上方,坐在了上首凤座,方才转身命她们平身。
此番入选的妃嫔中,我认得的只有瑰嫔郭伯媛和贵人梁月宁。其余十人细细看去,也尽是美丽妩媚之辈,并非寻常颜色。
她们一一向我行礼,也算是一一见过。瑰嫔位分最高,也与我有些相熟,只笑吟吟磕了一个头,道:“臣妾琢璞堂瑰嫔郭伯媛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未央。”
我携了一丝笑意,道:“妹妹起来吧,我们原是旧相识,未央宫中不必拘礼。”
她自是从善如流,含笑起身,转而双手平举一物至额间,道:“启禀娘娘,这是臣妾亲手制的珍珠膏,最能均净皮肤,也不会伤及娘娘腹中的胎儿。娘娘若不弃,就请收下吧。”
我示意柔嘉,柔嘉立即走过去福了一福,接过了那珍珠膏,复又转呈给我。
我打开甜白釉的瓷盖,便马上闻到一股舒心清甜的味道,像是百花蜜露,却又比那露水更浓郁。
“好香的东西。”我含笑道。
瑰嫔颔首,掰着指头如数家珍:“珍珠粉虽然好,但是长久敷面容易生痘,娘娘此刻有着身孕,想来不便用药祛痘。此物则不同,可以完全为皮肤所吸收,代替珍珠粉的功效。这里面的珍珠粉是取深海野生巨蚌所产的珍珠,足足用玉石磨盘细细研磨了三天三夜,既细腻光滑,又容易贴近皮肤。调和珍珠粉的水是臣妾取春日迎春花蜜、夏日荷花花蜜、秋日紫薇花蜜和冬日里梅花花蜜各两钱调制而成,香味清郁却不会刺激皮肤和胎儿。融合其中的骨胶也是拿今年刚产的,去年的臣妾万万不敢拿来进献给皇后娘娘。”
我端庄而笑,不动声色,倒是陈昭仪沉不住气,冷哼一声道:“瑰嫔刚入宫,心思倒是不少,越发显得我们笨笨的。”
瑰嫔闻言,略微有些讪讪的,我连忙打圆场,笑道:“昭仪的伶俐都用在舞枪弄棒上面了,哪里有心思想这些精巧的玩意儿。若论刚毅之美,瑰嫔也及不上你。”
瑰嫔闻言,也即刻莞尔,对陈昭仪欠欠身,道:“皇后娘娘说的正是,嫔妾不过是玩弄小巧,登不得大雅之堂。”
一直不做声的贤妃此刻淡淡接过话茬,微笑道:“玩奇弄巧总还讨人喜欢,臣妾就喜欢瑰嫔的心意。昭仪的剑术虽是不错,只是也要注意准头,下次大雅之堂上可切莫再惊着皇后娘娘了。”
陈昭仪闻言大怒,抬眼凌厉望向贤妃,却一时语塞说不出什么。众宫嫔虽然刚刚入宫,但宫闱趣闻向来在茶余饭后传的飞快,只怕无人不晓当日陈昭仪剑飞之事。
然而又有谁人晓得,那不偏不倚被陈昭仪踩在脚下的酒杯的主人,才真正是要害我性命的罪魁祸首。
再也忍耐不得,我索性一挑眉,看向正饮茶的贤妃,徐徐道:“贤妃姐姐这茶盏可要端好了,千万小心不要跌在地上。不过话说回来,昭仪妹妹舞剑之姿再敏捷灵动,只怕也及不上姐姐眼疾手快。那份决断心胸,可是昭仪妹妹断断学不来的。”
在宫中称呼人为姐姐,要么是位分高的尊称,要么是年纪大的缘故。此刻我唤了贤妃为姐姐,又唤了陈昭仪妹妹,自然是为了刻意凸显她们的年龄差距,暗示贤妃年纪最大。
宫中人最忌讳年华老去,我不过也是言语间给贤妃添添堵罢了,谁叫她心术不正,莫怪我刻薄。
陈昭仪听我这样说,忍不住轻轻一笑,抬手用指尖揉了揉额角,道:“正是呢,臣妾再鲁莽也是无心之失,就怕有人有心,才真正可怕。”
贤妃神色不变,搁下茶杯浅浅一笑,道:“臣妾多谢娘娘提醒,日后必定注意。”
坐在陈昭仪下手边的佳嫔见状嬉笑道:“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宫中还是不要见刀光剑影的好,这些粗鄙玩意儿是乡下野妇玩弄的,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怎好弄这个?”
话音刚落,几个年幼无知的妃嫔跟着佳嫔吃吃的笑,陈昭仪当即沉下脸,转头冷道:“佳嫔的意思是本宫喜欢玩弄粗鄙玩意儿?”
佳嫔不以为意一昂首,不屑道:“臣妾可没这么说,娘娘自己这样以为罢了,臣妾只是说实情。”
陈昭仪一拍扶手,冷喝道:“大胆!你嫌弃刀剑粗陋,可知我大齐有多少将士冒着生命危险用这些东西守护着边境安稳。若没有他们,你以为你能好端端坐在这里阴阳怪气的矫情?本宫自幼长在边关,比谁都清楚将士们的辛苦。而你虽然出身富贵,却是半点用都没有的,本宫才瞧不上你呢。”
陈昭仪少有这样疾言厉色伶牙俐齿,佳嫔一时间被她震住,不由自主起身屈膝。贤妃一皱眉,道:“佳嫔坐好吧。”
佳嫔回过神来,脸上一派被抢白的尴尬,想要顶嘴又被我一个凌厉眼神唬住。我嘴角一勾,知她只是外强中干之辈,对陈昭仪缓缓道:“昭仪,其实佳嫔说的也没错,你是昭仪,是有身份的人,怎好总逞口舌之利?”
话看似是与佳嫔解围,实则暗讽佳嫔身份低微。陈昭仪与我长久相处,立即会意,转脸一笑,也不做声。
新入宫的宫嫔见我们几个唇枪舌战,毫不留情,此刻也安分不少。我抬眼看向一直站在当中的瑰嫔,和气笑道:“宫中姐妹感情甚好,一说起话来难免顾不上别的,竟让你白站着了许久,快坐下吧。”
瑰嫔也不介意,福了一福径自回去坐下。
下个请安的是小仪赵若文,她出身仅次郭伯媛,自然一派骄矜。但方才殿中硝烟味十足,她少不得端了几分小心翼翼,丝毫不敢逾矩。
我怡然受礼,不曾对她多说什么,她也未有与我亲近之意。
妃嫔挨个下去,很快到了贵人梁月宁。她先按规矩说了吉祥话,又毕恭毕敬磕了一个头,道:“臣妾昨日鲁莽,冲撞娘娘,还请娘娘降罪。”
我混不在意一笑,让柔嘉扶她起来,道:“昨儿谈不上冲撞,你不必介怀。本宫喜欢你一点就通,想来皇上也会喜欢你聪慧。”
她脸颊烧红,低眉咬着嘴唇一笑,道:“娘娘不要取笑臣妾。”
这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声通传,原来是选侍程淡樱来了。
我凝眉,见她小腹高高隆起,扶着肚子小心翼翼进来,连忙起身亲自拉住她,阻止她请安,嗔道:“不是说你不必来了么,怎么不听话呢?”
程选侍微微一笑,膝盖略弯弯,道:“今日是大日子,臣妾说什么都要来的。”
我让她赶忙坐下,也让梁贵人坐下,关切问程选侍道:“听说你昨儿胎动不适,今儿可好了?”
程选侍笑吟吟道:“御医看过了,说没事,只是快临盆了,有时会觉得胎动的厉害。”
我含笑,目光遍视众妃,声音带了少许郑重,道:“此次选秀意在为皇上开枝散叶,为皇家增添子嗣。你们今后无必要尽心服侍皇上,都像程选侍一样有孕才好。”
众妃闻言,当即起身,整齐划一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