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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留玉身子往前倾了倾,笑吟吟问道:“哦?是谁?”
杜薇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眯着眼睛仔细想人选,半晌才慢慢地道:“小时候在杜府,杜钟维有个庶出的小公子,跟我同年的待我极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拿来给我...”
宫留玉直接截断道:“小时候你才多大点子?那时候的事儿怎么能当真?”他又微微抬高了声调,不满道:“我有什么好东西没给你吗?你怎么就不惦念惦念我?”
杜薇以为他非要个答案不可,左思右想又凑出一个人选:“奴婢在陈府的时候,陈府大管事的儿子倒是对奴婢颇好的,管事娘子还说等奴婢长大些要来提亲...”
宫留玉眉梢慢慢地扬了起来,居然都提亲了?他微抿了唇角,满面不悦道:“都是没自由身的奴才,怎么能作数?”
杜薇忍不住低声辩了句:“奴婢也是奴才。”她看宫留玉脸色微沉,为难道:“实在是没人选了。”
他容色慢慢地舒展开来,上前走了几步道:“那说明你没有心上人了,长这么大,心里没个惦念的人怎么成?”
杜薇不理解这怎么就不成了,皱了皱眉正要开口,他的手却突然搭了上来,滑到手肘处慢慢地摩挲着。他边摩挲边倾下身子,笑意盈盈地道:“那我做你的心上人如何?”
杜薇心里急跳几下,有点不明白他这唱的又是哪出,便只能往后退了几步,别过脸道:“您说笑了。”
宫留玉继续上前几步,直到她背抵着博古架才罢休,他更靠近了些,皱着眉道:“你不乐意?”
杜薇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硬是忍住没去搡他,头往后仰了仰勉强道:“您是殿下,您说什么是什么,能先往后退些吗?”
宫留玉顺着竿爬,得寸进尺地在她手背上暧昧地来回抚着,一边幽幽地道:“你也忒客气了些,怎么还是殿下?”他从从容容地笑道:“看在你对我一片痴心的份上,无人的时候许你叫我玉郎,要不玉哥哥,或者唤我小字九江也行。”
杜薇“......”还玉哥哥,早知道就抵死不松口了。
他见杜薇垂着头不说话,便权当她是默认,心里更适宜了些,稍稍退后几步道:“你过来给我研墨吧。”
杜薇松了口气,选了个离他稍远的地方站着,手里拿着墨砚缓缓地研着,她磨着磨着,忍不住抬眼看了宫留玉一眼,按说她伺候过的主子不算少了,但没有一个像他这般......鬼神莫测,她至今还是把不准这人的脉。
宫留玉却好像后脑勺上长了眼一般,一边看账本一边道:“就算你急着偷看你心上人,手上的活儿也不能停吧。”
杜薇“......”她张了张口想反驳,又怕他继续粘缠,便只能老老实实地闭了嘴,低头研墨。
宫留玉又看了会儿,直到把手里的这本看完,才撂下账本子,从一侧案几的文书里翻了翻,突然手一顿,抽出一张文书上下细瞧了会儿,才慢慢地道:“这李威为了留在京里,真真是不择手段,连最起码的体面都顾不上了。”
杜薇心里一紧,心道了声来了,果然就听宫留玉一边皱眉翻看文书,一边嗤道:“他们把自己一个庶出的女儿,送给现在的中山王做妾,中山王这才答应给他们出头,进宫去求了皇上。”
现在徐轻鸿还没有承袭王位,所以如今的中山王是徐轻鸿的父亲徐展,岁数已经上了六十,李家人把个青春貌美的庶出女儿送给这位老王爷做妾,真是下了大本钱了。
宫留玉伸手弹了弹那纸张,冷哼道:“徐展年轻的时候也算骁勇善战,这才得了皇上的赏识,为子孙后代挣下了偌大的基业,可惜人老了却越发糊涂起来,不是炼丹问药就是沉迷女色,年轻时候那些功劳也不知道能由着他挥霍到几时。”
杜薇听他说了这番话,心里一紧,小心问道:“那皇上呢?已经答应中山王爷了?”
宫留玉又看了那文书一眼,微蹙了眉头道:“还没答应,只说是要斟酌,徐展又为他们李家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我看就是没有立时应下也差不离了。”他想着想着,缓了神色道:“不过李家没什么干才,唯一能顶事儿的李威也是个不成气候的,就是留在京里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当下要紧的反倒是江夙北惹出的麻烦了。”
对宫留玉当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儿,但对杜薇来说,李家在金陵一天,她就一天不得安生,李家见不得她安稳活着,她也更见不得李家好。
她又看了宫留玉一眼,见他又低头研究账本子了,她试探着问道:“那这事儿...您打算怎么处置?”
宫留玉道:“先瞧着吧,若是实在不成,也只能强行把他保下来了。”他叹气道:“那时候动静可就大了,可没法子悄没声儿的没过去。”
她在心里斟酌一时,缓缓地开口道:“其实江指挥使这事儿...奴婢倒是有个法子。”
宫留玉抬头看她一眼,似乎来了兴致,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杜薇蹙了蹙眉头道:“这法子现在不好说出来,只是...”她一下子跪了下来,仰头看着宫留玉:“奴婢有事儿求您。”
宫留玉端坐在帽子椅上,神情平淡,看不出喜怒,过了半晌才淡淡道:“你说。”
杜薇低垂了头,声音不紧不慢:“前几日您是看到的,李家费力设了这么大的套子要除了奴婢,虽然有您护着,但李家那里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这事儿一定要有个结果出来,他们一日不除奴婢是不会停歇的,如今他们留在了京城,伸伸手就能够的着的地方,奴婢不能不提心吊胆。”
宫留玉的半边脸隐在梨花橱打下的暗影里,神情高深莫测,似乎因着她的话,两人才拉近的距离又募得疏远了。他低头看她,淡声道:“继续。”
杜薇低垂了头:“我想请您把李家人仍送回江南去。”
宫留玉嘲讪地扬了下嘴角:“等我把李家送回去之后,你再告诉我救下江夙北的法子,你打的真是好算盘啊!”他倾下身子:“那你倒是跟我说说,李家人为何非要置你于死地!”
杜薇低头,避开了这个话题道:“李家现成的罪状在那里摆着,您想要揪住他们的错,打发他们回江南,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而且李家人摆明了要跟中山王府站在一处,中山王府和六殿下...“她微顿了顿:”送走李家人,对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宫留玉却突然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抬起头来:“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早就有了能救江夙北的法子,却一直不说,直到今儿个见到有了用处才抛出来?是不是?!”
杜薇任由他捏着,人却沉默了下去,她手中的牌不多,每一步都得细细算计,先引得李家出手,然后等到江夙北的事情发了,他是宫留玉的心腹,自然要来找他相救,这时候李家那边的后招也差不多出完了,她再抛出条件,和宫留玉做个交换。
杜薇沉默片刻,才慢慢地道:“这对您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儿...”
这话等同默认,宫留玉的手却突然下移到她的脖子处,脸上蓄满了风雷,对着杜薇恨恨道:“为我好,你当真是为我好,事事都让你算了个精细,没想到我身边还藏着这么个能人儿,以往真是屈了你了!”
他以为她身上的秘密虽多,但至少她待自己的心意是不掺假的,至少他漫漫长夜里,他身边还有个贴心的人在,再不是孤凄凄一个人了。现在想来,她事事的妥帖里不知藏了多少算计进去,想想他刚才的心思,简直像是一巴掌挨在脸上,让他恨得咬牙,又像是失了什么东西似的,只余了一片空寂,这种空寂让他更加失望,继而是说不出的恼恨。
眼前的这个人算什么呢!若是没有他的宠爱,她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一个奴才,仗着主子的宠爱,僭越无礼,任意妄为,直接拖出去打死就行了,他又为什么要恼火?
杜薇觉着他的手越来越用力,听他咬着牙冷笑道:“你以为凭着这个你就能胁迫我了?!”
杜薇脖子被他用力钳着,所有的气就像是被封住,出不来也进不去,只能扯了他的袖子,断断续续地道:“奴婢...胁迫您...什么了?只是...交换而已。”
是啊,交换,这世上有什么不能被拿来算计的?人和人本就是算计来算计去,他和人合谋算计过,也算计过别人,这次只不过是不小心着了道儿,被人算计了而已。她说的没错,这事儿对他百利而无一害,他为什么不答应?
他冷静下来了,却也失望透顶,也不需要她在一旁分析利弊了,垂眸看了眼俯低身子大口喘着的杜薇。
刚才还是相谈甚欢的一双人,转眼就成了这样,看着就让人心凉。
他在原地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淡淡道:“你说你有法子救下江夙北,我就让你试试,不过这是要命的大事儿,你若是不能成,就自己了断了吧。”他眼神慢慢地冷却下来,说不出失望还是厌弃:“若是成了...你也不必到我身边来伺候了,去西府吧,我不想再瞧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