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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星皎月,灿然而生。
在洛言点头的那晚,他想象与卫初晗的重新认识,会是怎样的。他心中想整夜与她在一起,可他不知道她的感情是哪种程度,他怕她不愿意。两人说开后,洛言送卫初晗回去睡觉后,回来再没有心情与白英谈记录。白英也识趣,很快离开。
那一晚上,他在黑暗中垂坐,似睡非睡。
在当年的事情过去后,他一直这样。总是无法安稳入睡,即使睡了,梦里也不太平。梦境和现实一样无指望,他越来越对睡眠没兴趣,经常睁着眼到天亮。此一晚,洛言也是依然睡不着。
他怕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因为想的太久了,期待的太久了,自己麻痹了自己。
可他又想不是梦,梦里的卫姑娘,怎么会停下步子等他呢。
再一想明天早上会是新的开始,他辗转无眠,心中有迷茫和惶惑。他知道卫初晗喜欢与她心意相通、情投意合、观念与共的人,以前的刘洛是,但他不是。他想卫初晗不喜欢他这样……可他又变不回去。她会对他失望,再次弃他而去吧。
一晚上没怎么睡,到快天亮时,青年才迷糊了一会儿。鸟雀啁啾时,他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看看窗外天色,仅是初亮。洛言一时想去寻卫初晗,一时又觉得天这样早,她怕是没起来。青年硬生生在屋中又坐了许久,天光大亮他没起身,外面有扫地声他没动静,一直到人慢慢多了,来往说话人多了,他才真正起来。
这样,便不会给卫初晗造成压力吧?
而且如果只是他的一场梦的话,这时候去寻卫初晗,也不会闹笑话。
梳洗完毕,洛言一边走,一边还在迟疑。他去了卫初晗住的屋子,被路遇的九娘告知,“书生他们昨天捣鼓了几盆花,请小狐姐姐去看看。”
洛言冷淡地点个头,往后花园寻去了。九娘回头,疑惑地看眼他的背影。按照她的印象,洛言每天像个隐形人一样,不说很少在大太阳下出现了,他几乎是一天没影的。书生开玩笑说过,找洛公子的话,往那些荒僻的、阴暗的角落去找人,肯定没错。结果今天大清早,居然罕见地在日头下,捕捉到了活生生的洛言,多么稀奇啊!
洛言一路上,遇到的都是众人的惊诧眼神。他完全无视,按照九娘的提示,果然在后花园见到了卫初晗。远远的,他刚进院子,就看到花圃边,白衣少女蹲在地上,身边围着三四个大汉。大汉拿小铲子挖土,跟卫初晗说着什么,卫初晗点头,又跟他们说什么。他们面前是新栽种的花,洛言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只看到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阳光浮照在少女玉瓷一样的面孔上,一双清水般流转的眸子,有着不同于外表的成熟。这种年少与成熟的矛盾冲突,再加上谈吐和气质,总是格外吸引人。至少南山的这些朋友们,对卫姑娘是又敬又爱,不敢靠近她,怕唐突美人;但美人笑一笑,招一招手,他们又愿意聆听她的话。
像现在,明明卫初晗不是花农,这帮大老粗种个花,都请卫初晗看一看。而卫初晗感兴趣下,真的来看了一看。
洛言走过去,也许他步子太轻,他都走到了几人身后,那几个人还在说话,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到来。他听到一个男人跟卫初晗说,“这花昨天还开得很好的,今天看上去好像有点没劲啊……”
卫初晗道,“许是你水浇多了的缘故。我家以前养过这个品种,不能像你说的那样,浇那么勤……”
“卫姑娘说的是!我再不乱浇了嘿嘿……”
“我话没说完,”卫初晗声音凉凉的,如早上清露般,“这品种比较娇贵,需要花农用心侍奉,毕竟我又不是天天琢磨花的。我觉得你们养不活,还是换种别的花吧。”
买花的汉子憋红了脸,在朋友取笑“他是送给情人的”时,碰到卫姑娘转过来的感兴趣目光,他梗着脖子道,“我就是想养兰花啊。我家小朵儿说了,我这么个粗人,整天喊打喊杀,要是连斯文都学不会,怎么能相信我喜欢她?她就让我养兰花给她。说啥时候我养好了,她才嫁我。卫姑娘你帮帮忙吧……九娘说你出身好,书生都养不好的花,你肯定有办法。”
卫初晗觉得有点意思,笑一声后,思索片刻,“养兰花?”她觉得对方这样子,是死活养不活花了。但对方一直求她,还是为娶老婆的缘故,卫初晗轻飘飘道,“不如,你养……吊兰吧。”
“吊兰?这也是一种兰花?”众人疑惑。
卫初晗忽悠人道,“好歹占一个‘兰’字嘛。”
大家一听有道理,“好养吗?”
“肯定比你现在的好养。”
……洛言站在后方,听着他们说话。他几次想开口,都插不进去话。他既跟不上他们的聊天内容,口舌也没有他们快。到后来,他完全是默然听着。直到其中终于有一人伸懒腰站起时,发现了他的存在。“啊,洛公子!”
卫初晗是个教养极好的姑娘,在听到有人来时,她就站了起来,转过身。卫初晗看着洛言,点个头,“洛公子早。”
“……”洛言看她一眼,对她满腔的期待,化为了空。他轻轻点个头,便是回答了。
在众人眼中,洛言是极度孤僻的一个人。就算他来了,众人的话题,也没有想找他一起说。所以打过招呼后,洛言继续听着他们聊花。并且九娘让人来门口喊他们吃饭后,众人就一边聊,一边往前厅去。洛言静静跟着他们,他用余光看卫初晗。她表现得疏离而客气,言语如常,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偶尔他看去的目光被她看到,她只是笑着对他点个头。
和之前一样。
完全没有变化。
到现在,洛言的期待值一点点降低,已经完全没有期待了。
他不指望重新认识了,他甚至觉得昨晚的事情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卫初晗根本没来找过他,他们根本没有和好。不然,她为什么态度这样冷淡?她与别人还有话说,跟他就点个头,说声“早”,就没事了。
洛言又听几个人问卫初晗,“卫姑娘一会儿要出门是么,前几天城里出了杀人案,恐怕不安全。我们几个跟卫姑娘一起去吧?”
“那就多谢了。”卫初晗没有拒绝。
洛言跟在后头,默默将“我能……”咽了下去。算了,卫姑娘有别的选择,又不需要他。他只跟卫初晗交好,卫初晗却跟所有人都交好。他们不一样的。越走,洛言越是没了兴趣。吃早膳?他本来就没这个习惯。何必跟他们一起过去?还是没人时,随便对付一下吧。
洛言渐落在后头,与他们越走距离越远。他满心失落,并没有发现在行去前厅的回廊口,原本走在中间的卫初晗,已经落到了最后面,并且越走越慢。只是突然间,洛言低着的眼睛,看到素色绣兰的裙裾一角。他的手腕被一只凭空伸来的手抓住,对方用力,他又太惊讶,竟被人拉了下去,推坐在了地上。
洛言抬头,对上卫初晗噙笑的眼睛。
回廊一边靠墙,一边是半人高的栏杆,用藤蔓缠绕。青青郁郁,层层叠叠的碧绿中,荡漾着紫色藤花。洛言被卫初晗一把拉着,蹲到地上,远远看去,竟只能看到海潮般浓密的绿意,根本看不到廊中角落里蹲着的二人。
“干什么,大清早的找我,这会儿发什么呆?”卫初晗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
洛言怔住,对着她的眼睛,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卫初晗是故意不理他的。她是在逗他玩。他心中不知作何感想,眼上睫毛颤了颤,见卫初晗忽然凑近,捧住他的面孔,脸靠了过来。
她的动作太快,洛言根本没回过神。回过神时,她就已经捧着他的眼睛在看了。
卫初晗问,“你眼睛怎么这么红?难道背着我去杀了人?”
“没……”
“哦,”她似笑非笑地低眼,呼吸喷在他白净的面上,羽毛一样撩人,“那你是昨晚没睡好了?想什么好事呢,竟然一晚上没睡?”
洛言太不习惯她这样的风格了,人前端着,人后就调=戏他。明明一晚上之前还客客气气的,一晚之后,她就放开了这么多。洛言被她看得难堪,眼角微红,撇开了目光。她却靠近,柔声,“这样可不好,一会儿出门,被人看到了怎么办?我帮你吹一吹。”
“……”谁会没事盯着他眼睛看啊?而且只是一点红,吹一吹会有用吗?
洛言有不太好的预感,他往后退,可惜他靠着栏杆,退无可退。而卫初晗捧着他的眼睛,轻轻往里面吹口气。卫初晗搭在青年肩上的手臂,感受到他瞬间的僵硬。她垂眼,看着他面上,从眼角到耳根,一下子就红了。
她好笑又怅然:他还是这样。无关性格,少时他就脸皮敏感,她一撩,他就受不了,红一大片。现在这样大了,还是这样。只是吹一下眼睛,洛言脸上的红,都快到脖颈了。
洛言推她,“你别……”
少女忽地凑身,亲上他的眼睛。
洛言推她的手,一下子僵住了。眼皮上的轻柔凉意,让他的心口都跟着疾跳一下。但这不是关键的,关键的是她跪在他面前的姿势。他是靠着栏杆、被她推坐下的,身子就有些低。就是卫初晗跪在他面前,也比他个子高。所以她轻而易举能亲到她眼睛,而她靠这么近,他的脸,贴上了她柔=软的胸脯。
轰一下。
洛言整张脸都红了。
整个人都烧成了红色大虾。
想他少年时与她分离,饱尝人间苦寒,却再没有和一个姑娘家亲近过。而就是少时,他住在她家,有卫父看着他们,两人顶多是偷偷亲一亲,根本不敢做别的。卫父发现他和卫初晗的私情后,就防贼一样防着他,怕他们年少气盛,做出出格的事。
洛言对姑娘的了解,只有软软的腰、甜甜的嘴,他从来没碰过她的胸。
而现在,他的脸却被迫埋入了她胸口。
洛言僵硬着,屏着呼吸,一动不敢动。她还是少女时的身体,胸小小的、软软的,馥郁芬香,青年的全部心神,都被牵了过去。她的胸脯一颤一颤的,勾着他的魂魄,理智知道他该躲开,感情却让他不想躲。
甜蜜的烦恼……
卫初晗垂眼,看到了他的窘迫。她赧红了脸,却依然亲着他眼睛,没有阻拦青年的享受。
她想过了,她与洛言分开太久,洛言对她太生疏。她在湖里沉睡了十年,而那十年,洛言却在人间受苦。一个是寂寞寥寥,一个是孤苦凄凉,就是重新认识,卫初晗也不可能找回她少年时的爱人。虽然不想承认,事实却是刘洛真的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洛言。她不能总想着在洛言身上找刘泠的影子,没有,或者说很少。
洛言活在和她不一样的世界里。他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提不起劲,冷淡得让自己对世上所有的反应,都形成了一种障碍。不是不远不近,而是实在太远。他再这么走下去,前面就没有路可走了。他会把自己逼死的。
卫初晗很早就发现了洛言的这个问题。但那时她对他抱有成见,并不想做圣母,把他引回来。但现在不一样了。她要洛言走回来,就必须下猛药。
对一对情人来说,引导对方最好的方式,本来就是感情。洛言对别的反应淡,但幸好他没有性=冷=淡,不然卫初晗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正浓情蜜意中,洛言忽抱住卫初晗,将她惊了一下。他抱住她,将她拉下去,少女整个人被抱在他怀里,脸紧靠着他的胸口。卫初晗挣扎,却被他箍得更紧。这时,她听到上方传来的少女声音,“洛、洛、洛……大早上的,你们在干什么呀……”
卫初晗的身子,僵住了。幸而她被洛言紧抱着,脸也没有转过去,整个人埋在青年怀中。直面娓娓质问的,是洛言,而不是她。
另一道男声轻笑着响起,“小尾巴,这你都看不明白?人家情投意合,我们别搅局了……走吧。”
这是陈曦的声音。
卫初晗的脸更加爆红。陈曦!
所有人里,和她的出身最相近的人,就是陈曦了。平日她对陈曦始终心存疑虑,都没跟这个人说过几句话。结果自己的囧事,却是陈曦看个正好。
有脚步声远去,伴随着娓娓不甘愿的叫声,“你别总给我起绰号好不好?别叫我小尾巴……”
等人走远了,洛言才松开了卫初晗。卫初晗从他怀中抬头,对上他微红的脸。她在他暗黑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脸也一样。她咬了咬唇,半天无言。
青年看她一眼,又低下目光,睫毛飞颤一下,“你后悔了?”
卫初晗愣一下,他觉得她后悔了?
卫初晗凑过去,在他耳上轻啄了一下。他往旁边躲,听到卫初晗淡漠的声音,“嗯,后悔了,特后悔。”
洛言低着头,唇角以极淡的弧度扬了下。他并不是傻子,又不是自卑到极点,他只是对外界的反应很难体会到。但他能体会到她的感受,她又亲了他……洛言当然知道卫初晗是不是真的后悔。
闹够这个小可怜儿了,卫初晗站起来,看看日头,皱了皱眉。她低头看看自己微皱的衣裙,想了想,决定先回房换衣,出来直接去灶房找吃的。毕竟现在去,时间也太不合适了。
卫初晗站起来,正打算走。洛言也起了身,他跟了她一步,卫初晗诧异看他,“我回房换衣……阿洛,你也要跟着我吗?”
她的眼神,赤=裸=裸地写着“你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
她叫他阿洛啊……
洛言瞥她一眼,压下面上的红色,说,“你今天要出门是么?”
“嗯,卫明的那个村子,我还需要多去几次。”
“我跟你一起去。”洛言说,看她微讶的神情,他解释,“你说过不会瞒我事情的。”
“……我没有瞒你啊,之前种花时,你不是听到了吗?”
“……”他看她的眼神,大约意思是“你那话不是说给我听的”。
卫初晗几乎能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他当时对自己的怨念,她多淡定的人啊,都被他逗笑了。她又想逗他玩了,忍了忍,好容易忍了下去,只揶揄他一句,“怪我居然没找大喇叭,点名道姓地跟你喊。下次可以提醒我。”
她说,“那时候是哄你玩的。一会儿我去跟他们说,他们不用陪我去,你跟我一起就好了。就我们两个人,好吧阿洛?”
洛言低应一声,那个矜淡漠然啊,能掩饰她感受到的他心中片刻欢悦吗?
完完全全暴露在她眼中的心情,他掩藏什么劲儿啊?
卫初晗与他边走边说,“那就这样说定了,阿洛?我回房换衣,你也去换一下。然后吃点饭,准备些东西……先这样吧。”她本想让洛言帮忙准备东西,但想到他那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水平,现在恐怕达不到她的要求。她还是自己琢磨吧,不伤人心了。
她说什么,洛言都没什么拒绝的意思。可是卫初晗却感受到,他的心慢慢如止水,情绪越来越淡……这让她疑惑,她说错了什么吗?临分别时,洛言望着她,终于开了口,“你能别再叫我‘阿洛’吗?”
卫初晗愣住,看着他的眼睛,确认他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不喜欢这个称呼。
为什么?
因为那代表他的过去,而他的过去已经死了。他不想听到,不想感受,一点都不想。可卫初晗一直在提醒他,在她叫他“阿洛”时,他几次不自在。她每喊他一声“阿洛”,他的心就淡一分。到后来,简直是一种折磨。
好吧,原来他在别扭这个啊。那就不叫了。
不过日后他惹她生气了,倒是可以喊出来逗一逗他。
卫初晗笑一下,“好。那你也别叫我‘卫小狐’之类的。那你该叫我什么呢?”
卫初晗有意借为难他,缓冲一下两人间略冷的气氛。结果青年抬眼,清清冷冷地说,“卫姑娘。”
——作为情郎,你该叫我什么?
——叫你“卫姑娘”。
“……”卫初晗瞬间不想跟他说话了。
气氛根本没有得到缓冲,反而让卫初晗沉下了脸。她无言看他一眼,别头离开。
卫姑娘……第一次听到有人管心上人叫这么别具一格的称呼呢。洛公子真棒!她甘拜下风!她以后也喊他“洛公子”哦。大家一起做对别具风格的小情人吧!
而另一边,娓娓被陈曦拽着离去。半路上,陈曦打探,“看起来,刚才洛公子和卫姑娘的事,你只是惊吓,却不是惊讶?难道你早就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
娓娓哼一声,这是明摆着的啊。大家都能或多或少看出来,陈公子分明装聋作哑嘛。
陈曦叹道,“真没想到,洛公子那样清冷的人,竟然能讨得卫姑娘欢心。而我这么好看,却没有姑娘看上……”
“那是因为你心眼太多了好么,”娓娓忍不住道,“谁被你看一眼,你好像都要挖出他的祖宗十八辈一样。你就不能享受人生的际遇吗?非要活得那么清楚明白?”
陈曦瞥她一眼,心想你知道什么,我的享受你不懂。但他面上露出受伤的表情,叹口气。
娓娓最见不得美人受伤了,连忙安慰他,“不过你也别难过啊……卫姑娘和洛公子属于意外。他们俩简直是必须在一起嘛,不在一起,根本没法活嘛。”
陈曦从她话中捕捉到什么讯息,“为什么他们必须在一起?你给他们算过命?他们姻缘天注定?”他太了解娓娓这种时不时就喜欢推算的风格了。
娓娓顿一下,想着是不是该告诉他。转念一想,陈公子跟他们处久了,心思这么多,早晚会发现,说不说都一样,“卫姑娘身上被人施了术法,洛公子无意间牵扯进去。现在的情况,就是洛公子在把寿数送给卫姑娘……卫姑娘早该是死人了。术法一解除,卫姑娘就要死。术法不解除,他们两个就要绑一起。既然要绑一起,白头偕老,简直是必须的啊。”
不过也不一定这样。毕竟她没有见到真正的术法是什么样子。洛公子既然是被扯进来的,理论上,他可以再出局。当然了,这一切都是娓娓的猜测。
她惊叹道,“这才是真正的白头偕老呢。其中一个闭眼,另一个肯定闭眼。比较怀疑的,反而是他们会不会有白头的时候。到底卫姑娘应该是死人……”
陈曦眯眼,若有所思。卫初晗已经死了?等等……他怎么觉得,娓娓的故事中,有些地方,跟他之前在甘县发现的一些东西,重合了?而娓娓知道这么多……他笑问,“你不是要找你姐姐吗?为什么总跟着卫姑娘他们?莫非你姐姐和她有渊源?”
娓娓哼一声,知道他又在怀疑她了。她低声,“我是同情他们好不好?你才是值得怀疑呢。我跟你说,我不管你做什么的,你要是打卫姐姐和洛大哥的主意,我肯定帮他们,不帮你。”
陈曦揉了揉她的头,逗她,“但你要是跟别人打架,我肯定帮你。”
娓娓翘唇,挥开他的手,跳远了。却又被他拽回来,“帮我算算今天该不该出门……”
“你别总找我算这种无聊事,”娓娓不满地推他,“你给的银钱那么多,我现在听到书生他们的问题,都不想算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把我胃口养大,只想让我帮你算,不想我给别人算。我又不是你的宠物!”
“真是傻姑娘,”陈曦笑叹,“我养大你的胃口,才是为你好。”
娓娓不信他。
见他脸色严肃了些,柔声,“你从来没想过,你们一族圣女与天地沟通,灵力固定的话,你总帮别人算,虽然耗费不了多少能力,但鸡毛蒜皮的事情加多了,那消耗也是很大。日后,当你自己遇难、需要谋生路的时候,术法不够,难道你要烧寿命给自己吗?我给你银子多一点,你就少用些灵力。不是说你之前的圣女们死得都早么?傻姑娘,你要向你的先人们吸取教训,知道吗?”
娓娓被他说得愣住,呆呆看着他。她万没想到,这个总是逗她的陈公子,看起来万事不经心的陈公子,他居然还有这样的想法。她跟所有人都说过自己一族圣女的事……但真正听进去的,反而是好像最不在意的陈公子。听进去了,还放在了心上,并且明里暗里地为她想。
陈曦公子真是一个好人啊。
娓娓心微动,瞠着一双烂烂明眸看他。恰是白英过来,咳嗽一声,陈曦对娓娓笑一下,转身就走了。娓娓定定看着他的背影,默了片刻,低下了眼睛。陈公子这样的人,又好看,又识趣,还好心,还出身好。喜欢他的,肯定很多了。他对伴侣的要求,肯定也很高了。
哎,她多想把自己送给他啊,可惜,可惜……
再说洛言与卫初晗吃过饭,便去卫明的那个村子。洛言除了杀人那天,从来没来过。卫初晗却对这里很是熟悉,她熟门熟路地带他去酒坊,跟老板娘打酒。老板娘看到她来,刚露个笑脸,再看到她身后的秀气青年,惊讶道,“卫家妹妹,这位是?”
卫初晗说,“我哥哥,我们看起来像吗?”
老板娘噗嗤一声,白她一眼,一边招呼下手去后面打酒,一边道,“你当我瞎吗?”凑近,仍一眼一眼地看那个冷淡的青年。自青年进来,人皮相好看,众人就注意到了。但这个人太冷,一张脸跟冰块似的,本来有下人凑着笑脸想去招呼,被青年无表情地抬眼一看,下人笑脸就僵住了,默默退后。
老板娘低声问,“卫家妹妹,这就是你的情郎吗?跟你说的一点都不一样啊。”
卫初晗笑一下,回头看眼那个寡着脸的青年,没说什么。她又与老板娘闲话两句,因为青年的不配合,老板娘都觉得尴尬几分,不好意思总拉着卫初晗说话,而人家情郎杵在旁边跟木头一样不动。说几句话,她就放了人,生怕洛言再待下去,把她小酒坊的空气都冻僵。
临别前,老板娘无意间说道,“卫家嫂子回来烧纸钱……”
“卫家嫂子?”卫初晗疑问。
“就是卫明的老婆啊,”老板娘唏嘘,“真是作孽,惹了谁啊,死得那么惨……卫家嫂子一个人带俩孩子,真是辛苦。”
卫初晗心中一动,却没说什么,便跟老板娘告了别。她与洛言出门,一路若有所思。忽听到头顶青年的声音,“她为什么说我跟你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卫初晗愣了下,才听到洛公子纡尊降贵地跟她说话呢。
她说,“我跟她说,我的情郎心地特别柔软,还很不经逗。我要是板个脸呢,他能着急一整天。他对我特别好,经常给我买东西,家里的银钱都是我管,他从来不问。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怨无悔。我是属于私下说话乱跳的人了,他也能跟上,比别人强……”
她收了话,转而道,“但是老板娘一看你这个人,又冷又僵,谁也不理,怎么看怎么难说话,怎么看怎么难打交道。整个屋子那么多人,你一个都没看,眼光高得都快飞到天上去了……她怎么能不觉得我说的,跟她看到的,是两个人呢?”
洛言没说话。
他们又走了一段,卫初晗又去想事情,听到洛言突然开口的话题,居然还在之前,“我没有谁都不理,你跟我说话,我一直理的。”
卫初晗低头笑,她含糊不清地说,“知道,你跟我说了一路话呢。累不累?”
“嗯。”
“那来,喝口酒润润喉。”
知道她又在逗他,洛言没理会。
卫初晗也没看他,心想,她还第一次遇到连说话都觉得累的人呢。可见洛言平时多孤独。
她当然知道,洛言只理她。
【一定有个你,会在我身边。非常懂得我,倾听我说话。】
所有人,洛言都不在意,他的世界残破不堪,他只看到她一个人。他常日不说话,但为了她不寂寞,他也在努力地开口。但他依然觉得累……所以在别人面前,他就不开口了。卫初晗还是挺喜欢他在别人面前冷淡、私下跟她热情的样子。
卫初晗自己都没有想到,她以为就洛言这性格,两人说开后,也是她努力得多。她不积极,他就不主动。但她骤然发现,他不是不主动。他一直在努力跟上她。
她想,洛言是很喜欢她的吧。远比她的喜欢,要多得多。
积极的背后,是多少的迷茫和几乎放弃。而消极的背后,又是多少的疲惫和深沉爱恋。
卫初晗是前者,洛言是后者。现在,他们在慢慢过渡到一处。这人间,光明万丈,充满了种种惊喜和意外,是如何能不让人留恋呢?
而毁去这一切的人,都应该受到惩罚。
卫初晗和洛言问了卫明埋葬的地方,卫明在村里不得人缘,又死得蹊跷。官府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讯息来,就把人扔到了乱葬岗。卫初晗问清了方向,打算去那里看看卫明的尸体。
洛言不同意,卫初晗离得越近,被怀疑的可能性越大。卫明已经死了,卫初晗不应该去看,以防被官府发现。
但卫初晗就是想知道结果。她听老板娘说卫明的老婆孩子回来了,就是想去看一看。就算冒着再大的危险,她也不放过任何希望,一定要亲自确认,卫明的家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光天化日,她又不能让洛言把人绑过来。等再找的时候,又要花费时间,还不如一次性看了。再说,卫明在官府眼中,真没有重要到尸体都需要看管的地步。
洛言依然不同意。
卫初晗只好说,“回来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我的。”
他看她:她到底有多少秘密?
卫初晗硬是把人拽上了山。
上了山,登高望远,看到周围地形,再看山中的情形,洛言终于放下了心。这一看,便知道不会是官府特别布置的陷阱,等着他们踏入。这片乱葬岗,埋的都是村中的死人。卫明即使不得村中人喜欢,也是个外来户,但好歹在这里过了很多年,他死后,还是被埋在了这里。
两人一路走,一路找着卫明的墓碑。走了一半的路,看到前方冒起的烟,两人才寻到地方。他们绕过去,看到一个素衣妇人,牵着两个幼童,跪在墓前,纸钱白花花一片,在半空中飞舞。
卫初晗慢慢走过去,站到他们身后,看向那制作粗糙的墓碑。她却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卫明死了,还有地方可葬。而她的父亲惨死,却尸骨都存不下来。两相对比,卫初晗尚觉得卫明是幸运的。
她沉默地站在几人后方,静看那妇人烧完了纸,站起来。妇人乃村中农妇的通俗打扮,并没有什么显著特点。她却是静看着墓碑,忽然开了口,“你就是卫初晗吧?”
不光卫初晗看去,洛言也抬了目,看向那背对着他们的妇人。两个孩子红着眼圈,互相搀扶着站起,听到大人的对话,懵懂地抬起头,看向他们。
妇人回了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少女。对方仪容极佳,虽不是锦衣华服,但那通身的气质,却不是他们这种人可比的。而自己丈夫认识的贵人,好像只有那么一位。只是卫初晗好像和她感觉中的不太一样……妇人奇怪地再看卫初晗一眼,一时没有想明白。
“官府不知道是谁杀的人,卫明只是个小人物,他死了也没人在意,”妇人紧盯着卫初晗的眼睛,想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来,“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吩咐的吧?他说对不起你,可他已经被你放逐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你还敢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你到底……”
卫初晗一开始还听着,慢慢听明白了,然后她就不听了。卫明的妻子根本不知道卫初晗是谁。她不知道卫初晗被她丈夫与人合谋杀害,她也不知道卫初晗有个妹妹叫卫初晴,卫初晴已经取代了卫初晗而活着……卫明什么都没有告诉卫家娘子。卫家娘子能说下去,恐怕是卫明喝醉酒后,或是睡梦里,无意中透露的。
但那都不是事实。
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卫明什么也没有告诉他们。他曾是刽子手,这个残忍的真相,被他带入了坟墓,而他的家人一无所知,还以为自己的丈夫是被人陷害的呢。冠冕堂皇地指责人……
卫初晗没有套话的兴趣了,卫明这桩案子,彻底了了。她转身,便欲与洛言离开。身后卫家娘子慌了,声嘶力竭,“我知道你叫卫初晗,你是顾大人的妻子!你就不怕我告到官府,说你害人性命么?”
卫初晗心口一跳,没有理会。身后女人眼中有狠色,突然发力,向她身后扑过来。结果旁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青年动作,才一踢,就将妇人甩到了后面。小孩子哇哇哭声、叫声、咒骂声……都在他们身后远去。
“你说的秘密是什么?”下山的时候,洛言问。
“其实那天,我敢杀卫明,敢把江城牵扯进来。是因为我知道,你会在我身后。”她说,“你要是忍心不管我,我对自己,又有什么不忍心的?”
洛言抬头看天,天光正好,云翳层层。他心中的阴霾,一点点退去。
……
卫初晴在韩家做客期间,衙役冲进后花园。原是有卫明的妻子告发,说是她杀的卫明。青城官府当然不敢对顾夫人做什么,只是例行的询问。但就是这询问,正好赶上韩家请客期间。可见韩家在其中的作用,有多故意而为。
韩家以前,是和卫家有冲突的。看到故人之女居然活着,而且占了自己女儿喜欢的男子。告发会得罪人,不告发又不甘心,于是大大小小的为难,韩家总是不客气的。
众人哗然乱起,跟随在卫初晴身后的江城,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一眼卫初晴。
卫初晴冷眼看着衙役冲进来,表情淡淡的,没什么变化。当众做客,在别人家中被打脸,她好像也没什么惊怕。
在一团乱糟糟中,在韩家人幸灾乐祸地神情中,卫初晴想到昨天又收到的信:顾千江说陈大人遇到凶犯刺杀,托他相助。他已禀告朝廷,暂时不回淮州。淮州公务临时由韩平管,对方可能为难她这个卫家遗留,请她小心再小心。
而就是同一天,卫初晴收到了甘县的情报:湖下那具尸体,如她猜测的那样,消失了。
再想到顾千江这么久都不回来……两件事一交集,清晰明了。卫初晴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来:他都已经忍心不管她了,她对自己,又何必有什么期待呢?
她的初晗姐姐啊……恐怕是真的,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