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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王军势如破竹,北郑军队节节败退。更有漠南铁骑的辅助,很快地,王军的前锋部队连下数座城池,一封封捷报飞向宇文睿的中军。
宇文睿自然是欢欣的,她一面鼓励全军一鼓作气、攻下郑都,一面又暗暗告诫自己戒骄戒躁。
同大周这边的士气高涨截然相反的,北郑军队简直要溃不成军。
昔年,杨灿反出大周,初建朝时,身边尚有些死忠干将,也算上下文武同心。可杨灿年纪愈老,身为帝王常有的那刚愎自用的毛病就犯了。后来杨烈逼宫,杨烈本就是个极其自以为是的,他既当了皇帝,还是以血腥手段当上的皇帝,自以为是相较其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直到杨烈身死,战腾擅权,北郑朝廷的政局算是烂到了根儿。莫说朝野上下深恨战氏且敢怒不敢言者多如牛毛,就是各城池的守将,绝大多数也是抱着“保命远胜于殉国”的念头。
是以,大周和漠南的兵到,十成守将倒有六成弃城而逃,余下的三成多干脆投诚献池,只有不足一成还有勇力一战,或死于厮杀之中,或不甘辱于敌国,抹脖子自杀了。
如此下来,还能够勉力支撑的,也唯有战宇这一支部队,却也是且战且退,直到退无可退。
北郑禁宫中,小皇帝杨佑正在看前方的战报,厚厚的一摞战报,竟无半个好消息。
“哗啦——”
他一怒之下,将满书案的东西,连同那摞战报皆掀翻在地。因为人小力薄,加上一肚子的火气,他喘吁吁地咬着牙,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
“蠢材!都是蠢材!”他幼嫩的童音回响在大殿之中。
殿中当值的内侍、宫女都跪地俯身不敢做声。皇帝再小再弱,终究也是皇帝,即使他们现在每个人心中所想无不是周军破城之时如何逃命,但身在矮檐下,保命的低姿态谁也不吝惜于表现出来。
“德子!姑姑呢?怎么还没请到?”杨佑板着稚嫩的小脸喝问,极不耐烦。
被点了名的小内侍壮着胆子唯唯诺诺道:“陛下,已经着人去请了,可……”
“可什么?!”杨佑听他吞吞吐吐的,更没了耐性。
“大长公主……病了……”
“病了?前日朕见她还好好的。”
“派去的人回说,大长公主高热不退,一日一夜水米未进。”小内侍如实道。
“都怪朕……要不是朕没日没夜地拖着姑姑商讨军国大事,姑姑也不至于病得这样重!是朕没用……”杨佑无力地委顿于地,目光呆滞。
“御医去瞧了吗?”
“回陛下,御医已经去大长公主府了。”小内侍恭敬答道。
杨佑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抖抖袍子,“摆驾!朕要去大长公主府瞧瞧姑姑去。”
内侍的“是”字尚未转出口,突听殿外一阵糟杂声。
“何人喧哗?”杨佑面露不悦。
不等有人回答他,惨叫声、兵戈撞击声、战靴急促踏地声接踵而来。
“陛……陛下!大事不好了!晋王、晋王他……”
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衣襟上还沾着新鲜血迹。可没等他一句话说完,就被不知从何处射来的一支箭死死钉在了后心,哼都没多哼一声,死了。
大片大片的血迹从死尸的身下洇开,渗入到地砖的缝隙中……
“啊!”杨佑吓得腿一软,坐倒在地,哆哆嗦嗦地抖成一团。
晋王?
晋王如何了?
难道,反了?
“这样的好东西,都被你弃了?你们杨家人,还真是败家。”红袍墨铠的战腾慢悠悠地踱到小皇帝的书案侧,俯身拾起之前被扫落在地的玉玺,托在掌中细细地打量。
杨佑面如土色,死死盯着他腰间的佩剑,生恐他下一瞬就会拔剑劈向自己。
战腾撩起眼皮,阴测测道:“你怕我?”
杨佑一哆嗦,下意识地向后蹭去:“你……你要做什么?”
战腾的嘴角边挂着一抹邪笑:“这还看不出来吗?自然是来要你命的啊!”
杨佑整个身子都冰凉了,“你、你要造|反!”
“造|反?”战腾像是听了极好笑的笑话,仰天打个哈哈。
“我倒是想造|反!没想到你们杨家的江山这么不争气,不等我造你们的反,你们自己先完蛋了!”
“你……你……”杨佑见他面上的凶相愈甚,怕极了。
“早知如此,老子就该早些宰了你!”战腾吼着,“蹡踉”抽出佩剑。
“不过,如今也不算太晚!”
“朕是大郑天子!你敢弑君!”杨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嘶哑着嗓子高叫。
战腾哈哈大笑:“大郑天子?算个屁!如今也只你这颗脑袋尚有些用处……”
大殿内外,横七竖八地躺着死尸,血洗一般。
战腾甩了甩剑刃上的血迹,阴寒道:“后宫里有一个算一个,半个活口都不留!”
一身黑衣的常啸点头应是,又不放心道:“大公子那里……”
战腾冷哼:“不知好歹的逆子,由他去!”
他沉吟一瞬,又道:“你亲自带人,回王府去,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护卫好王妃和战英。孤就把他们母子的安危托付给你了!”
常啸一凛,“王爷放心!”
又道:“大长公主那里,王爷还要小心!”
战腾不屑道:“她病得要死了,就算没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奈我何?”
北郑,大长公主府。
“含秋,可有宫中的消息传来?”杨熙面容憔悴,强撑着虚弱的身体问贴身侍女。
“殿下……”含秋欲言又止。
“怎么了?是不是陛下来请本宫商议要事了?”杨熙急问。
“陛下他……他……”含秋咬着嘴唇,不知该不该把那噩耗告诉重病中的大长公主。
“到底如何了啊?你要急死本宫吗?”
含秋心一横,“陛下他……”
“轰隆——”
“轰隆——”
接连几声炮响,震耳欲聋,含秋的话也被淹没在了炮声之中。紧接着,喊杀声震天响。
“什么声音!”杨熙慌乱失措地脱离床榻,“难道是周军……”
“殿下!”含秋抢上前扶住她,“您还病着呢!”
“别拦着本宫!”杨熙猛然挥开她的手臂,“这定是周军在攻城!本宫得赶紧入宫见驾……”
“殿下!含秋哀戚一声,“陛下他……已经、已经驾崩了!”
“你说……什么?”杨熙双目涨满血丝,难以置信。
“是晋王!晋王他带兵冲入大内,将阖宫的人都给……”含秋再也说不下去了。
杨熙只觉得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一黑,她栽倒在地。
北郑都城被吴斌的先锋部队攻破。这一场攻城之战打得并不十分费力,吴斌预想的种种困难并未出现。周军和漠南人损失了一些军马,但远不似北郑这边惨烈。
城垣残破,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吴斌一马当先冲过护城河,踏入北郑的都城。
郑都既破,北郑皇权也就从此成为了历史,大周江山一统近在眼前。吴斌等不及上奏折,甫一攻下城,就命人快马加鞭给宇文睿报喜。他自己则按耐着激动,带兵入城——
杨氏皇帝还在郑都的皇宫中,城中的百姓需要安抚,凌乱的战场残局需要拾掇……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他得抓紧时间在宇文睿御驾到来之前尽可能地把这些事理顺了。
然而,北郑皇宫前,等着他的,不是投降的杨氏皇族,而是一个身材魁梧、武将打扮的中年男子,其后侍立着一众随从,皆都乖觉地弃了兵刃,静寂无声。
眼前情景,全不在吴斌的意料之内。他愣怔一瞬,带马上前,朗声道:“本将军乃大周天子驾前先锋官,前方何人?”
不料,那红袍男子却将一只锦盒托到额前,高扬声音道:“大周吴成烈王讳岳之后,故相王讳仪之孙宇文庆,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于异邦二十载,终不辜负我大周先祖兵起晋阳为天下主张之果敢,不辜负太|祖皇帝开创帝业之艰辛,庆已将杨氏逆帝诛杀,连同玉玺,一并奉上我大周皇帝御前!”
说着,眼眶通红,几乎哽咽。
他这一番话,别说吴斌了,包括他身后的将官、军兵,连同在场的原北郑军兵都惊呆了。
北郑人大多不知周史,那些大周的将官,尤其是世家子弟,可都是知道的——
太|祖皇帝胞弟宇文岳,当年助太|祖起兵于晋阳,豪烈仁勇,却不幸英年早逝,太|祖感念,赠谥“吴成烈王”。宇文岳两子,长子宇文信于高祖年间谋逆,被其亲弟宇文仪大义灭亲,助高祖平息了叛乱。
再说宇文庆,那不是宇文承吉的独生子吗?不是早年间随军出兵,战死了吗?如今冒出来的这个,他自称是宇文庆……
有年纪大些的大周将官曾见过宇文承吉,不由得打量起这个红袍男子来——
哎呦!别说,五官眉目之间,还真隐隐有宇文承吉的影子似的。
吴斌端坐在马鞍上,看了看红袍男子高高托起的锦盒,那里面是北郑玉玺无疑;又垂着眼睛看向地上血淋淋的包裹,或许是那北郑小皇帝杨佑的首级。吴斌犯愁了。
“老贼欺朕无智吗!”宇文睿怒喝,掷书信于地。
魏顺愕然,心道:陛下之前不还好好的吗?还大赞特赞吴将军打的好仗呢。这是怎么了?
难道,不是吴将军报喜的军报?
他窥一眼地上的信纸,犹豫着要不要拾起来。
“谁又惹你了?”柔婉的声音响起,已经有人俯身拾起信纸,轻拍掉上面沾染的尘土。
“拜见太后!”魏顺脸一红,本来是自己的活儿,居然让这主儿给捡起来了,失礼,失礼!
“阿嫂!”宇文睿从椅中站起,迎上景砚,脸上还挂着气愤的晕红色。
景砚由着她拉着自己坐下,看了几行书信,莞尔:“郑都已破,大局定矣,这是好事啊!”
宇文睿不开心地哼道:“砚儿还没看后面的呢!后面的才气人!”
她不经意间唤出唯有两人独处时方有的称呼,景砚面颊登时飞红,连秉笔、侍墨也都尴尬地垂头。还是申全伶俐,以目视旁人离开,只留景砚和宇文睿二人。
景砚的脸颊还有些烫,她嗔怪地横了宇文睿一眼,定睛细看书信内容,看罢,默然不语。
宇文睿犹自恨恨的:“战腾老贼,真是奸诈!朕还没动手宰了他呢,他倒先来这么一出!”
说着,复又咬牙切齿道:“吴斌打仗是一把好手,处置应急上差的太多!我要是他,一刀先砍了老贼的脑袋,让他妖言惑众!”
“又急?”景砚沁凉的手掌覆上宇文睿的,肃道:“之前吃的亏还嫌少吗?”
宇文睿抿了抿唇,脸颊上的浅疤因着景砚这一句轻跳了两下,让她不禁忆起那些陷于绝境险些殒命,后又身受重伤痛苦不堪的日子,嘴角耷了耷。
“不心急。为了能和砚儿你长长久久地厮守,我也再不心急!”宇文睿发誓般道。
景砚方褪去热度的脸上又觉微烫,可这样的话又让她觉得心里甜丝丝地受用,不由得拉宇文睿站在自己的面前,仰着脸,殷殷地看着她越发高挑挺拔的身形,葱指抚上她衣衫上的纹饰,那些,都是景砚一针一线缝就的。她缝就了衣衫,何尝不是缝进了自己满心的挂念?
“无忧,你要记得,不管你人在哪里,我都时时刻刻牵挂着你……”
景砚难得说出这样感情外露的话,有些不适。顿了顿,她才又道:“所以,唯你安然,我心方安。”
宇文睿微垂着头,深情凝着她,双眸几乎柔成了两汪水——
她真的,迫不及待,想要拥有眼前这个美好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