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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柳钰在家里为柳凌和陈震北的关系、为陈家人对待柳凌的态度闹心的时候, 国大图书馆里,柳凌也无心做事, 一直在反思今天让四哥和陈震北见面是否合适。
春节返回京都后, 他和陈震北基本是一周左右见一次面,大部分都在小柳巷21号, 只有一次是在车里, 就像陈震北离婚后的那个黄昏一样, 但两个人并没有做什么很亲密的事情, 车子就停在国大附近一处相对安静的小街, 两个人都很忙, 他们只是抽空见个面。
陈震北从洛城回到京都后, 陈仲年要求他以后尽量回家住, 陈震北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当天就让人把思危的日常用品送了一部分到罗家胡同,现在, 他人只要在京都, 每天晚上都会回去住。
他当时做出这个决定,没时间和柳凌商量,不过他知道, 如果柳凌在, 肯定也是让他这么做。
柳凌因为生活在一个温馨和睦的大家庭,一直坚信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没有不发自内心疼爱弟弟的哥哥姐姐,家庭内部所有的矛盾冲突, 都来自于认知的差异,而不是情感上的排斥,所以虽然陈仲年曾经那么对待他,现在,柳凌还是希望陈震北感化说服陈仲年和陈震东,而不是一味地对抗。
当然,柳凌的个性决定了,他的说服感化并不是一味地示弱卖惨顺从,而是刚柔并济,该坚持的原则不能退让,该有的权利不能放弃,只是不要拿日常生活来赌气,温馨和睦的日相处常是促进家庭成员感情最好的途径,而只有感情深厚的家人才能放弃世俗的虚荣与偏见,以幸福的人生为出发点,来考量你的选择正确与否。
不知道陈仲年是对小儿子难得的顺从投桃报李,还是仅仅不想再一次激化矛盾,对于陈震北和柳凌不多的几次约会,他只是告诉陈震北他都知道,他觉得不妥当,他不高兴,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表示。
柳凌和陈震北没有因此忘乎所以,他们还是维持着稀疏的见面频率,连电话都没有很多。
他们的年龄都不小了,不想再委屈自己和爱人,但同样因为年龄大了,他们见识过更多因为固执和冲动造成的人生悲剧,他们希望那样的事情不要发生在自己和亲人之间。
他们两个都知道,不被亲人认同的爱情,就像掉进了玻璃渣的砂糖,在享受砂糖的甜美滋味时,也无可避免地要品尝到玻璃渣带来的刺痛。
他们希望陈仲年能看到他们坚持的同时,也看到他们的理智和成熟,认同他们之间的感情既非年轻时不懂事的猎奇,也并非荷尔蒙爆发的一时冲动,他们是在认真地对待彼此,对待彼此的家人,对待彼此的人生。
柳凌从陈仲年的态度里看到了希望。
而对自己的家人,柳凌虽然现在对他们的状况非常难受,但他不得不承认柳岸的分析非常有道理,大哥已经从三哥那里知道了个和陈震北的事,打电话来问过他,让大哥一点不吃惊难过是不可能的,但大哥确实比他原来的想象里平静得多。
还有四哥和小葳,四哥对他的爱人是个男人只震惊了几分钟,后面一直生气的就是陈震北曾经辜负了他和陈家人对他的恶意。
柳葳可能是亲眼见证过柳侠的险境和柳岸对差点失去柳侠的恐惧,听他说完只难受了一会儿,就说:“只要你们都平平安安的,只要震北叔真能对你好一辈子,只要你幸福,男的女的我都认。”
所以,柳凌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陈家人和自己的父母。
他担心陈仲年认同的过程会过于缓慢,他不想和陈震北这样一直地下情;他担心柳长青和孙嫦娥把他的感情当成是柳侠和柳岸的雪上加霜,再受一次打击,哪怕这次打击比柳侠和猫儿的小得多,柳凌也不忍心。
他得和四哥谈谈,在父母完全从柳侠和猫儿的事件中挣扎出来之前,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和陈震北的事。
对父母的担忧超过了其他一切,柳凌坐不住,四点多就回到了老杨树胡同的家。
他现在还是开的曾广同那辆奔驰轿车,春节回去开那么昂贵的越野,只是陈震北被柳侠的事吓出了心理障碍,坚持走长途的时候让他开更坚固保险的车。
柳岸和陈震北之间的联系和合作柳凌都知道,他没有干预过,他从不认为他们家的人和陈震北交往是高攀,是刻意迎奉。
他相信,即便没有他的因素,陈震北以其他的方式认识柳侠、柳岸和柳家其他年轻人后,他们也依然有很大可能成为朋友。
彭文俊及其朋友们的家庭地位虽然不能和陈震北比,但那几个人在普通京都人眼里,也都是有点家庭背景的成功人士,柳侠和他们通过一次职业上的交往就成为了朋友,并且这其中并不是柳侠在刻意示好结交。
还有杜远鹏,杜远鹏的身份和陈震北他们类似,只是年龄更大职务更高,他和柳侠的忘年交不掺杂任何的外来因素,纯粹是他从欣赏柳侠的字开始,到欣赏柳侠的人品和能力。
至于柳岸,柳凌现在想到他就百感交集。
从柳岸还是个小婴儿,柳凌就心疼他,一直到现在,知道了他和柳侠相爱,知道他开着个生意兴隆的门店、还没毕业就比一般的白领阶层收入都多,依然如此。
原来心疼他生而失怙还要无端遭受诽谤,最美的花样年华里又得了那样一场凶险的大病险些丧命;现在心疼他小小年纪,在承担学业压力的同时,还要承担感情和职业的压力,负重致远,成年人都难免心浮气躁怨天尤人,柳岸却从未在人前显露出过任何不良情绪。
尤其是这次柳侠遇险,他对近在柳侠身边、更应该提前感知到柳侠出现意外的亲人们没有一句抱怨,却用实际行动在反省他自己对柳侠的疏忽。
还有柳岸在寻找和营救柳侠的过程中所表现出的冷静,也让柳凌又心疼又佩服。
他们从京都过来,在进入双山县之前的那个县城时,又发生过一次道路被人为堵塞的事情。
那个小县城也是建在山谷里的狭长地带,县城主干道不但狭窄,还随着地势而起伏,加上下雪后道路湿滑,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有两辆车因为侧滑发生了剐蹭。
他们到那里的时候,交警已经划分清楚了责任,可两个车主都不服,还在堵着路掰扯,老何下去请他们让路,两个人只顾着争吵,理都不理他。
柳岸就招呼了郭晓峰几个人一起下去,二话不说把两辆车给抬到了路边,然后几个人挡着两个车主让自己的三辆车先通过。
车子全部通过后,柳岸拍给两个车主一人一百美圆,说了声“不好意思,我们赶着去救人”,追上自己的车队就走了,整个过程不足三分钟。
拿钱砸人的行为看上去蛮横而恶俗,但过后他们不得不承认,在当时那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想想柳侠在悬崖上面临的危险和他当时的绝望恐惧,柳凌真心觉得,哪怕让他用全部的身家换取柳侠早被救上来一秒钟,他也愿意。
而因为思念柳侠不告而归的柳岸,在看到处于那种险境重点柳侠时,更是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冷静,他只和柳侠简单地说了两句话,就和其他人一起有条不紊地开始营救行动,没有任何不合时宜的情感表达。
但在柳侠脱离险境得到救治后,他马上对柳侠坦白了自己的感情,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直奔着他对柳侠的既定目标而去,并且一击即中。
柳凌这些日子不止一次想过,柳岸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柳侠的感情发生质变的,如果是周晓云以前,那柳岸当初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促成柳侠和周晓云的婚事的?
他记得很清楚,在柳侠和周晓云分手之前,柳岸每次说起周晓云都是各种好,并且从表情到语气看上去都十分自然,连他都没发现一丝端倪,这样的柳岸,当时的内心在承受什么样的煎熬?
情窦初开的柳岸才十四岁,就能以过人的毅力压抑下自己对柳侠的满心爱恋,滴水不漏地积极促成柳侠和周晓云的婚事,这样的柳岸真是善良聪明到让人不得不心疼。
只是阴差阳错,抑或是苍天有眼,柳侠和周晓云没能结婚,他没有在相应的年纪按照世俗的既定流程成为一个每天忙碌完工作、回到家中再为琐事烦闷苦恼的已婚男人,而是继续他快乐的大男孩生活,偶尔因为被催婚烦恼一下,但每次都会很快过去,柳侠的人生主旋律一直都是轻松快乐的,而他这样的生活和柳岸的存在分不开。
这样聪明善良、坚韧果敢、目标明确、勇往直前的柳岸,柳凌一点不觉得他和陈震北的交往有哪里不妥,陈震北确实家世显赫,但柳凌觉得,柳岸的个人能力足以弥补他在背景上的不足。
柳岸和陈震北成为朋友,不存在谁屈就施舍,谁攀附乞怜,就好像他和陈震北的爱人关系一样,情之所至,水到渠成,刻意的回避或拒绝,除了自己信心不足,别无他说。
柳凌回到家的时候,柳钰正在和曾广同、程新庭讨论将军驿区有没有变成繁华漂亮的闹市区的可能,旁边的大越野亮得能照出人影。
可能讨论的结果不尽如人意,柳钰看着气鼓鼓的。
柳凌揽过他的肩膀,把他拖到倒车镜前:“来,四哥,给我说说,啥事能给你气成这样?”
柳钰一看见柳凌气就消了一大半,不过怄气的痕迹还在,自己就有点不好意思了:“程老师说,电视里都公布了,京都以后主要往东或北发展,那仁义路那臭水塘子跟垃圾山岂不是没指望改造了?” 想想自己家的人说起来到了京都,每天都还要走那种地方就憋气。
柳凌说:“我跟小葳也看这个新闻了,俺俩听完,高兴懵了,俺都不想叫给这儿改造成高楼大厦,到时候,没准儿咱家就叫拆了。”
“昂?不会吧?”柳钰转头看自家宽敞漂亮的大院子,“一改造就……没院儿了?那,那还是别改了,咱左是有车,过臭水坑哩时候不开窗户就妥了。”
曾广同听得大笑起来,他是真心喜欢柳钰这个宽心劲儿,发现坏局面一时无解,立马就能找出点好现象打发自己高兴。
不过,他其实有真正值得高兴的消息:“新闻上说的主要向东发展,并不是说咱这边就不发展了,相反,这边的规划是咱特别想要的那种。”
柳钰和柳凌同时问:“哪种?”
“听说,东边是未来的商业中心,西边是城市后花园,”曾广同说着,忽然对着柳凌一扬下巴,“他没跟你说?”
柳凌知道他说的是陈震北,笑着说:“没有,一个城市的远景规划,达成现实得多少年呢,他又能参与多少?”
曾广同也笑笑,不说话了,这个震北,有时候还跟孩子一样呢。
京都的春季风沙大,包工的是正式建筑单位,施工上不会偷工减料,不用一直盯着,几个人站着聊了会儿,就回家了。
曾广同和程新庭师徒俩去讨论画技,柳凌和柳钰兄弟俩去厨房,边做饭边说家里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柳钰觉得,现在的柳凌比以前放松了很多。
一周后,柳钰开着那辆彪悍酷帅的大越野返回中原。
下高速前和柳川打了个电话,知道他在单位,柳钰进城后也不急着去找他,而是先来到了五金一条街。
门面房的主体已经快成了,不过离竣工还差得远,他绕着房子里里外外转了两圈,在心里计划了一下将来怎么装修,怎么摆放货架,让谁来坐镇管理,心里的成就感快压制不住要爆棚了,看看表时间也正合适,他才开车往公安局去。
坐在柳川的办公室里,边喝茶边隔窗看着外面一群围观大越野的小伙子,柳钰心里格外舒坦。
专门赶着快下班的时间来,就是想要这个效果。
刚才有人问他多少钱,他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说:“好像一百多不到二百万吧?具体我也不知,俺侄儿给俺小兄弟买哩,我就负责给开回来。”
瞧瞧,他说的多自然低调,一点炫耀的意思都听不出来,让人既感受到了柳川的家境实力,又挑不出半点毛病,痛快。
而坐在他对面的柳川看着那辆烧包到没边没沿的车,心里却只有一声长叹:猫儿这是铁了心,要是小侠不能好,他就豁出去不过日子了。小侠要是看见这车,肯定得心疼死,这俩人,分不开了。
他看着柳钰傻乐呵的模样,一肚子忧愁没地方诉说,就问柳钰:“小侠跟猫儿那事,你不……难受?”
他本来想说的是“膈应”,这不是他本人的感受,而是他知道,那是绝大多数人对于同性.恋的感受,可话到嘴边,他忽然不愿意说出那个词了,即便只是一个客观描述的词语,因为包含的意思太恶劣,他也不愿意用在自己的家人身上。
“肯定难受,可是,孩儿他俩肯定更难受。”柳钰觑着柳川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说,“同性恋跟人哩长相样,都是天生哩,由不得自个儿,孩儿他俩肯定偷偷使劲改过,真改不过来,没法儿,才跟家里人坦白的。”
“所以,你打算接受了?”柳川问,他表情平静自然,无悲无喜,不给柳钰猜测他想法的依据。
“那,要是咱说啥都不接受,他俩被逼哩狠了,去找别人咋弄?”柳钰色厉内荏地反问,最后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可多同性恋都不讲究,艾滋病啥哩,咱幺儿跟猫儿可不能跟他们谈恋爱。”
柳川手指头敲了敲桌子:“幺儿提前给你打过预防针吧?”
柳钰无辜地看着柳川:“啥预防针?”
可是,他这点小伎俩都不够柳川动用刑警专业技能的:“别装,过年那天,小侠突然说出他跟猫儿哩事,一家人都叫炸懵了,你虽然也懵了一下,可跟俺都不老一样,俺都是真一无所知,所以懵了几天,你懵了最多五分钟,就恍然大悟了;小葳比你还铁,全程照顾您大伯,连点吃惊哩意思都没。
就你平时那样,要是提前啥都不知,那天肯定比俺都炸的厉害,不可能适应恁快。”
柳川说的太肯定,柳钰反驳不得,就垂下眼帘,装哑巴。
柳岸走之前和他长谈了一次,把自己和柳侠之间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所以他不能多说话,免得柳川从他的话里推断出是猫儿主动的。
他觉得柳侠和柳岸关于谁先主动这个问题的想法非常有道理,所以不管对柳川再信任,他觉得在这件事上也得守口如瓶。
柳川也没继续追问,而是忽然站起来,取下挂在墙上的警服外套:“走吧,下班了,咱该回家了。”
这件事根本无需问,肯定是柳侠,柳岸这几年都在国外,没机会和柳钰说这事。
在柳川心里,柳侠和柳岸谁主动谁被动根本就不重要,因为他知道,那两个人只要许诺了对方,事情的结局就已经确定了。
柳川现在发愁的是这件事的后续,让母亲孙嫦娥接受这样的事,实在太过难为她,可是,如果她一直不能接受,柳侠和柳岸怎么办?
柳岸虽然现在的体检结果整体评价是健康,可那个病,柳川心里真的没底,他真的怕猫儿压力太大,病情再出现反复。
而且,他亲眼见证过猫儿对柳侠无与伦比的体贴用心,只有十岁的猫儿为了柳侠所做的,很多成年人都做不到。
在老家很少靠近灶台的男孩子,一年时间不到,能做出一整桌的大菜;为了柳侠能按时吃药,晚上抱着闹钟睡;还有他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房子、柳海出国的钱、小蕤的婚房和门面铺子、鑫源小区那好几套门脸……
猫儿为了不让柳侠太辛苦,自己连个自行车都不肯要,平时精打细算堪比葛朗台,可家里只要一有事,他陪着柳侠,倾其所有。
身边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柳侠怎么会喜欢上别人?
柳侠和周晓云分手后,柳川曾经想过,这世上会有适合柳侠的女孩子吗?他想了很多次,每次的发现都让他难过:不会有。
因为没有人会像猫儿那样发自内心地把柳侠的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
所以这几天,柳川在心里无数次对自己说:“知道不可能改变,就高高兴兴接受他们吧?如果自己家的人都不接受他们,他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可是,接受完了怎么办?
他接受了,甚至柳家所有人都接受了,柳侠和柳岸就能幸福地在一起了吗?
这个世界可不是只有柳家人,还有无数个看起来跟他们没有一丝一毫关系、叠加在一起却能对每一个人的命运都产生重大影响的人,柳侠和柳岸就生活在这些人中间,他们能在毁谤的枪林弹雨中坚持到底吗?
柳川越想越惶恐,他不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