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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场雪很大, 凤戏山背阳的角角凹凹里到现在还有残雪未化,柳家大院却暖洋洋的, 太阳照在窑洞上, 挂在墙上的红辣椒和橙黄的玉米穗串串又给大院凭添了几分热闹和温暖。
山里难得的没有什么风,今年写对子的摊子就放在外面了, 两张吃饭桌并排放在东头矮石墙边, 柳茂和柳海一人一张, 求对联的人自己在榆木疙瘩桌子上把红纸裁剪好, 喜欢让谁写就让谁写。
柳长青从去年就不再动手写对联了, 由柳魁和柳茂代替, 今年他们回家晚了, 好多人来让柳魁帮忙剃头, 柳魁也写不了了,就让柳海上。
中国的画家虽然不能人人都是书法家,可字至少也要看得过去, 不能太丑, 否则画的神格也要跟着低上几分。
柳海本来就是以字见长,以字入画,在这方面更有心得, 这些年柳长青和曾广同对他也多有要求, 字绝对不能丢,只能越写越好,所以他在国外也没有疏忽了毛笔字,每天都要练习一个半个小时, 因此他现在的字虽然不能说大成,却也有相当的功力,信手而出,行云流水,鸾跂鸿惊。
柳茂跟随柳长青习字时间最长,也和柳长青一样最喜欢隶书,他的字也和柳长青颇为相像,劲骨丰肌,绵里藏铁,一如他的为人,看似温润淡泊,谦和随性,实则载一抱素,言之不渝。
来求字的人,年轻些的都围着柳海,年长些的都围着柳茂,也有几个有点别样小心思的,还是想找柳长青写,被柳魁几个婉言劝阻后,基本都去了柳海那边。
柳川和柳凌的字也写的很好,只是他两个都会做饭,今天要帮秀梅和晓慧劳作,忙的腾不出手。
孩子们帮二伯六叔把摊子摆好后,就撒着欢去玩自己的了。
柳莱对爸爸的新工作好奇了一会儿,看到哥哥姐姐们打秋打得飞起来,毅然丢开爸爸跑了过去,被小萱哥哥带着放了一回“扑拉”,下来后天旋地转,东倒西歪地打了好几个懵懵转,最后又坐在地上眼神迷离地发蒙,把隔着窗户看的柳侠笑得差点岔气。
小雲和小雷自己不打秋,专门送人和帮忙拧剂子给别人“放扑拉”,然后看着人家懵得乱转圈,俩人就在旁边高兴得打跌。
柳若虹小丫头在家没事就给自己放几个扑拉,早就练出了金刚不坏之身,对这玩意已经没感觉了,她现在想玩的是篮球。
小雲和小雷能让篮球在指尖上滴溜转,还能玩杂技似的让篮球从一个胳膊滚到另一个胳膊,小丫头非常羡慕,正在刻苦学习,不过一个人练习着实枯燥无味,柳若萌又比较淑女,拒不肯玩篮球,柳若虹就把主意打到了最好说话的四哥身上。
小莘被两个小阎王弟弟磨出了一副好脾气,对气人精妹妹历来百依百顺,就听从小雲的指导,从练习拍球和传球开始熟悉球感,用个大皮球给柳若虹当陪练。
柳若萌现在是个小管家婆,操完了这个心操那个心,要看着两个小阎王和小萱不要把柳莱给折腾坏,还要看着跟个小圆球一样的柳瓜瓜不被别人给偷跑。
她被两个小阎王弟弟传销了一脑子的拐卖可爱弟弟的人贩子知识,觉得满世界都是人贩子,连柳家岭那些她不熟悉的面孔都不信任。
还有现在当冰箱用的西屋,里边放了那么多年货,也不能让别人家的小孩子看到,那一盆盆一盘盘一看就让人流口水的带鱼、酥肉、排骨、藕合、丸子、回锅肉、粉蒸肉、八宝饭……等等等等,要是哪个小孩看见了眼馋,他们家大人再惯孩子又脸皮厚,去跟爷爷奶奶或大伯大娘要,就爷爷奶奶他们的心肠,肯定不好意思说不给,所以,就只有她来防患于未然了。
柳若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坚守在弟弟妹妹们和西屋房之间,严阵以待,随时把对西屋产生好奇的小孩子给打发开。
小萱终于迎来了最喜欢的日子,爸爸和全家人一起,都在柳家岭。
和哥哥弟弟们玩一会儿,他就要跑去堂屋一趟,爸爸在忙活,他进去总是被爸爸或三伯、大娘塞一嘴刚做好的肉再被塞个大碗就被赶出来,因为里面有油烟气,大人们都觉得小孩子吸多了不好。
就那一小会儿小萱也很满足,他出来端着大碗挨着喂哥哥姐姐和弟弟妹妹吃一圈,接着玩。
柳小猪和柳花花跟他们的两个小宝贝一直跟在小萱身边,它们已经发现了,跟在小萱身边能不停地吃吃吃。
柳侠躺在自己的窑洞,看着满院子的热闹,急得拧绳。
柳岸斜靠在他身边,在一个硬壳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要不,咱跟夜儿样,搬个躺椅叫你挺外头?”
柳侠连连摇头:“嗯~,不,我这样看着就可美。”
柳岸手上的笔不停,脸上无声地笑:“急得都快成拧成个麻花了,还可美?”
柳侠嘴硬道:“哪有?我就是挺时间长了,随便扭扭。”
柳岸没吭声,在本子上又刷刷刷地画了一会儿,然后合上本子放在了炕头上,盘腿坐起来:“挺哩腰疼了?来,稍微侧一点身,我给你揉。”
柳侠摇头,用下巴给他指躺在两个人脚头正呼呼大睡的柳钰:叫您四叔看见咋弄?
柳岸笑,悄声说:“我以前还给你揉大腿跟屁股咧,你别自己做贼心虚。”
柳侠还是不肯:“我忍不住啊,就是做贼心虚。”
柳岸无奈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我有点后悔现在跟你说了,我应该等柳石抱回来,一下跟家里人说清楚。”那就不会让你整天提心吊胆了。
柳侠瞪眼:“我宁愿天天做贼心虚,也不想成天害怕你会待见别人。”
他说着就有点怄气,脸上满是控诉:“你知你这两年给我吓成啥不知?天天怕别人确你,给你染上啥乱七八糟的病,还有,一想着你会,你会……会那啥别人,我这儿……”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就堵的要死,我还想着我哪天会叫气成个肝硬化咧。”
柳岸扭头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还在打着呼噜的柳钰,他想亲柳侠,亲到死。
不过,他没有真的亲,家里这么多人,他们一点险都不能冒。
他心里其实一分一秒都不想等了,他想坦坦荡荡地和柳侠在一起,但他很清楚,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他们的事情对大爷爷和奶奶太过匪夷所思,他怕他们一下承受不了,所以,他虽然已经把坦白的决定提前了,也还需要好几个月——等柳石成个小胎儿。
所以,他只是拇指抿过柳侠的唇,用眼神亲吻了他一遍:“不敢瞎说小叔,你知我根本不可能待见别人。”
柳侠有点不好意思,含着柳岸的拇指咬了一下:“我知,我是说以前,以后,你就是我哩了。”
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眼神灿烂得像春日的阳光,里面的小得意像沁透了花香的春风,让柳岸的心一阵悸动,温柔的爱意随着涌动的血液流淌,到达四肢百骸时已然滚烫沸腾。
柳岸不敢再看柳侠,重新靠回炕头,闭上眼睛说:“以前我也是你哩,一直都是。”
柳侠嘿嘿地傻笑起来。
门口忽然传来“沙拉沙拉”的声音,柳岸睁开了眼,柳侠侧身趴在他肚子上,眼睛盯着门口。
先是一个胖乎乎的小手扒住了门框,然后,一个圆乎乎的小家伙完整出现在门口,看见柳侠和柳岸,小家伙一咧嘴,流下一串口水:“吔?”
柳侠笑起来:“柳瓜瓜,是小叔,不是‘吔’,再喊一遍。”
柳瓜瓜抱着门框,一点一点挪过了门槛,乍着两条小胳膊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呀呀呀呀呀……”
柳岸弯腰伸手接住了小家伙,把他拎到炕上,脱了虎头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老铁啊,都会独个儿跑过来了?”
柳瓜瓜高兴地颠着小屁股:“呀。”
柳侠歪靠在柳岸身上,捏柳瓜瓜的小脸:“喊小叔。”
柳瓜瓜咧嘴笑,又一串口水流下来,柳岸反手拿过炕头上放着的餐巾纸,撕下一截给他擦,然后问柳侠:“孩儿老流嘴水,是不是上火了?”
柳侠说:“不是,小孩儿都这样。”
柳岸摸了摸柳瓜瓜用细纱棉口罩改成的围嘴,很干爽,应该是刚刚换上的:“我小时候也这样?”
柳侠说:“嗯,我放学回来,你扑上来接我,一路喊‘侠侠侠’,一路流嘴水,等我抱着你,你搁我脸上一蹭,我一脸嘴水。”
柳岸看了一下柳钰,还睡得很熟,侧过头在柳侠头上蹭了蹭:“这样吗?”
柳侠吓得呼一下就坐直了:“臭孩儿,叫逮住啦。”
柳岸笑:“不会,四叔这一觉到天黑能醒就不错了。”
柳钰从洛城回来,就开始了连轴转。
东海的那个大单子,就算都是常见的产品,以柳钰厂子的生产能力,他到祭灶前完成都有点困难,而这个单子里还有相当一部分是特殊的规格,这种规格的产品不常用,只有东海这位胡老板每年会订一两次,数量还都不多,每次都是柳钰和柳淼、建宾几个技术最好的人动手。
这次这个单子一下变成了非常规的产品占了大头,柳钰觉得靠自己一个厂肯定没办法按合同时间完成订单,于是,他就打电话向马德英求助,想把常见的那部分单子转给他做。
结果,马德英那边前一段时间连续停电,他正在为自己的单子焦头烂额,准备向柳钰求助呢。
临近春节,很多效益不好的厂子都放假了,口碑不好的柳钰又不想用,最后,只能加班。
往东海的货二十二那天晚上十一点多才发走,柳钰之前除了去荣泽看柳侠,连续干了快三天三夜,之前每天也都是休息四五个小时。
二十四那天和孙嫦娥、柳长青一起回到家,他刚睡了四个小时,比他们晚半天回来的柳淼、柳森就给他捎信,说他和柳长青他们离开不到两个小时,玉芳的堂哥就找到了厂里。
丽芳和丈夫打架回了娘家,他丈夫喝了酒后追到孙家村,破口大骂拉扯着让丽芳跟他回去,孙家爸爸和妈妈咽不下这口气,双方动了手,那混账玩意不但推倒了孙家妈妈,还扬言要砍了孙家一家,连柳钰和玉芳一家五口都算在内了。
柳钰和玉芳不敢耽误,马上去了孙家村,安抚了孙家父母后,柳钰让玉芳留在娘家,自己找到了罗各庄丽芳的婆家,把丽芳的丈夫痛揍了一顿。
玉芳现在还在娘家,柳钰昨天晚上快八点才到家,比柳侠他们到家还晚,吃了饭后他和柳凌说会儿话都没时间,因为柳瓜瓜这个家伙离开妈妈后白天没事,一到晚上就闹个不停,柳钰和玉芳都不在家的两个晚上,孙嫦娥、秀梅、晓慧、柳茂轮番哄都哄不住,小家伙嗓子都哭哑了,昨晚上柳钰回来,小家伙就不让别人碰了,只让柳钰抱,却还是闹,睡着一会儿就哭醒。
柳钰连番折腾,眼都睁不开了,今天早上天一亮,柳瓜瓜又变成了乖宝宝,柳钰饭都没吃就想睡觉,被家里人逼着吃了一大碗稀饭,然后跑过来睡在柳侠的脚头,一直到现在,他连姿势都没换过一下。
柳侠看看四哥,觉得柳岸说的没错,他觉得如果柳瓜瓜今天晚上不闹,四哥能睡到明天晚上。
可是,他心里还是没底啊:“家里还有恁些人咧,小葳随时可能过来,还有那几个小孬货,要是叫他们看见……”
柳岸说:“不会,他几个耍哩正高兴咧,小葳哥也正学做饭学的带劲咧,肯定不会……”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面响起一片脚步声,小葳的声音先传进来:“小叔,猫儿,大骨头来了哦。”
紧跟着是几个小家伙的声音:“啊啊啊,我最待见啃骨头啦——”
“我也是我也是,我待见啃猪屁股上那个骨头,上头哩肉好吃。”
“我待见大棒骨,跟金箍棒样,两头还可多筋。”
“大棒骨是小叔咧,小叔吃大棒骨长腿咧。”
……
柳岸:“……………………”这是非要逼着他早点坦白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