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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透过玻璃窗, 在房间洒下一大片的暖黄。
柳侠舒服地蜷缩在丝绒沙发里边, 腿窝里放着个电话机,头发在阳光下反射着细碎健康的光泽, 脸上的表情却是委屈的:“我没有, 我已经跟老陆说我不要了, 你不能听马鹏程胡说,他就是个瞎话篓你不知么?”
“没马鹏程什么事,是我自己的感觉,我觉得你想暗度陈仓, 先斩后奏,跟我来个既成事实。”柳岸的声音很温和,语气很笃定。
“没, 你上回跟我分析过情况以后, 我就不打算再在房子上乱花钱了。”
“不乱花钱, ”柳岸在“乱”字那里加了重音,“意思是还要花, 如果被我发现, 就跟我缠磨,说那是必须花的钱,不是乱花,对吧?”
小花招被当面戳破, 柳侠有点怄心,但承认是万万不能的:“我这么老实,哪有那么多小心眼?我就是短期内不再买房的意思。”
“哦——, 短期内,”柳岸的声音听着甚至是带着温柔笑意的,可内容直接而明白,坚决不给柳侠留一点文字漏洞,“那你跟我说,短期是多长时间?”
“嗯——,要是小莘的大学离咱现在的房子都挺远,肯定得在他学校附近买一套吧?”福至心灵地找到了借口,柳侠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小叔,”柳岸的声音无奈又无奈,“好多京都本地人,上班也得在路上跑一个小时左右,咱家那几个小的没那么娇气,小莘也不会因为自己上四年大学就叫你给他买套房。”
“可是……”
“没有可是,这事你不准再犟了,小莘后年才高考,我明年就回去了,下边他们几个的事以后交给我,你就乖乖干你的工程,其他啥都不用管,听见没?”柳岸的声音还是很温和,可语气比前边更坚决。
柳侠低头看怀里翻开的相册。
青年穿着浅灰色毛衫,发白的牛仔裤,闲适地坐在一把藤椅上,面前是个和藤椅配套的小茶几,茶几上放着茶壶和杯子,背景是柳侠很熟悉的萨维小镇西头的那片小树林,此时是春天,小树林郁郁葱葱,林子边的野花灿烂芬芳。
休闲的风景,休闲的氛围,把青年的目光衬托得都更休闲温存了,可是……
柳侠手指头戳着青年的脸:“看着这么好,跟小叔一说话就这么厉害。”
“这就厉害了?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回去把你掳了来,以后什么都不让你干,天天在家给我当吃饱墩儿。”柳岸用他听着没有任何威胁力的声音威胁道。
“臭猫,小叔今儿生日,你打电话不对我好,还净吓唬我,想翻天是不是?”柳侠把相册翻了个页,对着话筒叫。
“不是吓唬,是真的。”柳岸一点没被柳侠的虚张声势给糊弄到,认认真真地回答他的声讨,“如果不是这几天都有考试,我就跟毛伯伯一起回去了。”
柳侠的情绪一下就低落了下来,他的三十岁生日,猫儿居然不在身边。
顺着落在身上的光线看出去,外面的世界好像一瞬间退得遥不可及。
他伸手在光线里搅动了一圈,看着漂浮的尘埃受惊吓似的一阵凌乱,失落的情形好像也被跟着被惊起。
他坐直一点,咧嘴笑:“嘿嘿,有能耐你回来把我提溜走啊?提溜不走我就想干啥干啥。”
柳岸好像在苦笑:“这能耐我真没,我不会分.身之术,不行等明年回去,我去崂山或昆仑山看看,看能不能找个师傅学学。”
柳侠乐:“行,你找到了,咱俩一起去学,学会以后,咱本体在家什么都不干,一天到晚就吃喝玩乐,然后两个分.身一起去我的工地干活,两个分.身去你的单位上班,还有两个□□回柳家岭陪你爷爷奶奶他们,哈哈哈,想想就可美。”
电话的另一头,柳岸在柳侠欢乐的笑声里,把话筒抵在了额头上,然后一点一点向下,最后落在唇上:三十岁的小叔,还像小时候那样,带给他无尽的安心和快乐。
“哎,你咋不吭气了咧孩儿?”话筒里传来柳侠的说话声,柳岸能够看到他疑惑又担心的模样。
“我等着你继续说呢,咱不能就那几件事吧,我还想跟你一起周游世界呢。”柳岸脸上恢复了温暖的笑容,眯着眼看手边的那副《柳侠》。
“孙悟空能变出无数个分.身,咱要是学会分.身术,不说多,分十个八个总不成问题吧?到时候咱分出三个专门去旅游,哎,五哥?”
柳凌站在窗外,身上还系着围裙:“饭快凉了孩儿。”
他挺不愿意来催柳侠的,可是,饭已经放快俩钟头了,再不吃真就凉透了。
“马上完马上完。”柳侠笑嘻嘻地说,却坐着一动不动。
柳凌笑着大声说:“猫儿,以后少带点相片,您小叔现在比大熊猫眼圈还重。”
柳侠叫起来:“哪有?我这么精神抖擞,哪有黑眼圈?”
“没黑眼圈也不能整晚上不睡。”柳凌笑着转身走了,他和柳葳现在跟柳岸通电话的次数不比柳侠少,所以柳侠和柳岸通话时,他和柳葳基本不去凑热闹。
“小叔,你夜儿黑没睡?”
“别听您五叔瞎说,我就是跟毛建勇他俩吃饭时间长了点,半夜才回来,回来后看了一会儿相片就睡了。”
“相片又不会跑,你啥时候都能看,以后不敢再熬夜了哦。”
“没熬,就看了一会儿。”
“好好,就看了一会儿,不过以后,别再半夜看了。现在你去吃饭吧,我也该看书复习了。”
“中,那孩儿,再见。”
“再见,记得去唱歌时候别要太靠里头的房间,尽量靠大门口和安全通道,还有,最好别要饮料,要白开水或比较淡的茶都可以。”上次和柳葳通电话,柳葳说国内有些娱乐消费场所往饮料里加料,引诱人吸.毒。
“嗯,知了,小叔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不会轻易上当。”
“那就好,那,生日快乐小叔,再见。”
收起电话,柳侠楞了几秒钟,然后拿起相册,看着站在雪地里微笑着注视他的青年说:“三十了,老了,你还没搁家,一点不快乐。”
家里暖气很足,房间的温度一直保持在二十三度,柳凌只把稀饭热了一下,菜和馍不带汤,感觉上不凉,柳侠直接就吃了。
他七点半开始跟柳岸通电话,说了两个小时零五分钟,早饭吃完,已经十点了。
柳凌收拾着碗筷说:“去补会儿觉吧,曾大伯他们一会儿就该过来了,到时候你要是呵欠连天,看着老没礼貌。”
柳侠今天的安排是:中午在家吃捞面条,这是荣泽一带的规矩,生日的中午都要吃面条,就曾广同和柳凌他们几个;晚上和朋友们去饭店,吃饭之后去唱歌。
柳凌前一段一边跟着王正维办理案子,一边准备一篇重要论文,忙得晨昏颠倒,前天论文经王正维检查后已经寄出,这两天轻松了许多,今天他哪里都不去,就在家给柳侠过生日。
柳侠正在打呵欠,闻言一下子捂住了嘴:“呃——,那,曾大伯来了你喊我。”
柳凌把碗放进水池里:“知了,快去吧。”
柳侠打着呵欠往外走,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哎,我记得清早小葳吆喝,说你煮鸡蛋太多,这不是没多少吗?”
餐桌中央的馍筐里,放着二十来个煮好的鸡蛋,柳侠这几年的生日,都是煮几十个鸡蛋,今年看着还少一些呢。
柳凌冲着盘子说:“是没多少,小葳大惊小怪。”
“哦。”柳侠拍着嘴转身走了。
他不知道,今天早上,千秋实业集团的高层会议,高管们一进会议室,先一人领到一个白煮蛋。
面面相觑之后,年正涛问发鸡蛋的女孩子:“不吃成吗?我吃过早饭了,而且我也不爱吃鸡蛋。”
助理小姑娘说:“我不知道,老板早上亲自拿来的,他说的是一人一个,我们也都有。”
陆光明问:“你们?都指谁?”
助理说:“这层楼所有人。”
有人问:“老板说为什么要吃鸡蛋了吗?”
助理说:“老板家的谁过生日,老板说他们老家的风俗,过生日那天,要吃白煮蛋,叫咬灾,吃掉的鸡蛋越多,过生日的人未来这一年就越平安吉祥。”
陆光明拿着自己那个就在桌子上磕了一圈,对年正涛说:“吃吧,一个鸡蛋,撑不着你。”
陈震北最后进来的时候,放鸡蛋的盘子里已经干干净净了,他笑着感谢大家,说以后年年都会请大家吃几次鸡蛋。
这一年多,他和柳凌还是极少联系,可三天前的深夜,他接到了柳凌的电话。
柳凌说,他做了个噩梦,梦里,他一直听到柳侠在喊救命,可他周围一片漆黑,怎么都找不到柳侠。
柳凌说,他做过很多次噩梦,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醒来后还记得那么清楚,并且难受得好像还在经历梦中的情形。
对这种玄妙的事,陈震北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说,幺儿那么好的孩子,老天不会真让他出什么事的。
昨天晚上,柳凌又给他打了一次电话,说明天是柳侠的生日,想给他那边送几个鸡蛋,帮柳侠咬咬灾,他们这边现在人太少了。
陈震北知道柳凌还在为那个梦不安,就让他多煮点,他公司人多,他把鸡蛋带到公司去,让大家帮柳侠咬灾。
柳凌答应了,今天起大早煮了一百个鸡蛋,数出七十个,天还没亮就从后院隔墙递给了陈震北。
他一直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尤其是目前他和陈震北的关系,按他的性格肯定要极力避嫌,可这次,他只想着能帮柳侠化解掉灾厄,其他的他根本无暇去想。
他也知道,因为一个梦就疑神疑鬼很荒唐,更知道假如柳侠真的有什么灾难,把希望寄托在这种玩笑似的风俗上非常可笑,可他目前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在遥远的另一个半球,柳岸放下电话,发了会儿呆,也起身洗了一小筐鸡蛋。
他明天下午去学校考试,早上他要先去公司。
让那些对中国的风土人情一无所知的同学帮忙咬灾肯定不合适,但公司里的人没有问题,讨好上司这种事,在全世界的职场都一样,何况他的要求很容易做到。
只是,他的下属只有十个人,不过,反过来想,总比他一个好太多。
柳侠是被炸酱面的味道呛醒的。
他睁开眼,入眼就是一个散发着香味的大碗。
曾广同大笑着说:“你再睡,大伯就吃饱走了哦。”
柳侠大叫一声坐起来:“说好了你一来俺五哥就喊我,他咋不吭声呢。”
曾广同笑着说:“是我不叫他喊,咱自己家里人,哪儿恁多讲究,你不起来大伯不还是一样吃饭?”
柳侠快速穿好了衣服,跟着曾广同往外走。
老爷子现在是神仙日子,学校几乎不去了,作画也随心所欲,高兴起来一天一副,不高兴几个月不动笔,每次他动笔画,许应山都高兴得跟中了彩票似的。
去年小蕤结婚前他去了柳家岭,一直到今年“五一”才回来,还是被许应山硬给拖回来的,回来之后就长住老杨树胡同了,小柳巷那边,只有在城里应酬时,偶尔会在那里睡个午觉,平时根本不回去。
柳侠以为中午就是炸酱面,一进厨房,被吓了一跳,餐桌上已经摆了七八个盘子,柳凌和程新庭还在灶上忙活,思危带着个兜兜,抱着柳凌的腿急得哇哇叫,柳凌一边翻着锅里的菜一边哄他:“马上好,好了爸爸给你吹着吃”。
江帆坐在餐桌边拆螃蟹上的麻绳,简姐在摆一个果盘,那果盘特别大,至少放了七八种水果,其中几个蒜朵似的果子柳侠不认识。
柳侠跟简姐、江帆打着招呼,过去把思危抱了起来:“爸爸忙,叔叔抱。”
今年国庆假期的一天,王德邻比较清闲,就带了思危、小萱和王海宁一起出去玩,晚上回来,王德邻说他朋友请到一个特别有名气的大师,他心血来潮,就跑过去请大师给三个孩子都算了一卦。
大师说思危五行缺木,矫治的方法非常简单,认个命里“木”行特别强的人做干爸干妈就成了,王德邻一下就想到了柳凌,因为“柳”是生命力最强的木,没听过“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么,随便弄根树枝插地上,甚至不用管反正,随随便便就能成活。
柳凌姓柳,而姓是世世代代都不变的,所以思危认姓柳的人当干爹干妈最好,王德邻当场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大师,大师说他的想法甚好。
而且,大师给小萱算的时候,说他和思危的八字有兄弟之相,如果两个人能成为兄弟,对两个人的命运都有加成作用。
因此,王德邻一定要把思危认在柳凌身上,他怕柳凌不同意,还直接拉了曾广同来当说客。
其实不用曾广同游说,就小萱抱着思危不放的劲头,柳凌就不能不同意。
从那以后,思危就成了柳家的半个成员,小萱在京都期间,思危晚上也不回自己家去,小萱走的时候惦记着想把思危也带走,让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看自己的新弟弟,不过大家担心思危太小,怕他水土不服,就没让他去。
思危和柳凌也没有举行认亲仪式,王德邻说,认干亲是大事,不能草率,要让大师看个黄道吉日才行。
柳侠和柳葳对这件事喜闻乐见,反正平时思危就很黏柳凌,对着柳凌一直都是“爸爸爸爸”的叫,认不认的也没多大差别。
其实,两个人还有一点点私心,就是大师说的和思危成为兄弟,对小萱的命运也有加成,他们做小叔做大哥的,当然希望全家的宝贝小萱拥有最好的命运啊。
思危看着特聪明机灵,嘴巴却跟小萱一样笨,快三岁了,除了“爸爸”一喊一大串,其他都是一个字两个字地蹦。
柳侠抱着他坐在餐桌边,指着一桌子的美食让他说自己想吃哪个,准备先喂他吃点。
小家伙指着皮皮虾说:“虾,吃。”
一股热流顺着柳侠的脊梁骨蹿向四肢百骸,柳侠伸出的手都有点发软。
在柳家岭的窑洞里,小小的猫儿如果有了点好吃的,总是先喂他,一边喂还一边说:“侠,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