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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天,柳侠连黒德清家的门都没有出,就坐在房间里发呆。
他太难受了。
两个人的爱情,雨打风吹之中,五哥伫立原地深情以待,另一个人却已经时过境迁,成为谈笑中少不更事时的一段陈年往事。
柳侠不知道五哥和杨医生当初发展到什么样的程度,不过他大概想得出,如果只是朦朦胧胧的两情相悦,五哥再痴情,也不可能为此终生不娶,让父母家人伤怀。
柳侠不是个善于藏匿心事的人,但这件事,他瞒了个滴水不漏。
家里人无需知道,知道了只是徒添烦恼。
猫儿是柳凌感□□件的唯一知情者,猫儿只要不知道这事,柳凌也就不会知道,这是柳侠想要的结果。
他所希望的,正是陈忆西刚刚所担忧的,随着时光流逝,只要不用心经营,多么浓厚的感情都会淡薄下来,当曾经炽热的爱情在柳凌心中渐行渐远,有一天,哪怕他当面看到杨医生和丈夫柔情蜜意,应该也不会再受一次伤害了。
“柳侠,你怎么了?”陈忆西放下碗,有点担心地看着柳侠。
“啊?我……”柳侠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我在想,我在想……你说的话……”
陈忆西微笑着隔着桌子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无需为自己的走神而尴尬。
但柳侠还是很尴尬,他慌乱间不知道怎么接陈忆西刚才的话,干脆转了话题:“今天您来,我们家只有我和小莘小萱,您不会觉得……是我们不重视吧?”
陈忆西疑惑:“什么?”
“我是说,”柳侠有点词不达意,“我是说,提前已经知道了您要来,我们家的人本来该一起在家恭候的,可除了我和小莘他们俩,其他人都不在家……”
“这不是很正常嘛,”陈忆西笑起来,“今天是工作日,如果因为我要来,让你们家人的生活都乱了套,那我会感到抱歉的。”
柳侠松了口气:“我五哥和两个小侄其实特想见见您,可我五哥和导师一起跟的一个案子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不好请假;我两个小侄要上学。”
陈忆西重新端起碗:“柳葳在读研,柳蕤在电影学院旁听,他们都非常认真地对待自己的学业,我听柳岸说了。”
柳侠笑了起来,帮小莘和小萱一人夹了一块排骨:“我五哥说,他中午不休息,多干一点,尽可能早点回来。”
陈忆西忙说:“千万不要那样做,在大家都忙的时候他一个人要求提前下班,会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我到五月中旬才回美国,如果有时间,我还会来拜访的。”
陈忆西说:“柳侠,你现在就给你五哥打个电话,让他一定不要请假。”
“俺爸爸说,姨姨待俺柳岸哥哥恁好,他应该当面谢谢你咧!”小萱放下啃干净的骨头,非常认真地对陈忆西说。
“感谢有很多种方式,”陈忆西说,“如果你爸爸为了接待我而耽误工作,那会让阿姨感到不安,知道吗宝贝?”
小萱点点头:“那,我去给俺爸爸打电话吧?”
“好,”陈忆西说,“你就跟爸爸说,阿姨有事,吃完饭就要走了,改天有时间还会来,请爸爸安心上班。”
小萱跳下椅子往书房跑:“知道了,不叫爸爸请假,不叫老师嚷爸爸。”
吃完饭,陈忆西并没有马上走,柳侠还要带她参观一下自己家呢。
小萱要求让思危跟自己一起睡午觉,他实在是太稀罕装在篮子里的小家伙了。
柳侠还担心小萱会没轻重,万一磕着碰着小家伙,陈忆西却一点不在意,她喂思危喝了水,把着尿了一泡,就把小家伙放在了拔步床上,小萱和小莘之间。
小萱小心翼翼地侧躺在思危旁边,笑得跟捡了什么大宝贝似的。
小莘说:“小叔,姨姨,您去说话吧,没事,小萱要是睡着了,我看着孩儿。”
陈忆西说:“行,等你们起来,阿姨继续给你们照相,哎呀,我看这张床特漂亮,咱们现在就照几张吧。”
于是,几个吃饱喝足的小家伙又开始拍照,小萱还要求自己抱着思危、并且把思危的小鸡鸡露出来拍一张。
柳侠抱着猫儿特意露出小鸡鸡的那张百天照,后来家里几个小的都照着样拍过,小萱的特别多,几个哥哥挨个抱着他拍了一遍。
陈忆西大笑着答应了,于是小莘和小萱就坐在床沿上,把思危的小鸡鸡扒出来,抱着拍了好几张。
小莘是个稳当又精细的孩子,在家经常带两个小阎王和柳若虹,照完相,柳侠放心地把两个小的交给了他。
从柳凌的房间一出来,陈忆西就说:“你等一下,我去把柳岸的检查结果给你拿过来。”
一个淡蓝色的塑料文件袋,里面不仅有猫儿在m省总医院的体检和血液病专项检查结果的复印件,还有一张猫儿拿到的奖学金和他日常生活费用的清单。
看着清单,柳侠还是不太相信:“我听说,像我们柳岸这种中途转学的本科生,并不容易拿到奖学金。”
“美国的大学特别欣赏创造性人才。”陈忆西说,“柳岸当初申请m大,就是以一个程序软件打动对方的;在美国,当你足够优秀,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进入,都不重要。”
柳侠咧嘴笑,拿起中间夹的一张画面全部是一百美元现金的照片:“这就是他第一次以现金方式拿到的奖学金?”
“是,”陈忆西也笑,“柳岸看着跟个小大人似的,可有时候又会特别孩子气,这笔钱他没动,他说要留着,等回来的时候给你花。”
“臭猫!”柳侠其实是想表现的稳重内敛些的,可他怎么都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只得由着他一直咧着笑。
但他忽然想到什么,脸色肃穆起来:“我听说美国的大学比国内大学要求严格,他上课之外还要干活,我总担心他出事,可我知道,我劝他的话,他肯定嘴上答应的好,其实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
陈忆西轻轻拍了拍那一沓子检查结果复印件:“检查结果证明,柳岸现在是健康的,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从身体到精神都非常健康,所以,你应该鼓励他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柳侠说:“他病了几年,就算数据显示是好了,也不能一下太劳累。”
陈忆西说:“正常情况下,美国人的生活节奏比中国人轻松,柳岸可能会比身边的大部分同学稍微辛苦一点,但和国内的学生比起来,比如小莘,他还是会轻松很多的,至少,美国没有任何一所学校会要求学生早上六点半就要坐在教室里。”
小莘现在初二,早上六点半第一节早自习,柳侠想了一下他现在正常情况下的课业,点点头:“好吧,也许,我有点操心过多了。”
陈忆西问:“柳岸那些照片呢?”
柳侠跑进卧室,把陈忆西带回来的猫儿的照片都拿出来。
陈忆西从里边挑了几张出来:“这是埃文他们家的农场,柳岸在那里的每天早晨,他都会从这里,跑到这里,知道这是多远吗?”
“多远?”柳侠问。
“八公里,”陈忆西说,“然后,他在这里,练习太极拳和其他,他给我的感觉真的是非常健康。
在萨维,他每天早上至少有一个小时专门的锻炼时间,风雨无阻,如果天气合适,他上学路上还会再跑一段,推着自行车跑。”
柳侠想象着猫儿推着自行车跑在花园一般小路上的画面,嘴角又浮起微笑。
陈忆西收起照片,环视一遍书房,说:“我弟弟的爱人也喜欢这种格局的房间,他买的那个院子,原来上屋是传统式的三大间,我弟弟费了很大的力气,打掉一面墙,把房子也改成了这样,外书房,里卧室。”
“你弟弟……挺不容易的,”柳侠斟酌着说,“一个人坚持……不容易。”
他其实想对戴女士说的是:劝劝你弟弟,不要那么投入,也许,也许他曾经的爱人已经放弃了。
“是,”陈忆西说,“我弟弟因为年轻,当初对他们之间可能面临的困难估计不足,所以当我爸爸突然插手干预,他来不及应对,给他爱人造成了非常大的伤害,他非常非常自责。”
“这种事,你就是提前判断准确可能也没什么用,”柳侠说,“父母在婚姻问题上如果固执起来,做孩子的通常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能吧,”陈忆西说,“我弟弟的情况还不太一样,他年轻时受过非常严重的伤,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柳侠愕然,“为什么?”
“自卫反击战。”陈忆西平静地说,“我爸爸戎马半生,以前,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但我弟弟做手术时,他虔诚地求天求地求神灵,还对着我妈的相片,让她在天有灵,保佑我弟弟手术成功。
我弟弟术后昏迷,他握着我弟弟的手说,只要你能活着,以后无论你想要什么想干什么,爸爸都答应你支持你。
他这句话,不但我弟弟,包括我,还有我大哥、二哥和姐姐,我们都信了,我弟弟当然也相信,我弟弟平安取出弹片后的那些年,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所以,你弟弟和他爱人恋爱时,根本就没考虑过身份地位门当户对什么的,是吗?”柳侠说。
“不,我弟弟考虑到了我爸爸的因素,他知道自己的爱情……是特别的,甚至是……惊世骇俗的,所以,尽管他相信我爸爸的承诺,他还是做了其他的准备。他在追求他爱人之前,就通过朋友注册了公司,为他们以后的独立生活做准备;他和他爱人去采集了精子,准备做试管婴儿,他觉得,他能否有孩子,对我爸爸的影响很大……
他觉得他已经把最坏的情况都考虑到了,但是,还是不够,在我爸爸面前,我们的努力……经常会显得……很可笑,微不足道到……可笑。”
柳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戴女士的父亲太过强势,但他总不能帮着她骂人吧?
“其实,孩子也不一定管用的,”想了半天,柳侠才干巴巴地说,“如果你弟弟是女的,他怀了孕,大着肚子坚持不肯打胎,也许你爸爸为了脸面还可能妥协,可你弟弟是男的……”
“……”陈忆西苦笑,微微失落的同时也有点轻松,如果柳侠听懂了她的话里话,并且表现出无法接受的态度,那她现在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我和我弟弟说起过你们的父母,他特别羡慕?”陈忆西说。
“俺伯俺妈?”柳侠惊讶。
“对,柳岸经常说起你父母和家里人,他说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他们肯定不会为了面子置你们的幸福于不顾。”陈忆西说。
“对,”柳侠说,脸上带着他不知道的骄傲,“俺伯俺妈绝对不会为了他们在脸上好看,就逼着我们和不喜欢的人结婚。”
“如果你们喜欢的人他们却不喜欢呢?”
“那他们肯定会想办法让自己慢慢喜欢,”柳侠说,“不过,我们家的人审美都差不多,如果是让俺伯俺妈横竖都看不上眼的,估计我们也不可能喜欢。”
“真的吗?这么自信?”陈忆西好像不太相信柳侠的话。
“绝对真,”柳侠说,“我五哥……,咳咳,我……曾经差一点结婚,最后关头黄了,如果是一般的父母,到了那种时候,肯定会觉得丢不起人,必须得结,俺伯俺妈就没逼我,他们还安慰我呢。”
陈忆西看着柳侠的脸,慢慢地点头:“柳岸是这么和我说的,我和我弟弟也是这么说的,我弟弟说,如果能给你父母做儿子就好了。”
柳侠说:“可惜他太大了,如果他小一点,让他认俺伯俺妈身上。”
陈忆西淡淡地笑。
柳侠早早就把稀饭熬上了,想让陈忆西吃了下午饭再走,但陈忆西说她五点钟约了朋友,小萱他们起来后,她又给他们照了几张相,给思危喂了奶后,就离开了。
送走戴女士,柳侠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那感觉很怪异,就好像眼前隔着一层薄薄的膜,他影影绰绰能感觉到膜那边有什么东西,是和自己内心的某种东西有关联的,只要撩开那张馍,一切就会清清楚楚地展现在眼前。
可是,柳侠就是触摸不到那层膜,他心里烦躁的有点想大叫,眼巴巴地等着柳凌下班,想让他帮自己揭开那层膜。
柳凌中午就着酸奶吃了块面包,吃酸奶和面包时,他手里的工作都没停下,所以,他还是被王正维允许提前下班了。
不过,他回到家时,戴女士已经走了,只在院子里留下了几块迎风招展的尿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