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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凌订的烤鸭店就在永安大道上,吃完饭从店里出来,毛建勇说,猫儿身体刚刚好,不宜劳累,让柳家叔侄几个回家,他这半个地主带着詹伟和黒德清一家去逛皇宫。
猫儿在心里给毛伯伯的人品上又加了一分。
昨晚在火车上,柳侠等了老半天也没补上卧铺,后来他靠着柳侠睡了一觉,柳侠却是一眼没眨,并且因为晚上要坐火车,中午马千里和楚远请他们吃饭的时候,柳侠只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差不多算是水米未进,所以猫儿想让柳侠回家好好睡一觉。
不过猫儿也知道,如果这样的话,有点像怠慢了詹伟,柳侠肯定不能答应,所以就没吭声,没想到,毛建勇关键时刻如此善解人意。
猫儿心里欢喜,拿出俩大保温杯问:“冰糖绿豆汤,要不要给你们留下?”
杨柳摆摆手:“阳阳不是雪糕就是雪碧,压根儿不喝这个。”
小萱刚才烤鸭吃多了,正渴着呢,接过一个保温杯让柳凌给打开,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又甜又沙,真好喝。”
绿豆汤是猫儿一回到家就先煮上的,他们从曾广同的新宅院返回的时候正好煮成,猫儿盛了几碗,加了冰糖放在冰箱里,出门的时候正好凉。
柳侠体质偏热,有了火爱往嗓子上上,绿豆汤清热泻火,冰过后效果更佳。
柳侠心里对詹伟有点歉意,但他没有坚持,和柳凌他们一起先回了家。
猫儿昨晚上乘车没睡好,他想让猫儿回家休息;猫儿的身体也不适合此时过于燥热的天气,并且猫儿五天后就要走了,柳侠现在一分一秒都不想和他分开。
几个人回到家,发现程新庭的自行车放在门房里,小萱喊了一声:“程叔叔——”
没人回答。
小萱看了看柳凌:“咦?叔叔没搁家?”小家伙说着就撒腿往里跑,用更大的声音喊,“叔叔,我们回来啦——”
他现在和程新庭混得很熟,偶尔柳凌几个人都忙,不方便照顾他的时候,程新庭就会主动带他玩,小萱坐着程新庭的自行车把附近的村子差不多都游遍了,俩人还吃过几次浪漫的野餐,小家伙现在已经把程新庭当成了自己家的人。
柳侠他们跟着小萱跑回家,快到厨房的时候,看到程新庭穿着背带牛仔裤,头上戴着大耳机,正在修剪后院的爬藤月季。
小萱喊着胖虫儿:“哥哥,咱去帮程叔叔拉树枝。”
看着俩小家伙跑远,柳凌说:“长了可多狂枝,我前天正修剪呢,王教授打电话让我过去,我回来就给忘了。”
柳侠说:“这会儿这么热,我过去跟程老师说一声,等凉快了咱一起剪。”
柳凌拉住了他:“别,他这几天应该是出了啥事,心里难受,咱别去打扰他。”
猫儿问:“五叔,程叔叔他家哩人还没来过?”
柳凌说:“应该没,从没听他说过。哦,对了,他出国哩事暂时不说了,您跟他说话哩时候,别追着问这事。”
柳侠和柳侠同时问:“为啥?不是说材料啥哩都准备好了吗?”
柳凌摇摇头:“是曾大伯说哩,我也不知,大伯说咱该说这事就说,但别往深里问。”
“哦。”猫儿觉得自己好像松了口气。
随即,他就为自己的这种感觉感到怪异。
程新庭比柳凌大一岁,这个年龄,按他现在的经历、职业和曾广同所说的他的其他收入,程新庭应该算事业有成春风得意了,可猫儿心底里却一直觉得程新庭看似轻松洒脱的表象下,生活得并不如意,形只影单茕茕孑立的感觉。
京都有很多根在远方、独自在此打拼的人,柳凌也算得一个,可猫儿都没有这种感觉,他这种感觉只发生在程新庭身上,去年生日那天的事也证明了猫儿的感觉是对的。
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前些天从吴以恒那里听到程新庭要出国定居的消息时,猫儿心里有些不舒服。
和程新庭相处这一年多,猫儿知道他并不向往国外的生活,或者也可以说,程新庭更喜欢现在这种生活,至于现在的生活具体指哪些,猫儿也说不清,反正,猫儿就是觉得程新庭如果出国,肯定会过得更加孤单凋零。
猫儿和柳侠睡了个长长的午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俩人迷糊着脸来到厨房,柳凌、程新庭、小萱、胖虫儿已经围坐在餐桌上开始吃饭。
“黑叔叔他们不回来吃饭,”小萱一看见他们就汇报,“阳阳非吃汉堡包,她还非得看彩虹灯。”
柳侠看向柳凌。
柳凌说:“黑阳阳那小丫头气人,他们看会儿夜景再回来,您俩快过来吃饭吧。”程新庭已经去盛饭了。
程新庭看上去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一如既往地平静儒雅,就像那次他左耳被伤暂时失聪那次一样,柳侠和猫儿交换了一个眼神,轻快地说:“新庭哥,听说你不出国了?”
程新庭把碗放在猫儿跟前,微笑着点了点头:“嗯。”
柳侠看着特高兴:“那就好了,要不,我们柳岸出去了,你再一走,咱们这家就热闹不起来了。”
柳凌说:“我也跟他这么说呢,这么大的院子,要没这么几个人,真挺空的。”
程新庭转身去给柳侠盛饭,笑得背影都有点颤抖:“呵呵呵,真的啊?我还不知道自己这么受欢迎呢。”
猫儿呼噜了一大口饭:“我五叔总是忙,我走了后,就指着你给我小叔做好吃的呢。”
好像稀饭洒了一点点,程新庭仔细擦干净了碗和灶台才端过来:“那我以后就定居这里了,你不在期间,我包着你小叔的一日三餐。”
猫儿连连点头:“嗯嗯,我小叔如果瘦了我回来就找你说事。”
小萱紧着把柳凌喂他的一口蛋黄咽下去:“程叔叔,还有我,你得给我做肉粽粽吃,还有松鼠鱼。”
程新庭坐下:“嗯,还有小萱,胖虫儿,只要叔叔会做的,你们随便可以点单。”
詹伟、黒德清他们回来的时候,带回两大包零食,不过小萱和胖虫儿一口都吃不下了,程新庭刚才用家里现有的材料,用竹叶给他们做了几个乱炖馅儿的粽子,俩小家伙都吃撑了。
詹伟第一次来京都,兴致非常高,买了一大堆东西,基本都是衣服,看得柳侠他们直龇牙。
江城也算是大都市,现在交通方便,江城和京都的衣服款式和价格都差不多,在这里购物真心没必要。
詹伟读懂了几个人的表情,他拍拍毛建勇:“对我来说,江城和京都最大的区别在于,江城现在没有这个家伙,所以买同样的衣服,我在江城要多花不少冤枉钱。”
猫儿惊叹:“詹伯伯你还真是勇敢机智物尽其用啊!”
詹伟呵呵一笑:“大侄子谬赞,赶上了,不用白不用。”
毛建勇跳起来去卡詹伟的脖子,俩人追着打着一直闹到后院。
二十后半的年纪同窗重聚,话题除了各自的单位,最多的必然是恋爱和婚姻,柳侠他们今天的主题是后者。
詹伟和妻子是长辈介绍认识,然后顺顺当当结婚生子,自觉恋爱过程乏善可陈,所以不多说。
毛建勇热血沸腾摩拳擦掌。
半个月前,那辉终于开金口答应和他谈谈试试,毛老板现在可谓是事业爱情双得意,介绍起恋爱经验来那真是妙语连珠滔滔不绝,眉毛几乎要从脸上飞出去,把本来是一段非常常见的都市爱情故事讲得跌宕起伏荡气回肠。
小萱和胖虫儿在旁边不时就要夸张地把眼睛瞪得溜圆或倒吸一口凉气或急切地追问“后来咧后来咧?”“呀,这可怎么办”来表达一下对毛老板故事的急迫感及高超恋爱手段的敬仰之情,再加上柳凌、柳侠和程老师看起来听得也很入神,本来今晚的娱乐节目可以就此圆满地告一段落的,没想到黒德清最后四平八稳地来了一句:“我家阳阳马上要上幼儿园了,我都没说话,某些人连个婚还都没落着订呢,也好意思吹。”
毛建勇先楞了半秒,然后恼羞成怒,手指转了一圈,却不敢对柳凌和程老师迁怒,急怒攻心之下干脆拿柳侠垫背:“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好歹还谈过十来回恋爱,现在也准备订婚了,七儿可还是光杆司令一个,连女朋友的影子都没摸着呢。”
柳侠擦桌拭凳端茶奉水,尽职尽责地履行了大半夜东道主的职责,没想到临了遭了这么出无妄之灾,冷笑一声拉着猫儿站起来,施施然往自己屋里走:“十一点,你该睡了。谈十来回恋爱算什么,结过婚又算什么,咱不但谈过恋爱、结过婚,咱还离过婚呢!”
“……,”毛建勇、黒德清、詹伟面面相觑,而后齐齐抽了一口凉气:“我……操!”
柳侠看着猫儿洗漱上床,又出去和毛建勇他们聊了大半个小时,回来发现,猫儿还没睡着,眼睛瞪得老大盯着顶棚。
柳侠赶紧洗好了过来。
猫儿的眼睛一直跟着柳侠,但不说话。
他真生气了。
柳侠离婚是猫儿心底的一根刺,还是长满了横刺并且根深叶茂顶天立地挖都挖不出来的那种,有关柳侠的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这根刺呼啸成风摇摆起伏,扎得猫儿心里血肉模糊疼痛直达四肢百骸,猫儿永远都不想让再多一个人知道柳侠离过婚这件事。
可今天,柳侠居然自己说了,还是当着那么多人。
猫儿想不出柳侠说那句话时的心情,他只觉得气血上涌,冲得他脑子和心都嗡嗡乱响,连思考都不能了。
柳侠用趴的姿势凑近猫儿,笑嘻嘻地用手指捅了捅猫儿的脸颊:“哎哎,别怄包儿了,小叔都没觉得离婚有啥大不了哩,你生啥气?”
猫儿不动,继续瞪着柳侠。
柳侠改捅为捏:“真哩孩儿,我真没觉得离婚是啥见不得人哩事儿。”
“可别人觉得是,”猫儿气得脸都红了,“全中国哩人都觉得凡是离婚哩,都不是好东西,要不就是有啥毛病。”
柳侠揪揪猫儿的耳朵:“那你咧孩儿?您伯俺俩都算离过婚,你觉得俺俩都不是好人吗?”
猫儿不说话,胸脯剧烈起伏。
柳侠说:“看,你就没觉得离婚哩都不是好东西,更不会觉得我有啥毛病,那别人可能也跟你一样啊。”
猫儿怒:“才不会,这世界到处都是牛三妮儿那种长舌妇,要是叫这儿哩人知你离过婚,肯定会搁背后到处议论你。”
柳侠收起了笑容,正色道:“那又咋样?因为怕他们议论就硬撑着不离婚,然后一辈子都过着吵吵闹闹、每天都憋屈得要死的日子?”
猫儿深深地叹了口气:“小叔,我不想叫别人说你是离婚头。”
柳侠侧身躺好,胳膊放在猫儿的腰上:“我离掉了确定不可能幸福哩婚姻,现在每天都过得高高兴兴;我一个月挣哩钱比大部分人十年挣哩还多,还能按照自己的心意随意支配这些钱,孩儿,小叔哩日子过的这么美,你为啥要在乎别人背后那几句淡闲话?”
猫儿睡着了,柳侠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躺平了仰头看着黑暗中的顶棚。
他知道,猫儿对他离婚的事一直无法释怀,一直觉得那是自己的错,柳侠老早就想把猫儿心里这根刺挑出来,可他舍不得下手,怕猫儿疼,尤其在他们处于困境中时,他更是连提都不敢提这件事。
当然,他现在也说不上花团锦簇事业有成,但总归是比前两年好多了,就是没有今天毛建勇这个话头,他也打算在猫儿离开前和他谈谈这个问题。
距离是个神奇的存在,它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让很多事情在想象中被放大——可能是美化,也可能是恶化,这两种结果最终都可能导致事件的变质和失控。
柳侠可以预见以后的几年自己身上可能发生的很多事情,当这些事情经过万里距离到了猫儿那里,谁知道会在猫儿心里引发怎样的变化,他不想冒险让猫儿心里的刺在想象中越来越大,越扎越深。
只有他不介意,猫儿才会彻底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