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世中文网 www.23zw.so,最快更新一路凡尘 !
柳侠的手机是曾广同淘汰下来的,什么毛病都没有,只是因为样式过时了,被以经纪人自居的许应山给强制性更新换代。
有了手机,随时能知道猫儿在哪里,在干什么,柳侠因为离开家、离开猫儿的焦躁心情,随着每天至少三次和猫儿快乐的通话,慢慢平息了一些。
现在,柳侠的小队连他自己一共有七个人:孙连朝、沈克己、万建业、关强、浩宁、洪志。
栖浪水库中标,柳侠在欣喜若狂的同时,内心深处还伴随着极大的惶恐。
他所参与的第一期工程,尚属于为主体建设服务的边缘配套工程,当时遇到的不可克服、无法独立解决、最后不得不通过现场指挥部牵头把各个承包单位的骨干技术人员召集在一起进行专家会诊的情况就不止三两次,柳侠差点被闷进地下的那次就是其中之一,而他现在要面对的是主体工程,其作业难度可想而知,柳侠真的是一点都不敢冒险。
孙连朝在水利工程方面经验丰富,但这并不足以让柳侠放心,栖浪水库作业环境恶劣,他担心孙连朝的身体承受不了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一点是对栖浪工程本身的超高级别难度,柳侠没有自信。
柳侠不认为自己和孙连朝能够解决他们即将遇到的所有难题,他觉得,哪怕是他到时候可以像第一期时候那样通过现场指挥部求助于其他的测绘团队,他也要首先拥有更强的实力,在别人需要的时候他的团队也能提供足够分量的建议。
柳侠认为,一个不能给别人带来任何帮助的人,他也很难得到别人真诚的帮助,即便能,也只是暂时的,谁会喜欢跟一个除了带来麻烦一无所长的团队长期合作呢?
在柳侠准备就这件事向马千里求救的时候,孙连朝和苌景云一起向他推荐了沈克己。
孙连朝和苌景云当年在修建原城黄河大桥的时候,曾和沈克己共事,两个人对沈克己的评价非常高。
沈克己,中原省地质勘探局原技术处处长,教授级高级测绘工程师,六年前退休,拒绝了单位的返聘,在家过着喝茶、下棋、练太极的神仙日子。
总局的教授级高工不止一个,可孙连朝和苌景云认为,只有沈克己名副其实,那是一位有探索和创新精神的专业技术人员,至于其他的几个,两位老工程师没多说,但他们的神情表明了他们的看法。
在这一点上,柳侠和两位老工程师看法一致,他也觉得靠熬资历或靠发表几篇拼凑来的论文和专著得到的职称没什么意义。
柳侠马上向马千里求救。
马千里表示这件事有难度。
沈克己家条件优越,妻子是比他身份还牛逼的医学专家,大儿子是总局直属大队技术一科的科长,二儿子在新加坡定居,两个已经出嫁的女儿也都家境富裕婚姻美满。
人家不缺钱,所以如果只是高工资的话,是很难请得动的。
柳侠各种好话的央告。
马千里答应试试,条件是明年马鹏程填报高考志愿时,柳侠和猫儿要负责不能让那小子犯二,不能让他把全部志愿都填成京大或者京华并且还不服从调剂。
柳侠满口答应。
马鹏程偷偷和猫儿说过,因为马征程留学回来后,轻而易举就进了国***部,马老爷子已经决定了让马鹏程也出国留学,让他最喜欢的小孙子也混个金光灿灿的洋文凭回来。
马千里得了柳侠许的空头支票,拉着褚宝贵上沈家游说,凭着他舌灿莲花的本事,加上褚宝贵在一边吹小风,终于在柳侠从柳家岭准备返回京都前把沈克己忽悠得动了心。
但也只是动心,幸福的沈老头确实很想参与这个世界级难度的特大工程,但他不想离开家。
猫儿和陈震北通话的那个下午,柳侠到原城就是去见沈克己了,柳侠当时的决心是:就是拿钱砸,也要把沈克己砸到自己的队伍里来。
当初投标栖浪工程他本来也就不是冲着赚钱来的,所以他当时甚至想,不行就把这个工程所有的利润都用来聘请沈克己好了。
没想到,沈克己说他来只是当个顾问,所以要求的待遇只是和卜鸣一样,要求拿够自己现在的退休工资即可。
对柳侠而言,这就足够了,他本人不缺技术和吃苦的本钱,他缺的是一个在技术和经验上能让他感到踏实的主心骨,一个在遇到新情况时敢和他一起展开新思路的伙伴。
可到了工地后,风度翩翩的沈大工程师就犯了职业病,顾问当得比孙连朝这个在编人员还辛苦,每天白天和柳侠他们一起早出晚归出外业不说,后期所有工作他还都要亲力亲为,每天晚上都写写画画到半夜。
要知道,孙连朝因为身体不好,柳侠只让他做一点计算,绘图之类的全部都是由柳侠来的。
沈克己毫不客气地对柳侠说,他暂时还信不过柳侠,所以至少他经手的部分,他要自己一手完成。
对这种情况,柳侠绝对是喜闻乐见。
现在,他每天心情轻松地投入工作,白天在外采集数据,晚上回到驻地计算绘图,平均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以上。
柳侠的想法很明确,把所有能够前期做的工作都以最快的速度赶出来,后期轻松了,他偶尔回家一趟,对工地的进度就不会有大的影响。
工地上的事情稳定下来后的一天,早饭时突然下起了中雨,外出作业肯定是不行了。
早饭后,柳侠心里七上八下地团在床上看《本草纲目》,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回到了柳家岭,家里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他慌慌张张跑进了自己住的窑洞,发现窑洞里也是空荡荡的,只有大炕角落的被子里,蜷缩着小小的一团,在昏暗宽大的窑洞中看起来格外孤单。
柳侠喊了几声“乖猫”,炕上的小团不应声,他过去拉开被子,看到被窝里是只有一岁左右的猫儿,但猫儿的脸色却不是真正一岁时胖乎乎红润润的样子,而是像得病后的那种苍白。
柳侠刚俯身想把猫儿抱起来,就醒了,他胸口像被钝刀穿透了似的难受,脑海里全是猫儿苍白的小脸儿。
他攥着手机,却不敢给猫儿或柳凌、小蕤打电话。
今天是猫儿三个月复查的日子,猫儿提前一星期给柳侠打电话时就软硬兼施地磨着柳侠不准他回去,原因很简单,柳侠来还不到一个月,为一点私事就离开工地影响不好,而且猫儿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对不可能有事。
柳侠焦躁不安地在门口站了几分钟后,忽然发现,自己现在正在做着一件多么愚不可及的事情,他居然为了钱把还未真正痊愈的猫儿一个人撇在离他千里之外的异乡。
这个顿悟让柳侠内心十分暴躁,因为这件事从根本上违背了他对生活,或者说是对幸福的理解。
柳侠一直觉得,如果不是生存受到威胁,和亲人们守候在一起是幸福生活最重要的前提。
他现在就不存在生存困难的问题,他目前在京都揽到的工程足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甚至比一般家庭都过得要富足,可他却为了所谓更好的未来,不顾猫儿的感受,投了栖浪水库的标。
恐惧、愧疚和对猫儿的想念让柳侠喘不过气来。
他迅速收拾了一个包,然后找到沈克己、孙连朝和万建业,告诉他们,自己必须回一趟京都,如果京都的事情顺利,他大约一周后回来。
万建业昨晚上刚用柳侠的手机和郭丽萍通过电话,郭丽萍心细,她还记得今天是猫儿复查的日子,所以万建业知道柳侠现在这种失魂落魄的状态是怎么回事,也知道如果猫儿那边没个结果,柳侠接下来可能什么都做不了,所以,虽然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万建业还是跟两位老工程师使了个眼色,催促着柳侠赶快走。
下午三点多有一趟从西宁到京都的车经过洛城,柳侠如果能赶上了那趟车,凌晨三点左右就可以到京都了。
卡尔和华盛顿住在指挥部大院的专家楼里,柳侠经万建业提醒,出来后边跑边给卡尔打了个电话。
半个小时后,卡尔在公路上和柳侠迎面碰上,除了头,柳侠身上其他地方全都已经湿透了。
柳侠在雨中冲进洛城火车站售票大厅的时候,猫儿正好从医院出来,坐上车准备回家。
猫儿复查一直是林培之根据情况为他确定方案,前几次都是抽静脉血,这次是抽骨髓,穿刺的位置是髂后上棘。
猫儿自己说一点感觉都没有,看他毫不在乎的模样看上去也很能支撑这种说法,可柳凌绝对不相信一个穿透了骨头的手术会真的没感觉,小蕤更是搂着猫儿,心疼的直想哭。
九月初的京都,即便是阴天气温也很高,为了避免猫儿因为出汗太多污染穿刺点,昨天下午怀琛把自己开的奥迪开到国大,让柳凌今天用。
从将军路拐进胡同,柳凌开的更慢了,胡同里家家户户前面的路都不太一样,石板路和水泥路还好,风减的砖铺路却跟搓衣板差不多。
王德邻家大门外停了三辆车,司机们的驾驶技术显然都很好,车都是几乎贴着墙停的,所以虽然胡同并不宽,他们也不会影响其他人车通行。
柳凌刚把车停在自家大门前停稳,王德邻就从一辆车里出来了。
猫儿不用人管,自己下了车。
王德邻跑了过来:“怎么回事?”穿刺点包着纱布,这会儿麻醉药的效果已经过去了,还有点疼,猫儿下车的时候本能地用手捂着穿刺的地方。
“没事,我今儿常规复查,”猫儿抢着说,看起来十分高兴,“王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猫儿就刚从老家回来时见过王德邻一次,王德邻那天说他有事马上要去南方一趟,然后就没影了。
“前天到家,昨天去单位点了个卯,”王德邻说着,跟小蕤一起扶着猫儿的胳膊和他们一起往家走,“柳凌你们今儿都请假了?”
柳凌打开大门:“嗯,猫儿得休息两天,我给他做饭。”
“根本就不用,”猫儿说着推王德邻不让他扶自己,“就扎那么一下,跟屁股上打一针差不多,你们这架势就好像我怎么着了似的。”
“什么就扎一下,是把骨头穿透。”小蕤坚持扶着猫儿走。
“骨头就跟头发似的,没神经,随便掐随便拧都没感觉。”猫儿说着,还揪着自己几根头发掐了两下,“就像这样,啥感觉都没有。”
王德邻本来想跟猫儿开个玩笑,可他不经意看到柳凌看着猫儿的眼神,就没把话说出口。
回到家,不管猫儿怎么挣扎抗议,他还是被几个人万般小心地给按到了床上躺着。
柳凌去给他煎药做饭,小蕤一直守在他身边,紧张得手足无措。
王德邻和猫儿聊了一会儿闲篇才走,猫儿猜测,陈震北此时应该就在隔壁,王德邻想和他说一些柳凌的事情,但碍于小蕤一直在,他没敢张嘴。
午饭后,猫儿依然被强制卧床,他抗议无效,只好躺在床上看书,结果,不知什么时候就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厨房那边照过来的灯光,能听到青菜放进热油锅里时滋滋啦啦的声音,还有象棋扣在餐桌上发出的响声,应该是程新庭在和小蕤对弈,俩人都是刚学,十分上瘾,每天晚上都要战上几局。
可猫儿觉得,家里真安静啊!
只是少了一个小叔,就觉得这个家和他刚才梦里柳家岭的家一样,空得让人心慌。
晚饭和午饭一样,十分丰盛,猫儿觉得自己饱得躺着都费劲了,柳凌和小蕤才放过他,不过,九点半还有一顿加餐呢。
小蕤明天早上还要和程新庭一起去学校,猫儿喝完了牛奶后,他就被柳凌押送着去东厢房睡了。
十点钟,柳凌把猫儿安顿好,自己睡在了书房的沙发上。
猫儿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需要照顾,可柳凌坚持,他也没办法。
猫儿让柳凌睡床,柳凌不肯,他知道猫儿不习惯和柳侠以外的人单独睡一张床。
可能因为白天睡的时间有点长,猫儿躺那儿闭着眼睛,却一直睡不着,他想了不知道多少遍“让我梦到小叔”,又数了不知道多少遍羊,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可没多久,他就又醒了,他梦到了柳家岭,难受醒了。
梦中的柳家岭春、色正好,百花盛开,柳家大院一片阳光明媚,猫儿甚至能闻到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炕上时那暖煦的味道。
可家里却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他挨着屋子一间一间地看,大爷爷的枕边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好像有人刚刚还躺在那里看;灶膛里的柴都还在噼里啪啦燃烧着,炕桌上的牛奶还散发着热气;三叔屋子里的炕上,五叔给乖小萱买的电动小火车还在呜呜地开,可哪里都没有一个人。
猫儿有点慌,大喊着“小叔”跑进自己的窑洞。
大炕上,他和小叔最喜欢的那条海蓝格子面的被子还没有叠起来,他摸了一下,被窝儿里面热乎乎的,还有小叔的味道,可就是没有人。
猫儿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丢了,胸口那里空出了个洞,难受得他浑身没劲,他慌慌张张跑出窑洞,正想扯着嗓子喊“小叔”的时候,却一眼看到了柳侠在凤戏河边骑自行车。
猫儿的“小叔”没喊出声,因为他看到了柳侠自行车后面坐着的人,他难受得要死,一下就醒了。
打开手机,3:47。
小叔走的时候给他规定,国庆节前,早上五点二十之前不准起床,节后,六点之前不准起。
猫儿正好也没力气起来,他对着黑暗发了一会儿楞,然后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
梦里小叔车后座上的人他虽然没有看清楚脸,但他却看清楚了是个身段窈窕穿着漂亮裙子的女的。
“奶奶说过,后半夜做梦都是反的。”猫儿对着枕头自言自语,“反的,那就是家里还是可多人,小叔车后头坐的人就是男的,男的,那肯定就是我……嗯?哎?谁?”
柳凌隐隐约约听到拍门声,刚从沙发上起来打开灯,就看到一个光溜溜的身影“咣当”一声打开屋门,大叫着“小叔,小叔,俺小叔回来了”,飞跑了出去。
柳凌抓起一条毛巾被赶紧追,跑过月亮门,他看到大门大开。
猫儿挂在柳侠身上,说话的音调分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小叔,嘿嘿,小叔你咋回来了咧?小叔,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