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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云淡,桑北河缓缓流淌,塞外的秋天带着点青草的味道随风而来,清淡却沁得人心醉,让置身其中的人流连忘返。
河沿上伫立着的人好像就沉醉在这秋日美景之中,忘记了时间和身后的喧嚣,把自己也凝固进了这副大自然绚烂美丽的画卷里。
“嗨,塞外风寒水寒,河边呆久了据说伤心伤肾伤脾胃啊,小鬼你没什么想不开的吧?”
画中人转过身,手里的书被风吹得哗哗响:“谢谢关心!如果不遇到某只老鬼,我通常都很想得开。”
摸摸下巴:“老?你是在说我么?诽谤是很严重的罪行,尤其是诽谤自己的恩师。”
“恩师?你其实是想说恩人吧?”
“不,我就是想说恩师,不想知道我这么说的理由吗?”
“不想。”
“和没有幽默感的人谈话真是件让人伤心的事。我刚刚才听说,我们集团军今年射击比武的探花郎是个神人,前几天外出训练的时候一把弹弓供应一个排的战友吃野梨和山楂,还个个都是完整的,我是个厚道人,三个野梨两个山楂就能让我金口常开。”
“弹弓呢?”
“真是个可爱的小鬼,接着。”
弹弓在两人之间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在空中被对面的人接住,那个人看到弹弓那精致的朱红色支架,两眼放光,嘴里却跟个要面子的小孩儿似的不肯服输:“就是用来玩儿的小东西,做这么金贵干什么?有钱人看来都闲得很。”
送弹弓的人挑挑眉,笑了笑,就地而坐,等着吃野梨。
准备打野梨的人说:“我只负责把梨从树上打落,我们排的规矩是谁接着谁吃,不想去接还想吃的,跟我或接着的人喊三声二大爷,我们可以分给他。”
想吃梨的人很不情愿地站起来:“好吧,你打,我接,我自己家有一个二大爷就够我受的了,我可不想再给自己找一群。”
那棵长在山坡上的高大的野梨树,下面树枝上的梨子还没长成,就已经被军营里的小战士当靶子用土坷垃或石头蛋子给扔没了。
树梢上的梨因为高高在上,避免了被淘气孩子们给人为夭折的命运,而且因为享受到更多的阳光雨露,长得最大,也最好吃,落下时的路径也最长,所以,下面欢笑着去接梨的大孩子每次都能在梨落地之前稳稳地接在手里,当然,他的手被砸得生疼,不过他死活不说就是了。
坐在地上吃着梨,大孩子翻了一下小鬼刚才看的书:“蛮干是没有前途的,没有目标瞎用劲,把大英百科全书都背熟也没用。”
“那不是大英百科全书,高中英语课本是我能找到的最实用的复习资料。”
“……我还没老到这么大的字都看不清,我的意思是——”变戏法似的,一沓子试卷被拍在了小鬼的腿上:“看这个,据说事半功倍。”
小鬼翻着卷子,欢喜的表情藏都藏不住:“谢谢!谢谢连长!你从哪儿弄来的?”
“当然是走后门弄来的。”
“……”
“哈哈哈,我就知道我这么说你肯定是这幅表情,太难选择了是吧?一边是对自己有知遇与教导之恩的恩师大人和最需要的试卷,一边是社会正义与公理,我们的探花郎这是要被难为的哭了吗?”
“给,你把卷子还回去吧。”
“我靠,你你你,这是已经考过的卷子,早就公开了,看过卷子的人多了,只不过很少有人留心把历年的卷子收起来罢了,我只是找到了个有心人借用了人家最近十年的卷子而已。”
“真的吗?拿这些给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当然不会,你觉得我像是个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吗?“
“不像,你通常都是给别人找麻烦的。”
“……,你就用这样的态度对他你的恩师吗?”
“卷子等于恩师?”
使劲咬一口梨:“肯定的啊!你没听说过‘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吗?我给你找卷子和书,让你能有的放矢地进行复习,这不相当于我尽了做老师的义务把你领进门了吗?这样我还不算是你的恩师吗?”
“好吧,算,不过,你要求的谢师礼可真够简陋的。”
“我厚道嘛,如果你觉得五个野梨三个山楂回报我的大恩大德太过简陋不足以表达你的感激之情,可以以身相许呀!有良心的人一般都是这么做的。”
“签个卖身契我下辈子到你家当牛做马?”
“对,如果不小心投错了胎,成了花容月貌一步三摇的小姑娘,我这么厚道的人也会欣然笑纳,可以让你当我的压寨夫人。”
“哦,那如果咱们都投错了胎怎么办?我投成了猪八戒,你投成了高小姐,契约继续有效吗?”
“……,你觉得我这样的有可能投成高小姐吗?”
“那你觉得我这样的有可能投成闭月羞花一步三摇的小姑娘吗?”
“和自己的长官一句一句顶嘴的后果你想过吗?”
“我的长官?他在哪里?为什么我目之所及,只看到一个无赖兵痞?”
长官一跃而起扑了上去:“好啊,你敢说我是无赖?”
士兵灵巧地打了个滚,正好避开无赖长官的饿虎扑食,跳起来就跑:“高小姐,老猪今日有紧要之事待办,暂且去了。”
高小姐爬起来就追:“以下犯上,调戏长官,论罪当打一百八十军棍。”
前面的人跑了几十米突然停下了:“连长,谢谢您的卷子!现在您先别闹了好吗?我想看会儿卷子,刚才我大眼浏览了两张数学卷子,最后两个题目我好像都不会。”
长官收住了脚步:“不会?啊——我说怎么老觉得跟有什么事忘了似的,教参书。好了,你在这里看卷子吧,我回去了,明天开始新的训练科目,比前面的强度都大,你的体格,呵呵,最好有垫底的心理准备。”
“如果体格能决定成绩,你还训练我们干什么?直接给我们排着队称个体重成绩不就出来了?”走出了老远,长官听到他下辈子的压寨夫人有点气急败坏的声音。
嗯,踩别人痛脚的感觉真好,体格这东西基本上一生下来就决定了,而且正常情况下没有改变的可能,可以揪着踩这心高气傲的犟家伙一辈子。
得意地回头看,却发现被踩的人已经坐在河边开始专心地看卷子了,斜阳在他身上染上一层淡淡的晕黄,让他重新融入在了大自然的山水画作之中……
“找到了找到了,新郎官在这里呢,哎我说震北,兄弟们为你忙得脚不沾地,你这个新郎官倒是好啊,一个人舒舒服服真清闲。”
“新郎官不清闲谁清闲啊,你结婚时候不也是震北他们几个替你跑前跑后,你只管坐在太师椅上当你的大少爷,等着拜堂成亲入洞房嘛!”
“忆西姐,你不是和忆沈姐在那边招待我妈他们吗?怎么也在这儿?”
“阿姨她们在这儿比我还熟呢,需要我招待吗?她们嫌我土不土洋不洋的招待影响她们老姐妹叙旧的气氛,把我给赶出来了。”
“哎别说,忆西姐你如果招待我们几个,也影响我们兄弟叙旧的气氛,姐你现在的气质太明星了,弄得我们在你跟前都找不到亲姐姐的感觉了。”
“你个死老西儿,你敢笑话我像戏子,看我不拧烂你的嘴。”
“哦哦哦……姐姐姐,我不敢了,我没那意思,我是说姐你越来越漂亮了。”
“这还差不多,外面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女人化妆真麻烦,卓雅在部队呆惯了,平时不化妆,刚才烦的差点跟化妆师翻脸,我二姐好不容易按着她。”
“罗阳,敬延,你们跟培元他们几个说说,待会儿闹的时候不要闹太凶,卓雅有点不舒服。”
“不是不舒服,是另有隐情吧?震北你是不是干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提前给我们造出了一个小禽兽的侄子?”
“哎哎,你们看看忆西姐的表情,罗阳这是猜对了吧?忆西姐,是不是有你跟震东哥拦着陈叔叔才没把震北的腿给打断啊?”
“都给我闭嘴,我爸要是听见你们的话,举行了婚礼震北也得挨一顿。”
“喔——,震北你可太爷们儿了,不声不响就把事儿给办了。忆西姐,你放心吧,我们绝对不会胡闹的,我们那禽兽大侄子的命就在我们手上呢,我们能胡来吗?”
“好了,你们再去看看,千万不能出什么纰漏,我再给震北交待一下细节,省得婚礼上他闹出点什么笑话让我爸生气。”
“哎,震北,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兴奋,还有点惆怅的意思啊!”
“惆怅?你觉得我会有这种高雅的情绪吗?”
“去去去,你们谁结婚前没这么惆怅过?告别单身都没感觉的只有禽兽吧?”
“走走走,再不走忆西姐下边还不知道把我们说成什么呢?震北,惆怅一下意思意思就得了,仪式马上就该开始了,你赶紧打起精神啊!”
房间又恢复了宁静,站在窗边的人继续看向窗外。
一片灰色的天空下,一幢幢灰色的建筑,各种高级轿车和挂着军牌的车子来来往往,带来带去数不清的京都贵胄和军界高官,认识的,不认识的,个个都精神焕发志得意满。
没有蓝色的天白色的云,没有桑北河也没有野梨树和山楂树,更没有……坐在河边看书的画中人。
什么都没有。
“震北,来,把衣服穿上,你该出去接卓雅了。”
“二姐……”陈震北转过身,单膝跪在了陈忆西面前。
陈忆西慌忙蹲下,眼圈红了:“震北,快起来,我知道,我都记着呢,听话,快起来,二姐答应你的事,死也会做到的。”
“姐……”
“震北,快点快点,吉时到了,你该去牵着新娘子……,哎,什么时候兴的新规矩?弟弟结婚还要给姐姐行跪拜大礼啊?”
几分钟后,穿着陆军中校正装的帅气新郎和穿着大红绣花旗袍的漂亮新娘喜气洋洋地携手出现在满大厅的宾朋面前。
与此同时,在东北某城市一个部队院校大雪纷飞的训练场上,一个英俊瘦削的青年军官正和另外一个军官配合,在给一个中队的学员做人车协同的示范。
他受集团军委派,到这个学校担任为期一个月的特约教官,再有三天就到期了,他已经打电话跟团长请假,任务结束后,他直接从这里回中原老家,学校已经为他订了车票。
雪越下越大,训练课结束的时候,校园已经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盛装。
特约教官住的地方在一个僻静小院的二层小楼里,带点古色的庄严小楼,高高的围墙,小小的门户,让住在里面的人除了有被盛情款待的欣慰感之外,还会生出被囚禁的错觉。
一个小战士提着两个保温饭盒进来,对刚刚洗完澡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教官说:“我们校长看到你刚才就吃了两口饭,他让食堂给你单独做了点,你再吃点吧。”
教官说:“谢谢,我早上吃太多了,这会儿一点都不饿,你吃了吧。”
小战士说:“你早上就吃了一碗稀饭,我吃了一大碗米饭和两个馒头,还有那么多菜,刚才吃饭前还饿得要死呢。”
“可能我们对吃饭的要求不太一样吧,我一直都……”电话突然想起来,打断了他的话,他伸手接了起来:“喂,那位?”
“是我,老朱,小柳,知不知道,你这次出去真的亏大了,错过了震北的婚礼,你是不知道人家那婚礼多豪华,咱这小老百姓连想都想不出那样,参加婚礼的那些人,靠,怎么说呢,大部分的军衔是咱们苦干八辈子也不可能达到的。
你说小柳,人跟人他怎么就相差这么多呢?咱们平时跟震北称兄道弟,看着都差不多,可到了事儿上,到了关键时刻,相差的简直太大了,人家交往的那些人,随便拉出来一个就能把咱们这样的踩成泥。”
“咱们干嘛要把人家拉出来踩咱们呢?“
“小柳你别揪我的小辫子,你明知道我的意思就是人家结交的都是高干中的高干。对了,我打电话是想跟你说,礼我已经替你上过了,本来我想按咱们商量好的,让你跟我们上的一样多,最后想想觉得不得劲,你跟震北关系是最铁的,这个谁都知道,如果你跟我们上一样多,震北肯定会不高兴,所以我替你多上了五十。
还有啊,我们跟震北解释你不能来的时候,他没不高兴,他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们以后来日方长,不差这一回,喂,柳儿你在听吗?”
“在听。 ”
“哦,算了,不跟你学了,等你回来自己看吧,你跟震北关系那么好,以后见他媳妇儿的机会肯定比我们多,唉,人的背景不一样,养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啊,震北媳妇儿不算顶漂亮,可人家那气质,那风度,那谈吐,就是随便笑一下都不一样,都是咱这些从乡下土窝子里爬出来的人看多少书、上多少学都锻炼不出来的。”
……
放下电话,教官安静地继续看自己的书。
小战士看倒在碗里的饭已经凉了,再让教官吃不合适,而且教官看起来也确实不饿,就自己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