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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儿终于巴到放暑假了,而且是个没有作业的暑假,兴奋地简直要疯魔了,他一直记着柳侠说的那句话,如果他放假期间柳侠外出作业,会带他一起去,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快两个月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天天和小叔在一起。
柳侠心情和猫儿一样,猫儿不喜欢的,他也不喜欢,猫儿不喜欢上学,柳侠现在对猫儿每天都需要去学的怨念也很强烈,尤其是太热或太冷的季节,所以,他决定给小家伙庆祝一下,中午去饭店搓一顿。
两个人的这次小型庆祝活动让柳川的一个传呼打乱了:小军中午在京都饭店请客,请你和猫参加。
马小军是柳川最好的朋友,柳侠和猫儿对他都非常熟悉,这些年也没少帮柳川的忙,柳川去原城学习期间,猫儿和柳蕤去公安局食堂吃饭,他对两个孩子也非常关照,他请客,无论什么事,柳侠都一定要去捧个场的。
上次因为猫儿打架的事,柳侠找不到柳川,还是麻烦马小军帮的忙,虽然最后因为对方正好是郑建平没有发展成斗殴事件,但马小军听他一句话,马上就带人过来准备随时帮他镇场子这个行为本身柳侠是不会忘的,他本来就一直想找机会谢谢马小军的。
两个人到了才知道,原来是马小军调到城关派出所当副所长了,同事都已经请过了,今天只有几个最要好的朋友。
开始时因为升职而欢乐的气氛被马小军喝多后的嚎啕大哭和指天骂地给弄得非常尴尬,被酒精麻痹了神经的马小军口不择言,不停地诉说自己的郁郁不得志,十七岁就进了公安局,拼死拼活的干,被有后台的压着,被有学历的压着,被有钱的压着,被有能力的压着……最后一个,他说的是柳川。
不过,柳侠从马小军这次在酒桌上的失态,想到的不光是以后绝对不能乱喝酒,还有其他,那就是: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是发自内心的尊重,那么他即便在完全丧失理智或者说是失去主观意识的情况下,也依然会对这个人保有起码的底线。
马小军醉言醉语中对柳川的升职有嫉妒,有不忿,但却没有对其他那些让他不忿的人诅咒辱骂,真的只是因为自己不得志而生出的愤懑。
柳侠没吭声,装作上厕所去付了这桌酒席的账。
他和猫儿离开时,柳川和另外两个同事把一滩烂泥的马小军弄到车上,又特意跑过来对柳侠说:“小军人不错,只是他干了这么多年,能力也够强,三十多了,却要被比他年轻的人分派任务指手画脚,脸上确实挂不住,所以今儿才会这样,别因为这个对他有什么看法,你以后就知道了,放谁身上都这样,我也一样,只不过我比较克制,不会丧失理智说出来,也能克制自己不对嫉妒的那些人做出任何不利的事而已。”
虽然柳川这么说了,可柳侠和猫儿还是一路都觉得很堵心,柳川最好的朋友心里其实对他是很不忿的,这个事实让柳侠觉得三哥很可怜,他很心疼三哥。
回到单位,大门口宣传栏写着一个通知,让大家到各自的科室填一份表格。
柳侠觉得正好,最近几天太热,队里没给正好完成了工程在家休息的职工再派任务,柳侠完成了前面所有工程的后期工作,心里非常轻松,猫儿又放了假,他正想跟岳德胜请个假,带着猫儿回家住几天呢。
柳侠让猫儿先回家,自己去办公室填表、请假。
原来,是国家进行大幅度工作普调的一个统计摸底表格,项目很多很复杂,但柳侠的简历非常简单,需要填的很少,几分钟时间就填完了。
不过他正好听到李吉跃和岳德胜在商量,总局褚宝贵副局长生病住院了,队里几个和褚局长共过事的老人儿想找时间一起过去看看他,他们在商量什么时间去合适。
柳侠问李吉跃,褚局长什么病,在哪家医院住。
李吉跃说:“省人民医院,听说是腿静脉曲张,疼的受不了了,做了手术。”
柳侠当时就和岳德胜请了假,说他明天想出去办点私事。
没工程的时候他们可以在单位什么都不干,打扑克、打篮球、聊天,但不能随便远去,单位万一有任务得能找到人。
岳德胜笑着摆摆手,让柳侠出去随便玩,也就是同意了。
虽然当初褚宝贵是公事公办地把柳侠要到了地质局,但在这个过程中,褚宝贵对他的指导和帮助柳侠是永远都不会忘的,而且因为最早是黄有光和戚老师在公事之前就先介绍了他和褚宝贵认识,柳侠到地质局后,感觉上对褚宝贵就比其他人亲近些。
上次马千里为了理直气壮地给柳侠一个分房的名额,还提前和褚宝贵打了招呼,褚宝贵心领神会地配合了马千里的工作,马千里后来交待柳侠,如果没什么特殊原因,不要让其他人觉得他和褚宝贵关系特别,省得有心人拿这个生出什么幺蛾子,所以柳侠打算去看褚宝贵,但不想让单位其他人知道。
第二天早上不到六点柳侠和猫儿就出发了,八点多一点就到了原城,两个人等商场开门,买了一大堆滋补品和一箱健力宝,提着一起来到省人民医院。
褚宝贵脸色和精神都挺好的,手术已经过去两天,也不怎么疼了,褚宝贵笑呵呵地躺着和他们说话,他看着猫儿问柳侠:“这就是你那个小侄子?现在在荣泽上学?”
柳侠点头:“嗯,叫柳岸,今年该上高中了。”
褚宝贵也不惊奇:“像你,以后应该也是上重点大学的料。”他又笑着对猫儿说:“以后可要对你叔叔好,他为了你,连留在原城的机会都放弃了,你知道当时留在原城的机会有多难得吗?很多人托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都留不下来,就因为你进不了原城的学校,你叔叔说放弃就放弃了。”
猫儿看着柳侠的脸,不说话。
柳侠笑着扯扯猫儿的耳朵:“你是小叔的福星,如果不是因为你小叔回到荣泽,现在咱们能住那么好的房子?”
猫儿咧嘴笑笑,还是不吭声。
褚宝贵又问了柳侠在单位的一些事,交待了他一些为人处世的方法,最后说:“记着,少说话,多干事,在哪里都不会错的,你们马队长是个难得的有大心胸的人,在他手下,踏实干事的人尤其不会吃亏。”
从医院出来,两人打了辆的,直奔繁华的商业区,在他们熟悉的那家运动服装专卖店,柳侠自己买了一双运动鞋,给猫儿买了三套衣服和两双鞋,柳葳、柳蕤一人一身衣服两双鞋。
猫儿这次没抵制柳侠大手大脚的行为,因为他过完年到现在身体拔高了不少,衣服确实都短了,上衣还不明显,裤子都挨不着脚面了,必须添置,如果他要求去买旁边那些明显是杂牌便宜的,他知道柳侠肯定不会答应,所以他干脆不提。
他们想给柳莘也买双运动鞋,人家没小孩子的号,两人只好作罢,又给两个小阎王买了个篮球就出来了。
看看时间还早,他们在附近又转了转,结果发现有好几家卖运动童鞋的店,两人干脆给柳莘买了两双。
两个小阎王太小了,一年有半年都光着脚,他们俩真不知道该买多大的,也就不想了。
购物计划圆满完成,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在附近一个原城非常有名的烩面馆吃了顿饭,然后坐市内公交来到了往荣泽方向去的一个临时候车点。
候车点在原城国营第*棉纺厂的大门口,往荣泽和有色金属厂去的车就在这里停靠;售票员正在拿着喇叭大叫的那辆车人已经坐满了,却不肯走,一直在那里吆喝着想让再多上几个人。
猫儿晕车,坐后面会加重,所以他们两个就站在树荫里等后面的车,旁边还有一大群人和他们一样等的人。
远远的过来一辆空车,原来那辆车终于开走了,柳侠和猫儿拿好东西正准备跑快点去车上抢座位,后面突然冲过来一个人,那个人在跑过柳侠身边时,左肩上挎着的包带子突然断了,几件东西掉了出来,有一件正好砸在柳侠的右脚脚面上。
柳侠扔了被尼龙绳捆成一串的鞋盒子,抱着右脚,左脚单脚跳着疼得直转圈:“我靠哇……哎呦……嗬嗬嗬嗬……”
猫儿扔了手里的东西扶着柳侠:“小叔你怎么了?小叔……草泥马你挤什么,看看你把我小叔的脚砸成什么了?”猫儿扶着柳侠,对着带个大黑框眼镜的男人大骂。
那男的好像被吓傻了,愣愣地看着柳侠,被猫儿这么一骂才转过神,一叠连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赶车……”那人说着伸出胳膊想搀扶柳侠。
猫儿一把把那人的胳膊打开:“一边去,站这儿的谁不是要赶车,赶车你就不长眼了?赶车你就把东西砸别人脚上?”猫儿凶得跟只狼一样,如果不是要扶着柳侠,估计他就要动手了。
那男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还想试着伸手扶柳侠,可看到猫儿那凶狠的样子又缩回去了,想蹲下去捡地上散落的东西也不敢,他看猫儿那神情,他敢蹲下猫儿就敢抬脚踹他。
剧烈的应激疼终于过去了些,柳侠放下脚扶着猫儿站好:“没事了乖,就是那一下疼得不行,已经好了,没事了。”
他转向那男的:“我靠,你那包里是什......我*操,扳手啊!我说砸一下怎么这么疼呢!那个铁疙瘩是什么?如果是那个砸着,我这脚直接就废了吧?”
那男的没回答柳侠的问题,却试探着叫了一声:“柳侠?”
柳侠看着男子厚厚的黑框眼镜迷茫了有半分钟才说:“你是.........于宝忠?”
于宝忠有点激动:“是是是,哎呀,你怎么长这么高啊?我都不敢认了。”
柳侠打量着比他稍微矮一点的于宝忠说:“你也差不多啊,我记得那时候跑操,你总是你们班第一排,比我还矮呢。”
猫儿看看柳侠,又看看于宝忠,非常不愿相信地问柳侠:“小叔,你认识他?”
柳侠点头:“我们都是荣泽高中的。”
售票员冲着柳侠他们吆喝:“哎,上来吧,还有座儿咧!”
柳侠看看,车门前面那个位置没人坐,他拍拍猫儿说:“他晕车,我们想坐前边,有小凳子吗?”
售票员说:“有马扎,一个人坐发动机上,正好。”
于宝忠赶紧蹲下把地上散落的扳手和一个铁疙瘩似的东西捡起来装进包里,艰难地抱着,三个人一起上了车。
柳侠坐门后的座位,猫儿坐马扎上。
于宝忠坐发动机上,把那包不大但特别沉重的东西放好后,他隔着窗户指了指那个第*纺织厂的仿古大门说:“我就在这里边上班,明天调休,今天请了半天假,想赶上四点半那趟车回家,怕来不及,所以跑的有点那啥......,柳侠,你在哪个单位?怎么下班这么早?”
柳侠轻轻拍着猫儿的背说:“我在荣泽上班,是省地矿局住荣泽的水文勘探队。”
于宝忠不敢相信:“不会吧?我听说你考上的是重点大学呀,怎么会回荣泽呢?我们那一届考上大专的有好几个都想办法留在原城了,你.........”
售票员打断了于宝忠的话,让他们买票,于宝忠坚持自己买了三个人的,一个人七毛钱,柳侠也没跟他争,他不喜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拉拉扯扯,关键还有猫儿那眼神儿,如果他敢替于宝忠买票,猫儿就敢当这么多人给于宝忠个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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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了,猫儿刚才的狼模样完全消失,变成了只蔫猫儿趴在柳侠腿上,他最近晕车好了点,但还是会恶心头疼,来的时候那难受劲儿刚刚过去,现在就又闻到汽油味儿,那种感觉就又来了,趴着不看周围会好一点。
于宝忠没再追问柳侠分配到荣泽的事,他指着那包东西告诉柳侠,他父亲打算开一个修自行车、捎带着配钥匙的铺子,他提的东西都是给父亲的工具,那个铁疙瘩似的家伙是买的二手配钥匙的机器。
柳侠轻轻拍着猫儿,听于宝忠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没一会儿,猫儿居然睡着了。
小家伙因为放假太兴奋,昨晚上一直不肯睡,拿着柳侠的大学课本让他给讲到十二点多。
于宝忠和柳侠不是同班同学,他比柳侠高两届。
柳侠刚进荣泽高中的时候,考试都是排好几百名,他和柳海非常羡慕那些学习好,有可能考上大学成为商品粮的人,所以他们记得三个年级几乎所有排名经常在前五十名的人。
当时的于宝忠每次大考公布成绩,排名都保持在高三年级的前十,而且他当时就带着一副大黑框眼镜,身材也特别矮小,在学校比较显眼,柳侠对他印象深刻。
和于宝忠说了一路,柳侠没想到,以前在同一所高中上学时从来没有任何交集的两人,交谈起来居然还挺有意思。
和文弱木讷的外表不太相符,于宝忠其实算得上开朗健谈,说起柳侠打黄志英的事,于宝忠说:“我高一刚到学校没多少天就被他打过,打完了被罚站在操持边的苗圃里不许动,让别的班上体育课的同学看着我丢人现眼,我被蚊子咬得满身都是疙瘩,挠破感染,差点退学。
当时我想,如果我退学,走之前一定要杀了黄志英那杂种,可我到底没你那勇气,后来你把黄志英打成那样,我看着你跟看英雄人物一样。”
柳侠说:“咱们一样,每次考试看着你们排在前面的人,我也是看英雄人物的感觉,羡慕死了。”
在荣泽汽车站一起下了车,柳侠邀请于宝忠去家里坐坐,于宝忠本来要拒绝的,看看手表才三点半,而且柳侠指着的水文队大门就在对面百十米的地方,就答应了。
猫儿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砸我小叔的脚,还热粘皮,就是跟你客气一下,还真来了。
柳侠往北面的家属楼走的时候,于宝忠就有点疑惑,等柳侠打开有着两个扇形小窗和漂亮月亮门的红砖墙上的白色栅栏门,看到绿荫葱茏的小院,再走进宽敞的三室两厅,他根本就不能相信。
柳侠可是比他低两届考上的大学,就算是重点大学,可毕竟毕业刚刚满两年,上班应该还不满两年,他在单位住的可是两人宿舍,而且是冬冷夏热又漏雨的顶楼啊!
猫儿一进屋先跑进主卧开空调,然后挨着关其他各个房间的门。
一楼本身就没楼上那么热,猫儿不喜欢外人进他们的卧室,而且如果关起门来吹空调时间长了柳侠会头疼,开着门或者窗就没事,于是柳侠和猫儿现在开空调的时候都是把主卧的门打开,把其他房间的门都关上,半个小时左右,客厅和餐厅就都会比较凉快,两全其美。
“这,这是你的房子?单位给你分的?”于宝忠坐在沙发上,柳侠从冰箱里拿出了一听健力宝打开放在他面前,他才终于回过神能说出话了。
柳侠一口气喝下大半听健力宝,才回答:“嗯,差不多吧,单位先综合排出有资格分房的人的顺序名单,然后按顺序挑选房子,选定后交钱。”
“交钱?是.......集资楼性质?”
“对,不过我们单位补贴的多一点,应该是只收了成本钱。”
于宝忠扭着头又把屋子环视了一遍:“就是成本价,那也得一万多吧?我看你这房子得有......一百多平方?我们单位还没这么大面积的房子,我估计不出来。”
柳侠说:“一百二十多。荣泽是小地方,没人管,原城是省会城市,谁敢乱来?荣泽前两年的房子也很少有超过一百的,我们单位地方大,又是驻荣单位,荣泽政府不管,总局的人没事也不怎么下来,两不管地区,所以就怎么宽敞舒服怎么来。你分到房子了吗?”
于宝忠苦笑一下:“哪轮的上我呀,我们单位很多退休的还住在平房里呢,去年盖了两栋集资楼,那些老职工挣破了头还有很多没分上呢,我们这样的想都不用想。
我听说六十几平方、顶层的还一万二三呢,好楼层快两万,你这多少钱?”
柳侠说:“荣泽的房比原城便宜,我这套楼层不好,不到一万块。”
猫儿在厨房问:“小叔,咱们熬绿豆汤吧?早点熬,放凉了晚上喝正好。”
柳侠说:“行,把绿豆放进去你就别管了,先冲个澡,然后切个西瓜吃吧。”
猫儿说:“我出去的时候把西瓜放咱们屋儿里了,可是咱们不在家,没开空调,现在还是热的,不好吃,等晚上再切吧。”
叔侄两个都觉得自己的肠胃是钢铁属性,就没有吃不了的东西,可一吃冰镇西瓜两个人就拉肚子,柳侠尤其厉害,可不冰的话,热乎乎的西瓜确实不好吃,有了空调后,猫儿就保持让卧室总是有两个西瓜,自然凉,好吃。
于宝忠非常震惊的问柳侠:“你家有空调?”
柳侠点头:“嗯,刚装了没几天,我们在老家住窑洞,冬暖夏凉,到这来后,一到夏天我小侄儿热的连觉都睡不好,就咬牙买了一台。
真他娘的贵,老农民种出来的粮食是养人活命的,一斤一两毛,一大车也卖不了几个钱,这种东西却都是论千卖。”
柳侠觉得于宝忠的神情突然之间有点跟刚才不同,好像有点魂不守舍,还有点欲言又止,柳侠不知道是那句话刺激到了他,也不敢乱说了,慢慢的喝健力宝。
于宝忠看看正开着的电视机,再看看餐厅里漂亮的冰箱,挠了挠头,忽然站了起来:“四点了,我得走了,搭车这事赶早不赶晚。”
柳侠看看时间,差两分钟四点,于宝忠说的搭车规则也是他一贯的做法,所以也不再留他,找了个结实的包把于宝忠那些东西装上,和猫儿说了声他去送客人,就和于宝忠一起出来了。
于宝忠出来后,不安的样子更加明显,柳侠心里奇怪的不得了,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想问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他和于宝忠这种程度的交情,不好乱说话。
出了水文队大门走到树荫里,于宝忠终于忍不住了:“柳侠,我有件事,说出来你先听听,行不行的,我就是想试试,你可别想着我是想骗你钱呢哦!”
柳侠心里咯噔一下,有点不舒服,第一次重逢并且不算熟悉的同学,忽然说到钱,总让人联想到利用和欺骗,可他也不能人家什么都还没说就直接拒绝,所以他还是和颜悦色的说:“你说吧,什么事?”
于宝忠说:“你知道,咱们家织布,有时候也会出现瑕疵,比如说颜色不均匀,或者经纬线按颜色排列时计算错误,出来的花纹不对称,还有跳线什么的。
纺织厂是大型机器作业,一样会出现这种问题,而且纺织厂的要求比咱们家自己织布严格的太多了,所以我们厂经常会有织坏的布,不能通过验收进入市场,这部分残次品在一个大厂的大批产品中所占比例很小,但如果积攒起来,数量却相当可观,这么多残次品,不能按正常途径进入市场,你说,正常情况下应该怎么办?”
柳侠心里有了点眉目,鼓励着他:“你继续说,隔行如隔山,我不懂你们的行业规则。”
“我们单位的做法是,用非常非常低,低的让你无法想象的价格内部处理,但这个内部不是厂里所有人都有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就像你们分房,那也是要有资格的。”
“我明白,你继续说。”
“我虽然不是像你那样的重点大学毕业,但我们学校在纺织行业也算牌子比较硬的,领导对我也还算是重视吧,我前年转正后,有机会分到一些残布,但我没有要,因为那些布要求拿现金买,我没钱。”
柳侠盯着于宝忠:“然后呢?”
于宝忠继续说:“我听我们车间主任说,以前曾经是可以先把东西拿走,过几个月再还钱或者在工资里扣的,可有些资格老的人倚老卖老,最后不给钱,也不让扣工资,后来就形成了现在的制度。
柳侠,我知道你们家是望宁的,大家都知道你们那边穷,我们这边富裕,可是,哪个地方会是跟天堂一样到处都是美好的呢,我家在我们村儿差不多算最穷的。
我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我妈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不能下地干活,前年又检查出来得了淋巴瘤,她不肯去医院治疗,就在我们乡卫生院开药吃,我家地里挣的钱还不够我妈买药的。
我从上班第一个月开始,我妹和我弟的学费和生活费就都是我管着了,我一个月想存五块钱都不可能,所以,我每次都得把那些布让出去........”
柳侠打断他:“你想跟我借钱买那些次品布?”
于宝忠脸有点红,可他还是鼓起勇气点点头:“对,不过不全对,如果你的钱够,我能想办法多弄点布,咱老家都是农村的,那些布在农村特别好卖,你要是愿意,我买回来后,咱俩把布分了,只要卖够借你的钱,我一分钱都不会往其他地方用,一定会先把你的钱还给你。”
柳侠问:“大概得多少钱?”
于宝忠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你,你真的有钱?”
柳侠说:“还完买房子借的钱,又攒了点,没多少,我也有点怕万一布卖不出去........”
“不会,绝对不可能!”于宝忠害怕刚刚萌芽的希望就这样瞬间又破灭,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柳侠,你可以去商场看一下布的价格,我们那些次品布的价格,连那十分之一都不到,怎么可能没人要呢?就我知道的,我们厂里好几个领导老家的亲人,都是靠这个发起来的,虽然不能跟倒卖钢材啥的比,可在农村绝对能过得上好日子。”
“那你说说,大概需要多少钱?”
于宝忠非常小心的说:“要是咱两个都卖,至少也得........七八百块钱,”他怕这个数字让柳侠打退堂鼓,连忙解释:“你看,柳侠,咱都知道,卖东西,你要是东西太少,不起眼,就没人注意你,那就没法干了,咱一个人再少,不得有十来种花色?那样才能引来人购买,东西越多,可能吸引到的人也越多,我说的在农村卖的最好的花棉布,一般一匹是一百米,一匹就得........”
柳侠打断他:“你不用跟我算了,这个我一窍不通,你才是行家,你觉得行就可以了。
不过,这么大的事,我得跟家里人商量商量,我存的钱本来是准备给我哥买房子用的,如果全部拿去买布,我也有点担心,你让我好好想想......这样吧,明天你几点回来?”
于宝忠说:“我平时坐下午四点半的车,明天我坐一点半的吧,大概两点半到这里。”
柳侠说:“到时候我在家里等你,行不行我都给你个准话,可以吧?”
于宝忠非常兴奋地说:“行!柳侠,你可千万别把我当成骗钱的,我知道这几年有人拿着集资啥的专门骗熟悉的同学朋友,我........”
柳侠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给了于宝忠肩膀一拳:“你想什么呢?我只是怕我哥要是突然让交房钱,我说好的帮他准备两千块的,如果没有,到时候就一点办法没有了。”
于宝忠说:“我知道,我这么着急,第一次见面就跟你借钱,是因为我妹今年是第二年参加高考,去年差2分没上线,今年不管她考的怎么样,我都得想点办法挣钱了。
她考上大学,我得供应她学费、生活费;考不上,她今年周岁十九了,按咱农村的算法,就二十多了,得给她准备嫁妆;还有我弟,他今年初三,明年上高中,得离开我们村儿,那以后抬手动脚的就都得花钱。
唉!咱是农村出来的,一看就穷,我也不敢跟单位里的人借钱,人家肯定觉得把钱借给我不放心,要不......”
柳侠说:“咱都是农村的,你说的我都知道,你走吧,要不赶不上车了,明天我一定给你个准信儿。”
于宝忠一离开视线,柳侠马上跑回大院,到传达室给柳川发了个传呼:“晚上如果有时间,来我这里一趟,有非常重要的事商量。”
柳侠回到家,看到猫儿在厨房正剥蒜,准备做个凉拌蒜泥黄瓜,旁边有一盘已经切好的辣椒和茄子。
就一个煤油炉,绿豆汤得熬烂了才好喝,所以一时半会儿也炒不了菜,柳侠就帮猫儿剥了几瓣蒜,然后两个人跑卧室凉快,柳侠表面平静,心里却特别急切地盼着柳川快点来。
七点钟他们坐下准备吃晚饭时,听到外面汽车鸣笛的声音,柳侠抢在猫儿之前跑去开了门。
饭桌上,柳侠把于宝忠说的事跟柳川详详细细地学了一遍。
猫儿兴奋地说:“三叔,大伯以后不用去石子厂了,我一点不待见大伯干那个工作,又脏又累,还经常让大伯白跑腿。”
柳川说:“如果是真的,这个事情绝对能干;这样吧,明天让我见见于宝忠,干几年警察,别的不敢说,看人基本上能看到骨头里去了。”
第二天,于宝忠准时来到,一进屋,就被穿着警服的柳川给吓了一跳:“这,这个,柳侠,我真不是骗你钱的呀,我不借了,柳侠……”
柳侠没想到柳川的一身警服能闹出这么大误会,赶忙拉着准备往外退的于宝忠:“你瞎想什么呢?这是我哥,我昨天跟他说了咱们说的那事,他觉得我说的不清楚,今儿过来亲自问问你,你过来跟他仔细说说,要是我哥觉得行,我就出钱,咱们两家都干。”
柳川随意的说:“坐吧,昨天你说的事小侠跟我说了,我们家的人都没有做过生意,我想问你点具体的情况。”
放松下来的于宝忠恢复了平时思维敏捷、叙述条理清晰的本质,仔细给柳川说他所知道的单位其他领导拿到的布的价格,他们怎样把残次品布转手处理给农村的家人或亲戚,那些人又是怎样在县城摆摊子或跟着农村的传统“集会”流动,从批发到销售,一整套的流程于宝忠都很清楚。
柳川问:“你去厂里也才三四年,自己能分到的步肯定不多,你怎么能保证一年到头不间断的供应我们?”如果按柳侠说的让大哥大嫂在望宁大街摆固定的摊位,那必须长年有货才行,货源稳定很重要。
于宝忠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柳哥,柳侠,本来我觉得挺丢人,不想说,可既然咱们真打算干这个事,我就跟你们说了吧。
我所在的那个车间是我们厂最大的一个车间,跟我一年分进去的其他两个人,有一个还是中专毕业,不过人家都在原城或厂里有关系硬的亲戚,转正后都调到办公室了,就我没有人,还留在车间。
我们车间主任是原来的优秀纺织女工上去的,获得过全国劳动模范称号,不但技术好,人也挺正直,她算是挺欣赏我吧。
她是老原城人,家里没有农村的亲戚,她十几岁进厂,资格老,技术过硬,虽然只是个车间主任,在厂里却地位很高,她每次都能分到很多布,去年年前她就主动问过我要不要,她不赚我的钱,转给我一部分,我当时手里连三十块钱都没有,所以就谢绝了。
现在是七月上旬,马上还会处理第二季度的残次品,我跟她说说,应该没有问题。”
于宝忠踟蹰了一下,有点破罐子破摔的笑笑:“ 车间主任就两个闺女,大的结婚走了,小的就在我们厂里,比我小两岁,她想让我跟她闺女谈,其实就是我一个人在原城,她觉得我和她闺女结婚后跟招赘差不多。
那女孩子其实不错,我原来主要是怕找个城里的嫌弃我们家里,那样结了婚以后肯定是生不完的气,所以一直没明确表态。
不过我最近有点想开了,就是找个农村后来去原城的,该嫌弃人家照样嫌弃,我家负担重,还不如找个家里没有负担的,以后经济上压力小一点,只要我正干、顾家、好好对她,未必就过不好。
前一两年我肯定会靠我们车间主任多拿点货,最多三年,我的学历在那儿放着,以后我自己就也有资格多分些了。
而且,以后我们不一定就只卖残次品,我们赚了钱之后,我可以以最低的价格买到正品,我们一样可以卖,对吧?”
柳川当场拍板这个生意能干,哪怕就是一锤子买卖,按于宝忠说的那跟白捡差不多的价格,怎么算也赔不了。
买完BB机后多余的钱柳侠和猫儿还没往银行存,柳侠去卧室拿出了两千块。
于宝忠没想到这么多,他原来想着柳侠最多能凑出一千块钱,毕竟柳侠刚买过房,家里还添了冰箱、彩电、空调这种昂贵家电,一时间于宝忠有点发憷了:“我一会儿搭公共汽车,不敢一下带这么多钱,要不这样吧,我先带点回去,转让给我的人看到钱,放心了,肯定愿意多转给我一些,你们去拉货的时候,需要多少你们再带过去。”
柳川觉得这样最合适,就先数出了一千块,让于宝忠给打借条,并说:“越多越好,有多少我都要,钱你不用担心,不够我可以借。”
于宝忠连连点头,听到让他写借条居然没一点不满的意思,但他没写过这样的东西,柳侠指导着他写了一张,才把钱给他,并要求他再数一遍。
于宝忠有点尴尬地把钱又数了一遍,然后满怀信心的走了。
柳侠的心却悬了起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是真的想给大哥找个不是太劳累又能赚钱的事做,希望不会出什么意外给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