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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彩凤送走伍大娘之后,把盖房子的成本略略算了算,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似乎又要烧起来。
赵彩凤实在觉得身上没什么力气,便回了房里又睡了,这种日子不冷不热的,捂着被子又觉得热,不盖上又觉得冷,赵彩凤想着让自己快点好,所以只把自己往被子里头裹紧了,心想如果捂出一身汗来,没准明天就全好了。
杨氏带着杨老头他们看过了店面,稍微整理了一下,也往讨饭街这边来了,因为今儿是中秋节,杨氏心里头想着请钱木匠去家里头一起吃一顿团圆饭的,可爹娘如今都在跟前,杨氏也不好意思开口,站在门口看这钱木匠在天井里头刨木头,最终只小声道:“他叔,一会儿晚上让老二给你送吃的来,你一个人不要在外面随便将就了。”
杨氏这话才说完,杨老头只从她身后冒了出来道:“二姐你说这什么话啊,这样的日子,钱木匠是为了我们家的事情才一个人京城的,你怎么一顿团圆饭也不留人家?”杨老头哪里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只当她是不懂事呢!
“大叔您说笑了,就算我不在京城,这中秋节也都是一个人过的,都习惯了。”钱木匠只低着头一边干活一边道。
“这都是一个村的,有什么好客气的呢,再说以前我女婿在的时候,和你不还是好兄弟吗?”杨老头只笑着道:“就一块儿过去吃一顿团圆饭吧,没那么多讲究的。”
杨氏听杨老头坚持让钱木匠过去,只低下头不做声,这时候杨老太也过来了,瞧见杨氏略带着几分羞涩的样子,便开口道:“就过去吧,这一年才过一个团圆节,你若是这样,就太见外了。”
钱木匠见老两口都这么说,一时也不好意思推辞了,便只憨实的点了点头。杨氏见了,唇角就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来,忙道:“那你们先在店里看一会儿,我去这广济路上的菜市口买一些菜回去,讨饭街那边这个时辰只怕已经没东西卖了。”
杨老太便喊住了杨氏道:“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们买了就直接回去了,你们两个忙完了,也早些回去,这大团圆的日子,没必要那么辛苦。”
杨氏和杨老太出了店里,杨老太才追过来道:“你这孩子,脸皮也太薄了点吧?这种日子不趁机请他家去坐坐,以后还能有什么机会,正巧也让我和你爹看看人品。”
却说那日下了一天的冷雨,到晚又起了秋风,考生们进门都带的单衣,到了晚上只都冻得不行了。宋明轩因为是第二次考,有了一些经验,知道这身体对于一个人能不能正常发挥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所以也顾不着难看,只把带来的衣服一件叠一件的穿在身上,看着别提有多滑稽。
但这样一来,身上果然就暖和了很多,到了第二天虽然天气没放晴,也没有晚上那么冷了。但是左邻右舍着了风寒的人倒是不少,一个个咳嗽的咳嗽,打喷嚏的打喷嚏,原本安安静静的号舍都热闹了起来。
因为是第二场的最后一天,宋明轩前两日早就写过了一遍,今儿便起早开始誊到卷子上。昨晚太冷,他怕自己睡沉了容易着凉,所以这会儿倒是有些困劲上来,只稍稍打了几个哈欠,揉着太阳穴坚持下去。
这时候就听见外头有兵丁的喊声:“快来快来,席字号里头又死了一个!”
“怎么死的?”
“大概是昨晚冻死的?身上衣服还潮着呢,人都僵了!”
“行了,这回好去阴间接着考了!”另一个人只接话道。
“这人昨儿就病了,我劝他下次再来,他死活不肯,我原还好心想救他一命的,结果他自己是个不要命的。”
宋明轩听着两人一路闲聊的慢慢远去,只忍不住摇了摇头,继续誊抄手里的卷子,写了一会儿忽然就停了下来,像是在思考道:“也不知道那阴间有没有考科举这一说?”
宋明轩想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只叹了一口气,继续抄了下去。
交了卷子,就等明儿一早最后一场考试了,宋明轩见天上出了太阳,便把桂花糕拿出来晒了起来,不过这桂花糕的确是耐的住,前两日下雨居然也没有发霉。
这个时候巷子里头可热闹了,到处都挂着晒出来的食物。有风干的鸡鸭、有潮湿的馍馍,还有硬得跟铁块一样的窝窝头。各式各样奇奇怪怪能塞进肚子里充饥的东西都有。
偏生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最后几天,大家带的东西都不多了,有些人带得少了,就开始想办法顺手牵羊了,这时候你不光得做卷子,还得留神自己吃的东西不能被别人给顺走了,不然自己饿上三天,出去怕是只剩下一层皮了。
宋明轩提前交了卷子,这时候没有这样的难处,便搬了钱木匠做的矮凳子出来,就坐在过道里边晒太阳边晒吃的。他头上还挂着几块咸肉条,几个人从他面前走过去的时候,都留下了羡慕的口水。
宋明轩这个时候忽然有一种感觉,好像自己从来就没像现在这么富余过,他决定今天炖一锅咸肉汤吃。
隔壁的考生见了宋明轩的咸肉,也是离不开眼,只想了半天,从自己面前的油布上里抓了两把干面皮出来,放到宋明轩晒着桂花糕的油布上头,朝着宋明轩笑了笑。
宋明轩知道他的意思,只站起来,拿小刀切了一小条的咸肉下来,放到了对方的油布上头。
那人顿时给宋明轩竖起了大拇指来,所以两人今儿都改善了一下伙食,吃的是咸肉面皮汤。
到了晚上,天气是没前几日热了,可晚上却已经冻得厉害了,宋明轩还是老办法,把自己带的衣服都往身上套,一想到明儿就是最后一场考试了,宋明轩也松了一口气,只迷迷糊糊的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宋明轩便也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还是小看入秋以后晚上的寒气,没想到稍一不留神就中招了。宋明轩只清了清嗓子,烧了一窝热水喝下去,才觉得似乎是好了一些。
没过多久兵丁就放了卷子下来,第三次考的是时政策论,这方面像宋明轩和刘八顺这样的年轻人其实都不是很擅长。治国之道,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说出来了,像他们这样的年轻学子,如果一味高谈阔论,等文章落到了那些经世大儒手里,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幼稚可笑呢。
所以宋明轩写的策论,从来都是走中庸路线,只引古人圣贤之语,很少发出自己的论调,目的只在于少被挑刺。但是这样的文章也有一个不好,就是过于滴水不漏,挑不出错处,自然也找不到长处,所以过关可以,想得高分,却也不太可能。
这次的题目出的是世袭权贵,大雍开国之时,□□爷曾钦封了十几位开国良将位列公侯之位,有的甚至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如今过去了几代,这些公侯之家的后人却少有建树,皇上便动了降爵的年头,朝中也争论的很激烈,如今已经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诚国公为代表的保爵派;另一派则是以梁相为代表的降爵派。
宋明轩虽然对这件事情也有所听闻,但也没有料到,礼部会直接出了这样的题目下来,倒是太看得起他们这一帮小秀才了。
宋明轩看着这题目好半天,也没想出什么两全之策来。这关键还是在于,也不知道这一次的阅卷大臣,是属于哪一个阵营的?只要坚持一种想法,那就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宋明轩想来想去,觉得到这个时候还要用赌来决定自己的前程,真是一件让人纠结的事情。
眼看着天色又要暗了下来,一天的时间就这样悄悄过去了,宋明轩放下笔墨,闭目养神了起来。既然两者都不能得罪,那还不如和以前一样,做一篇四平八稳的文章,这样总不至于出错。
宋明轩只叹了一口气,他如今已是孤注一掷了,若是这次不中,只怕就没有下一次了。宋明轩终究还是蒙蔽了自己的本心,只拿起一旁的墨块,轻轻的碾磨了起来。
蘸饱了墨水的毛笔落到宣纸上的时候,宋明轩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可就在他要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却想起了赵彩凤来。
宋明轩又放下了笔墨,这时候天空中的乌云散开,东方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升了起来,宋明轩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八月十五。可惜今年的八月十五,他只能独自一个人,在号舍里面过了。
银色的月光照耀着一望无际的贡院考棚,宋明轩浑浑噩噩了一整天的思路终于又清明了起来。他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团圆之夜在这边应考,而不是在家中和家人团聚,不就是因为要考上功名,封侯拜相吗?如果他身份高贵,一出生就等着世袭封荫,那他今日又如何会在这里呢?
爵位本就是一种荣耀,可若是世袭罔替,不需要努力就可以袭得爵位,那这样的话只会毁了一个兴旺的家族,让一个世家越来越沉沦落魄起来。
宋明轩的眉梢略略松动了一下,又想到了赵彩凤被诚国公府的下人掳走的事情,顿时就跟被人痛打了一拳一样,整个人都颤栗了起来。若不是权贵欺人,赵彩凤又如何会遭遇这样的事情呢?枉费自己还口口声声的要给她讨回公道,居然到了这种时候,还想着为了自己的仕途,做一次屈服!
宋明轩再也不敢想下去了,这样的自己,和那些只想着当官贪银子,丝毫不把百姓疾苦放在心里的读书人有什么两样?宋明轩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一拳打在考板上,拧眉道:“彩凤,我刚刚差点儿做了对不住你的事情!”
宋明轩说完,心中早已经定下了主意,只提起笔来,奋笔疾书,只觉得思如潮涌一般,停都停不下来,洋洋洒洒、一蹴而成。
宋明轩揉了揉发胀的脑仁,丢来了毛笔,伸手捏了捏自己算账的手腕,只低下头诵读了一遍方才说写的文章,越发觉得豪情万丈,恨不得马上就能将那些作威作福的权贵们都推下台来。
宋明轩读完一遍,自己都有些忍俊不禁,没料到自己能写出这样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来,只又觉得有几处措辞实在是不妥的很,便稍稍修改了一下。
号舍外是潇潇夜风,头顶上是一轮十五满月,宋明轩只看了一眼那明月,心道也不知道这会儿赵彩凤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也像自己这样,看着月亮,想着对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