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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走在回紫宸殿的路上,又生气又无奈。
他素来不爱多理后宫,更厌烦后宫的勾心斗角。刚才雪梨说出的那事……背后的算计他一听便懂了,知道那是把他一同算计进去,只觉得恶心得反胃。
但再想想雪梨,他又无奈得直想笑。
后宫的女人对他而言好像一幅幅传世名画,每一幅看上去都是精致美好,但作画之人是什么心思、又是什么样的人品,旁人是没办法从画上一眼看穿的。无论画上是多么的流光溢彩豪迈奔放,也并不妨碍画者有阴险毒辣的一面。
雪梨偏是另一个极端。她简单得就像是……真的就像是一颗“雪梨”而已,都用不着切开,扫一眼外皮就知道里面是梨肉梨核,甚至连核有多大都能猜个差不多。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简单到让他都不忍心告诉她太多这些事情,只觉得让她一直开开心心的就挺好。
可有时候,他又觉得她简单得有点过头。他看她就像看颗梨子不要紧,她看旁人也就真跟“看画”似的——是真的“看画”,不是“赏画”。
她才不会多花心思去想这背后可能蕴藏着怎样的心绪,只看一眼觉得“啊,好看”,就没了,让她多深想半分都难死她。
唉……
谢昭想着想着就摇头了,拿她没办法。
宫里的规矩严明,像服饰这样直观的问题上,人人都很小心。
衣服多半都是交代给尚服局做的,尚服局不会给嫔妃做和她一样的衣服。就算她那衣服是派给她的针线宫女自己做的、那个嫔妃的衣服也是自己房里的宫女做的,也同样不可能。
一身衣服也就能用几种料子,但尚服局那边衣料的花样很多。知道她这边取过了,别人再取时就会尽量不给那一样,如此一来撞了某一样料子已很罕见,完全撞成了同样的衣服就更不对了!
所以不管怎么说,那身衣服都一定是故意做成了一模一样的。
——再深一层他压根也没指望着她能想到,但是衣服这层,亏得她在宫里待了三年了还没往这处想,还满心都是同样的衣服人家穿着比她好看!
她可真是彻头彻尾的“所见即所得”!
“陈冀江。”皇帝声音沉沉,陈冀江连忙上前两步听命。
“御前的事你去查。雪梨那边……”他语中微顿,在御令卫和宫正司间抉择了一下,“传卫忱来。”
陈冀江赶紧应“诺”,心弦紧绷的同时却又大松口气!
打从雪梨在正则宫说有嫔妃跟她穿得一样起,他就浑身都出了一身冷汗。
雪梨想不明白的事他不能不明白。这是明摆着的,是有人知道雪梨得宠,动了歪心思有意做了和她一样的衣服,希望能讨陛下欢心。
再说细致点,这是御前和雪梨那方小院里都有问题了。一边告诉后头衣服什么样,一边透出去皇帝今天要走那条路。
一路上皇帝面色沉得可怕,陈冀江都担心自己这大监是不是做不下去了——他这是驭下无能啊!
眼下皇帝还愿意把这事交给他收拾,这是给他脸呢,他必须把这事收拾漂亮了,不然脸就丢尽了。
一行人回到紫宸殿,御前上下一片腥风血雨。
这事并没有那么难查,雪梨说苏子娴也看清那套衣服了不是?陈冀江等子娴汀贤回来就直接把人挡了,问清楚了衣服什么样,然后去尚服局查谁取过同样的料子。子娴汀贤呢,就连带着福贵和豆沙一起,暂且关在小院里,谁也不许出来。
只消片刻就查出来了。
上襦鹅黄的料子太普通,用得还多。下裙那个灰黄花的丝料就宜兰宫的张宝林差人取过。
区区一个宝林,身边连上打杂的总共就四个宫人。陈冀江二话不说把人全押了来,交给徐世水审。
徐世水也不含糊,一顿板子打完就把御前这边递话的人问出来了。
人押到陈冀江面前,陈冀江正气着,定睛一瞧一脚就踹过去了:“吃里扒外的东西!”
这宦官叫王彦,也就二十出头。平日里干什么都小心,陈冀江觉得他稳重,刚把他调到陛下跟前研墨去。
那可真是个美差啊!
“我看走眼了我!”陈冀江啐了一口,王彦吓得已然要哭了,膝行两步抱住了陈冀江的腿就求他:“大人!大人您替小的说两句话!小的就是一时迷了心窍!总共就收了二两银子啊!”
瞧这眼皮子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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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奉命进宫的卫忱听皇帝说完来龙去脉之后,气定神闲地就朝雪梨的住处去了。
真是的,大晚上的急召他进来,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带了一个总旗——五十个人进宫,另还有一个千户在皇城外候着。
然后就这么点事啊?
卫忱阴郁地看了皇帝一会儿,饮茶:“承淮君,杀鸡焉用宰牛刀?”
皇帝以手支颐,比他还平淡:“那不是你干妹妹么?”
卫忱:“……”
成吧,为了“干妹妹”,他就当自己这是“奉旨假公济私”了!
想了想也没让那五十人白来。三十个人把那方小院围了,二十人一并冲进去,随随便便就有的气势不要白不要啊!
本就惴惴不安的子娴汀贤福贵豆沙都吓傻了。
二十个御令卫啊!月色下,曳撒银光熠熠,胸前的飞鱼纹张牙舞爪,腰间还别着绣春刀。
从院子两侧到正屋两侧,站得齐齐整整的,他们四个被带进正厅问话的时候头都不敢抬。
卫忱悠哉地坐在主座上,扫了一眼他们四个小萝卜头……愈发觉得陛下这是遛他玩儿呢。
罢了,他们御令卫大半的事务就是审讯,审他们四个就当顺手帮小忙。
卫忱笑了一声,摘下刀重重往案上一搁——“啪”地一声,就见四人同时一哆嗦。
“御前的人长得都周正,我往你们脸上脖子上划一刀,你们这饭碗就算丢定了。”他打了个哈欠,“说吧,张宝林怎么知道雪梨有什么衣服的?”
四人面面相觑,缩着脖子互相看看,谁都没敢吭声。
顷刻间,寒光飞闪,原本躺在案上的刀已抵在了豆沙颈间:“说。”
豆沙怕得连往后躲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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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相配合之下,这事儿在雪梨回来之前就全弄明白了。
紫宸殿里是王彦贪财坏了规矩,雪梨那里呢,是豆沙年纪小不懂事。
豆沙取完俸禄往回走的时候碰上张宝林身边的大宫女,那宫女说想喝口茶,她也没防心,带着人就进院去了。
倒是没直接往雪梨屋里领,她把人领到自己房里喝茶来着。布料针线放得到处都是,那件正做着的衣服更被看得一清二楚。
两个人跪在紫宸殿里都是发抖不止,豆沙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了:“奴婢……奴婢不知道!那个姐姐跟奴婢说想要点布头回去做荷包香囊,奴婢就挑了些给她……”
皇帝冷着脸听着,卫忱在旁边哈欠连天。
沉吟片刻,皇帝舒了口气:“陈冀江。”
陈冀江躬身,没敢出声。
“自己到宫正司领二十板子去。”
“……诺。”陈冀江闷头应了。心里这个恨,连活吃了那王彦的心都有!
自打当了大监他还没挨过板子呢,疼是小事,宫正司也不敢往死里打他,可是真丢人啊!
“豆沙。”皇帝目光微凝,心下一忖,“你先回去,明日再说。今晚若敢跟雪梨多说半句,就没有明天了。”
豆沙觉得整个人都被泡进了冰水里,气都喘不上来!
最后,皇帝看向王彦,神色未变,隐约沁出一笑:“陈冀江看着办吧。”
一众人退出紫宸殿后,陈冀江立刻就把王彦给“办”了。
他恨得牙痒痒,拿准了主意要拿王彦给御前上下立规矩。想了想,又觉得宫女们胆子小,真吓坏了谁也不行,就先收拾手底下这帮宦官。
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几十个宦官都召过来,陈冀江冷着张脸,视线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王彦身上:“御前的规矩都知道。”
没人敢应话。
“咱家早说过了,都守着本分不许跟外头乱说什么,你非图那点银子,倒托着咱一块儿倒霉。”陈冀江说着一切齿,皮笑肉不笑,“也算你运气好,咱家近来吃斋念佛来着,留你一命。”
王彦惨白的面色上骤有一喜,连声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陈冀江下一句话却是:“来人,把他那条不老实的舌头拔了喂狗。”
“大大大、大人……”王彦的脸色比方才白得更厉害了,半晌后,甫被人一架,一声凄厉的哭声便迸发而出,震得满院可怖。
陈冀江没再多听多看,起身出了院,徐世水瞧了瞧也跟了出去。
院门外,陈冀江停了脚:“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惨吗?”
徐世水低眉顺眼:“因为坏了御前的规矩。”
“是,不错,跟底下人就这么说。”陈冀江颔首,循循地缓出一口气来,掂量一番后道,“去把她是卫大人的干妹妹的事散开了吧,尤其是宜兰宫那边。”
这种事不能再有下回,得让后宫多点儿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