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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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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娘强打精神端正地坐在石案边,但耐不住哈欠连天。

    ……这个情境让言承淮特别尴尬。

    雪梨其实也特别尴尬,她很想好好说话、或者好好听言承淮说话,但她真的困啊!

    言承淮犹豫了半天也没开口,感觉自己境地两难,为这点已然过去的事把困成这样的她叫出来特不合适,但叫都叫出来了,再直接让她回去也不合适。

    他看向卫忱,卫忱正仰头望天数星星,满脸写着“别问我”。

    于是言承淮又默了会儿,索性不想着“开口”了,弯腰一拎,把放在一边的食盒提到了桌上。

    食盒打开,里面一碗腊八粥、一盘蟹粉豆腐、一笼灌汤包、一碟豆沙酥,香味一飘出来……

    雪梨果然眼睛就亮了!

    ——她不止很困,她还很饿啊!

    “快吃。”言承淮忍着没笑,把腊八粥和灌汤包推到她面前,蟹粉豆腐和豆沙酥放在旁边。

    她困得特别迷糊,吃着东西眼睛都睁不动,同时又是一脸享受美食的样子。平日明亮的水眸眯成一条弯弯的缝,脸上的困顿让她看上去有点像喝得微醉了。

    吃了个灌汤包之后,雪梨反应过来,望一望他:“大人怎么知道奴婢饿了?”

    “今天腊八,宫宴散时很晚了,料你要么没吃、要么没好好吃。”言承淮微一笑,静了一瞬,问她,“每次宫宴都把你们累成这样?”

    雪梨摇头,又小打了个哈欠:“其实宫宴还好,不过女史姐姐罚奴婢抄三百遍清汤鹿肉丸的做法,今晚是睡不成了。”

    ……罚抄三百遍清汤鹿肉丸的做法?

    这惩罚方式在言承淮和卫忱听来都很新奇,再看看她的一脸困,卫忱道:“干什么这么罚你?”

    一时没听到答话。

    雪梨的视线全落在眼前的粥碗里,瓷匙在里面舀着,眉头愈蹙愈深。

    二人被引得和她一同看去,正不知她在看什么,便听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紧张得有点哽咽发虚:“大人……这是御膳房做的。”

    她这都不是问句,说得十分肯定。言承淮心里一搐,没有否认的余地:“是……你怎么知道?”

    “民间的腊八粥多有桂圆和百合,宫里也是这么做的,给各宫嫔妃呈去的都有……”她抬头看向指挥使,翕动的薄唇有点发白,“但陛下不喜欢这两样,所以从来不敢放。尚食局知道、御膳房也知道。”

    她说完就把手里的瓷匙放下了,端正地坐着,碰也不碰那粥,也不再动其他几样吃的。低头绞着衣袖,好像连困意也没了。

    二人猜着她在想什么,互一对视,卫忱笑道:“是御膳房的也无妨。我们方才去禀事,顺口要了来罢了。”

    雪梨稍抬了抬眼,看看眼前的好吃的又看向卫忱,神色突然变得特别认真:“大人,对您来说‘顺口’的事,对奴婢来说可能是会要命的。”

    鲜少见她这么严肃,卫忱微讶,言承淮笑音短促:“不至于。要找你的麻烦就得先找我们,御膳房没那个胆子。”

    “可是陛下有啊……”雪梨明眸圆睁,脱口而出。

    这回言承淮也没话了,特别好奇她是怎么想的,卫忱则失笑说:“陛下没那个闲心。”

    雪梨沉默着,心里可矛盾了。

    眼前的东西很好吃啊,而且她也觉得皇帝应该没那个闲心查这种小事。但是另一面,她又不敢忘了皇帝是九五之尊、手握生杀大权,而且喜怒无常。

    这三条放在一起,就足够她小心小心再小心了,何况今天她离皇帝几丈之遥,因为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被御前的人拖下去罚。

    虽然后来不知为什么就没事了吧,但想想也后怕啊……

    在雪梨眼里,皇帝绝对是个能躲多远就要躲多远的人。就说这粥的事,即便她有理由相信皇帝不会在意、甚至不会知道,但又始终挥不开那种油然而生的恐惧。

    怎么说呢?她觉得皇宫是皇帝的,他要知道什么事,大概都能知道吧?所以万一他知道了呢?万一他在意了呢?

    就算是万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敢赌,她认真觉得自己的命比这几道吃的值钱多了!

    于是雪梨那一脸严肃未变,望向指挥使,分析得一本正经:“指挥使大人,奴婢跟您和卫大人不一样,你们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到了奴婢这里可能就真的要命了!看,之前那个金钗……多亏了卫大人搭救,可奴婢不能事事都盼着卫大人来救啊!”

    打那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加倍当心才是最要紧的,自己时刻谨慎比出了事求助于旁人要保险多了。她宁可自己在规矩的事上“矫枉过正”,也不想再进一次宫正司的大门。

    “而且、而且……”她打了个磕巴,有点不好意思地续说:“奴婢这三年在尚食局,没正经历过什么事,好多事搁到眼前也不懂,非得出事了才恍然大悟知道轻重,好悬!”

    按理说她能说出的道理应该是很简单的,这回却让言承淮和卫忱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太能体会她的这种夸张的恐惧——主要是做不到“感同身受”。

    翻来覆去地一想,言承淮嗅出了点惊弓之鸟的味道。理解她年纪小,宫正司的事把她吓得够呛,便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笺,往前一推:“你想想这个。”

    ……这是什么?

    她疑惑拿起,听得他又道:“你要避事不错,可不能逮什么避什么,究竟要避哪一样总得想清楚。”

    雪梨望着他发呆,觉得他的话好难懂。

    懵了会儿才打开手里的纸笺,上面五个字“贺金钗之年”,左下角的落款是“言承淮”。

    ……是他和那梨花钗一起给她的字条?!

    雪梨看得一头雾水,绞尽脑汁使劲想,能想到的也只是蒋玉瑶把钗子交出去的时候这纸条没了、卫忱还问过她。

    但言承淮刚才那话,是让她朝哪方面想?

    她求助地看向卫忱,卫忱又在仰头数星星。

    言承淮笑看着她的满面茫然,也不说话,给她足够的时间自己琢磨。

    他原是想把蒋氏的事同她明说、免得她看同屋失踪胡思乱想的,现下才知她不只没有“胡思乱想”,而且压根没想——或者说,她想到的应对方法简单到约等于无,甚至还不如无。

    没头苍蝇似的一味地躲?这种路数他听都没听过!

    ……这么下去早晚还得吃亏。

    雪梨脸上的茫然持续不散了一会儿之后,抬起头:“大人什么意思?”

    “……”言承淮沉了一会儿,看向她,哭笑不得,“今天你累坏了,先回去睡。若真一点都想不明白,过几日再来问我。”

    这种事总是自己想明白比听别人说来得管用。当然,看她这天真劲儿……他也不指望她能全想明白,只要能把明面上的关系想出来,就算不错。

    雪梨自然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但他口吻中的威严看不见但摸得着,她的话就这样噎住,原地踟蹰了会儿,福身告退。

    .

    不知道为什么,回房之后,雪梨想想方才见言承淮的事儿,莫名觉得特别害怕。

    越回想越觉得他眼底藏着特别多东西,多到能压死人一般,彼时她却是困懵了没反应过来,现在回想起来,又知道晚了。

    就剩了自己干坐着发抖的份儿……

    绕了一圈又交回到她手里的那张字条都快被她看穿了,也还是没明白言承淮的意思。

    他想说什么啊?

    还有……这个为什么会落回他手里?她没有把它拿出来过,但宫正司拿到的时候没有这张纸笺,不是应该被蒋玉瑶拿走了么?

    雪梨意识到这里面可能有很复杂或者很深奥的底细,又一点思路都没有。

    长叹一口气,她从妆台抽屉里取出那盒子,暂且收起那张字条,磨墨铺纸,先接着抄菜谱。

    没过太久,眼皮就又开始打架了。雪梨强撑着不被困意征服,免得明天麻烦更多。

    罚宫女的法子太多了,抄东西显然是比较温和的一样,不伤不痛,但若抄不完就是另一回事了。

    小院里的打更声响起来的时候,已是三更天。

    苏子娴抄的那道酒香炖鹌鹑做法简单些,遍数也少,抄完了就在帮她抄。

    她还差一百二十多遍……

    两个小姑娘左一个哈欠右一个哈欠地打着,看咫尺之遥的床榻觉得特别诱人。

    院子里有了点动静,二人侧耳听听,有男子说“例行巡查”。便习以为常地谁都没动,直至敲到自己的房门才去开门。

    “……大人。”雪梨一福。

    这回来“例行巡查”的不是宦官。此人她眼熟但不算认识,倒对他那身御令卫的衣服更熟。

    “烛火该熄了。”对方不咸不淡地提醒了一句,雪梨刚要解释她们还没睡,他将一沓纸递到了她面前,“指挥使大人说这是你落在他那里的。”

    她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啊。

    雪梨茫然接过,翻着一看,一页页居然都是清汤鹿肉丸的做法,一遍接一遍写得密密麻麻……

    而且还真是她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