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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房门,小七就一把抱住了她,久久不愿放开。
不过短短的半天时间,他真正体验了一次,什么叫做人生的大起大落。
就像是从生死之间转了一个来回。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不过片刻的功夫,他觉得自己整个又活了过来。
真好!
能够重新抱她在怀里的感觉,就像失而复得了一件珍宝,他竟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若水埋首在他怀里,听着他急速狂乱的心跳,忍不住伸手按住那里,轻轻抚摸。
“对不起,小七,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我应该告诉你的,害得你为我那样担心难过,真的对不起。”
她满心负疚,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该。
如果这个世界上她还有可能完全信赖的人,非小七莫属。
可她当时就是恶作剧之心发作,竟然想着连小七也一起捉弄一起。
她真的很想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毒发不治,他会怎样?
她躺在床上,佯装昏迷不醒的时候,他说的话,字字句句她都听得分明。
他越是情深,她越是后悔。
等到小七和墨白动了真怒,大打出手的时候,若水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活”过来,这两虎相斗,必有一伤。
无论谁受伤她都不愿意看到。
“现在知道后悔了?嗯?”小七勾起她下巴,看到她满怀歉疚的眼,轻笑一声。
“水儿,你瞒得我好苦!”
“以后,我发誓,我再也不会欺瞒你一个字!”若水神色郑重地举起手来。
小七却握着她的手,眼中全是笑和喜悦。
“你有了身孕,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什么?”
这下吃惊的轮到若水了。
接着,她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七这可不是想孩子想得都入痴了么!自己刚刚假死活过来,他倒好,得了陇,还望蜀。
自己哪里又有什么孩子了。
“小七,我何时有身孕了?”若水咬着唇,忍不住地笑。
“你何必还要再瞒我?要不是曾太医替你把脉,我们还不知道要被你瞒到几时!”小七心中满满的全是喜悦,一种即将为人父的喜悦。
“曾太医?”若水吃惊地挑起了眉。
她的确不知。
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实在是太困太倦了,装昏迷装着装着,居然真的睡了过去。
所以对曾太医的话压根就没听到。
“曾太医说我有了孩子?”她不确定地再问。
“怎么,你自己不知道吗?”小七觉得奇怪,她的医术远在曾太医之上,她要是有了身孕,自己怎么会半点不知。
可是看若水的表情,却不似作伪。
她刚刚骗了自己一次,绝对不会再骗自己第二次。
“我真不知道。”若水又惊又奇。
这喜脉和其他病症不同,她自己替自己把脉,却是摸不出来的。
所谓医者不自医,指的也包含有这一层意思。
她不禁回想近日来自己身体的变化,像是和之前的确有一些变化。
首先就是,她最近口味大变,喜食酸辣之物。
她记得很清楚,前往虎牙谷的途中,她曾见了梅子而馋涎欲滴。
要知道从前的她,可是碰都不碰的,那次居然一口气吃了好多枚,仍是意犹未尽。
其次,她刚意识到,每月一次必来的亲戚,已经许久没来拜访她了。
她屈指一算,已经差不多有将近三月。
正是她和小七离开东黎前往南越国寻药的时候。
难道说,在那南越的时候,自己已经怀了孩子?可自己每次和小七亲热之后,都曾经服过自制的避孕丸。
她对自己的药还是很有信心的,绝对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那么……
她想起了那个令人迷醉的草原之夜,那一大片星星似的湖子,还有那成群成群的野马。
难道就是在那天晚上,她……有了孩子?
那天她换上了朵拉姆为她准备的南越服饰,却忘了带上小药丸,事后更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是了,定是那一次。
想起那天晚上,他和她亲热缠绵的场景,她仍觉得一阵脸红心跳。
屈指算来,那正是她受孕的时日。
没想到,这个自己并没有期盼过的生命,就这样不期而至。
她怔怔地发着呆,心里说不出是喜悦,还是震惊。
她才刚刚答应过小七,要为他生儿育女,没想到,她的这个允诺这么快就要成为现实。
小七含笑瞅着她,忍不住在她挺秀的鼻尖轻轻一刮:“鬼丫头,你是高兴傻了吗?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当娘了。水儿,我真的好欢喜!”
要不是不想惊动了旁人,他真想大笑出声,把自己的所有喜悦,全都通过笑声传达出来。
若水震惊之后,一股淡淡的喜悦从心底慢慢地升了起来,越来越浓,浓得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抚着自己的小腹,像是感受到那里正有一个小生命在跳动。
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有了孩子?
小七双臂一伸,已经将她横抱于怀,大步往床前走去。
“你现在有了身孕,万万不能累着,乖乖地躺在床上不许乱动。”
小七神情严肃,他可以纵容她的一切,可现在的她,必须要听他的话,平安无事地诞下他们俩的孩子。
看他那一脸的严肃担心的模样,若水忍不住想笑。
她是大夫,她对自己的身体最清楚。
更何况,她已经平安的度过了怀孕初期最危险的那三个月。
“小七,你不需要这么紧张,我真的不要紧,医书上说,有了孩子之后,更要多走动走动,这样对母子二人都好。”
“当真?”小七半信半疑,他从来没听过这样的道理,可是他愿意相信若水,尽管这鬼丫头骗了他一次又一次。
“好罢,就信你。如果你要是再敢骗我……”
“小七公子,小女子不敢!”若水嘻嘻一笑。
“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小七瞪她。
若水吐了吐舌头,把头埋进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小七抱着她,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忽然想起正事。
“水儿,你究竟有没有中毒?那曾太医的话,可是真的?他说你中了两种奇毒,在你体内相生相克,这两种毒他从所未见,更不知道解法,我相信他不会乱说,你却怎么突然间就好了?难道你体内的毒,也是假的吗?”
小七心中仍是有一层隐忧,曾太医是老成持重之人,医术虽不及若水,却也是太医院中的佼佼者,想来他不会断错症。
“我中的毒,是真的。”若水缓缓点了下头。
“小七,我真的没有故意骗你,我真的……中了毒。”
小七一惊,抬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迎向光亮,仔细地瞧,只见她脸上仍是笼着一层淡淡的黑色,并未消褪,心中倏地掠过一抹寒意。
若水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轻轻一笑,掏出帕子在脸上擦了几擦,露出晶莹如玉的肌肤来。
她把染了黑灰的帕子递到小七面前,抿唇笑道:“我脸上的黑气,是假的!我体内的毒,已经完全解了。”
“当真?”小七惊喜道。
“自然。呀,小七,我这次真是托大,小白曾经警告过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次来的是一名用毒高手,让我小心在意,可我却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中,以至于中了第一种毒。”
若水想起那黑衣蒙面人,不禁摇了摇头。
“那第二种,可是宫中夜宴之时,姚皇后所下?”小七目中迸射出怒火。
“姚皇后?”若水嗤了一声,“她还没那个本事。我中的第二种毒,是姚皇后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名叫小安子的所下。”
“小安子?”小七皱起眉,仔细回想,却没在脑海里发现有这样一号人物。
“嗯,想来你定是不识得他。此人,倒的确是个高手。”
若水回想起自己见到这小安子的一幕,却发现自己连他的容貌长相都不曾看清。
“他不光是用毒手法巧妙,炼制的毒药更是厉害,另外,他还懂得一个道理,就是,绝不引人注目!他行事低调之极,如果我料得不错,他进宫的时间并不长,这个小安子,他究竟是什么来历呢?”
“此事交由我派人去查,相信用不了多久,一定可以查个水落石出。你就乖乖的养好身体,不许再操心这些事情。”
小七想了想又道:“你不是说,你中的这两种毒都极是厉害,连你也不知道解法,却恁地没事了?”
“说起来,你一定想像不到,我是如何解毒的。”若水眨了眨眼,道:“你还记得我让小桃去找回来的那个碗吗?”
小七点了点头,道:“记得,你为了那个碗,差点把小桃嫁给后院马夫小舅子的二大爷当童养媳。”
听小七把自己的话重复得一丝不错,若水格格笑出了声。
“就是这只破碗,才救了我的命啊。”她收起了笑容,低叹一声。
“那个赠我陶碗的老乞丐,才真的是一名神龙见首不见尾,毒技举世无双的高人!幸好他是友非敌。小七,说起来我这次能够平安无恙,倒真的要好好感谢一个人。”
“谁?”小七问道。
“墨白!”
“墨白?”小七不解。
他刚才还为了墨白没能保护若水而大打了一架,墨白也亲口承认,在那个最要紧的关头,他跑去洗澡了。
可若水还要感谢他?
“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位扮成了乞丐模样的世外高人,就是墨白请回来的。”若水幽幽地道:“他送我的那只碗里,在碗壁上涂了一种神奇的药,我就是服用了这种药,才化解了体内的剧毒。你说,除了要感谢那位高人之外,要不要谢谢墨白呢?”
她想起墨白告诫自己时,自己说过的大话,一阵羞惭。
显然,墨白并不放心,所以他才去寻了这位高人出手相助。
要不是他……自己这会儿估计早就躺在某个角落里,喂了野狗啦。
“谢倒不必,只求你家那位夫君,以后手下留情,别再毁了我这吹弹得破的半边脸!你瞧瞧,这副模样让我怎么出去见人?”
长窗忽地无风自开,墨白出现在窗外,眼神幽怨,似笑非笑。
若水见他一张脸庞本来白里透红,现在左边脸颊肿起了高高的五条指痕,红红的很是醒目,也很是滑稽,不禁扑哧一笑。
“你个没良心的,我被你夫君打成了这样,你还笑?早知道就不找人去救你!”墨白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嘀嘀咕咕。
若水指着小七的右眼道:“我夫君不也被你打成了乌眼青?你们俩都多大的人了,居然动起手来像孩子一样,打人不打脸,没听过吗?小白,进来,我给你敷敷药。”
墨白和小七对望一眼,看到对方的样子,都忍不住好笑。
若水让两人坐下,取出一管淡绿色的膏体,散发出淡淡的薄荷香味,分别替二人涂在伤处。
不一会儿,两人觉得伤处由清凉转为火热,等热气消散,若水一笑,道:“好了。”
她取过铜镜,放在二人面前。
墨白抢过铜镜,对着一照,不由“咦”了一声。
他左边脸本来肿得像是多了五根胡萝卜,现在竟然肿红全消,只有一点极淡淡极的痕迹,要不细看,半点也瞧不出来。
他又看向小七的右眼,见那块圆形的青紫也已经消失不见,只余下一点浅浅的青色。
这样神奇的活血化淤膏,他倒是第一次得见。
“这样的好东西,送我吧。”墨白也不客气,对着若水伸出手。
若水白他一眼,道:“你这天下第一的高手,还稀罕我这点东西?”
话虽如此,她还是把那管药膏放在他的手里。
她心中感激,这次要不是他请来了那神秘老者,自己性命休矣。
墨白眉花眼笑,把药膏藏进了怀里,对着小七翻翻白眼。
“其实她并不是有意骗你,她服下那解毒药之后,整个人会进入一种假死的状态,否则她也不会瞒过这许多人的眼睛去,那个姓曾的太医,倒也厉害。”
闻言,若水眼前一亮,道:“小白,你见过那位赠药的前辈了?能不能让我见上一见,我想当面向他道谢。”
她心思转得极快,不久之前,墨白还和小七为了自己的事大打出手,这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得知了自己假死的秘密,显然是那位前辈告诉他的。
墨白不禁叹服,见她仅凭一句话就猜到了自己的行踪,的确是聪敏过人。
“道谢倒也不必了,那老猴儿说了,那个碗……是他的心爱之物,希望你能够好好保管,以后要是有缘,自会再见。”
墨白一摆手,大咧咧地说道。
若水有些惆怅,她对那名老者又是感激又是崇拜,如果能够见他一面,向他请教一些疑难问题,自己会获益良多。
可惜,像这样的高人,都是有如闲云野鹤一般,哪里是想见就见得到的。
自己能够和他有一面之缘,也是由于墨白的缘故,已经受益匪浅。
“小白,你帮我转告那位前辈,那个碗,我会好好收着,决不会有半点损伤。”
墨白不以为意地道:“不过就是一只破碗罢了,你用过后丢了就是,那老猴儿就是小气,一个碗也当成了宝贝一般,要是不舍得就别送,送出了手的东西还巴巴地惦记着,真没出息。”
若水一笑,见墨白那件白衣的胸前有一些斑斑血点,正是小桃流出来的鼻血滴上去的,心中一动,道:“小白,你的衣服借我一用。”
“我的衣服?”墨白向自己衣服上一瞅,登时一脸嫌弃:“你那个蠢丫头弄脏了我的衣服,你要赔我!爷这件衣服可是很贵的。”
小七却狐疑地看着若水。
好端端地她找墨白要那件脏衣服作甚,她要是觉得冷,难道自己的衣服就穿不得吗?
他伸手一扯,已经解下外袍,披在若水的身上,道:“穿我的!”
那命令式的口吻让若水哭笑不得。
“小七,我要小白的那件衣服有用。”
“有什么用?那衣服脏死了,你不许碰。”
“脏?我的衣服哪里脏了?”墨白怪叫一声,“你知道我这件衣服有多贵吗?我这件衣服可是天下第一针绣了整整一月才绣成的……”
他嘚吧嘚吧的又开始了长篇大论,小七和若水对他那衣服的来历,早就听得耳朵起茧,全都充耳不闻,连眉毛都不稍动。
墨白口沫横飞地说了半天,见两人都不搭腔,颇觉得无趣,恨恨地道:“你们这些凡人俗物,就算是天下第一针的手艺穿在你们身上,也是暴殄天物,明珠暗投,哼!”
若水忽道:“小白,天下第一针究竟给你绣了几件衣裳?”
“啊?”墨白愣了,皱眉看着若水:“你问这个干嘛?”
“我只是觉得奇怪。”若水眨眨眼:“你说她要绣整整一个月,才能给你制成一件衣服,可是我自识得你以来,看你一天换一件新衣,件件都不同,难道你这每一件都是她亲手绣制的吗?如果每一件衣服她都要绣上一月,那这位第一针还真是可怜,她精心绣一月才绣出来的衣服,你只穿了一日就扔掉了,唉,这才叫暴殄天物,明珠暗投!”
墨白的牛皮被当面戳破,也不脸红,笑眯眯地脱下白衣,递给若水。
他也好奇,若水要自己这件脏兮兮的衣服究竟有什么用。
他和小七看着若水在房里东翻西找的,找出一些药材药粉,调了些水,然后对着铜镜,描化起来。
半晌,描化完毕,她转过脸来。
“怎么样,好看吗?”
小七和墨白全都吓了一跳。
就算现在天色还未全黑,二人却都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好像看到了七孔流血的女鬼从地狱里爬了出来。
“喂,我说水丫头,你好端端地把自己画成这副模样,是想吓死人啊!”墨白叫道。
小七唇边却露出笑意:“不错,的确是能吓死人,就算吓不死,也能吓得某人口吐真言。”
若水闻言,笑盈盈地对小七瞟了一眼,自己的心思从来就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既然这般说,显然是同意自己去了。
墨白“啊”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看着若水的样子,笑道:“希望那人的胆子大些,不要被你吓得直接变成了鬼。”
入夜之后,若水唤来了小桃,让小桃穿上自己的衣服,给她用淡墨水擦黑了脸,让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再垂下锦帐,放眼瞧去,看不出什么破绽。
小七坐在桌旁,以手支颐,燃起一盏孤灯。
而墨白则带着若水悄悄潜进了姚皇后的凤鸾宫,在墨白的带领下,一路上有如入无人之境,宫女太监们竟无一人发现。
两人躲进假山洞中,耐心地等候。
一直等到子时,凤鸾宫中的太监宫女们都酣然入睡,姚皇后的房中依然亮着烛火。
守夜的宫女们在外殿打着盹,内殿里只有玲珑一人,睡在姚皇后的床前的脚榻上。
锦帷后的姚皇后睡得很香,很沉。
她正在做着一个美梦。
梦中的她一步一步地走上高高的御阶,御阶的尽头,有一把金黄灿灿的凤椅,她端坐椅上,俯瞰众生,群臣匍匐在她脚下,她得意之极,哈哈大笑。
这一笑,倒把她自己笑醒了。
睁开眼来,眼前一片漆黑。
姚皇后忽然觉得一阵心慌,连忙叫道:“玲珑,玲珑!”
自从二十年前,她做下那件亏心之事后,她的寝殿里就一直彻夜燃烧着红烛,从来没有熄灭过。
她害怕黑暗。
尤其是像现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连唤了好几声,都不听到玲珑答应。
“这个死丫头,你是猪吗,睡得这样死。”
姚皇后气急败坏地骂道,伸手撩开锦帷,伸足去踢睡在脚榻上的玲珑。
她连踢了好几脚,玲珑都动也不动,像个死人一样,身上*的。
姚皇后喝骂了好几声,玲珑仍是不醒。
她又气又恼,不由想起碧荷的好处来。
以往碧荷守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就算是翻一个身,她也会惊醒。自己喉咙稍有点干渴,她就马上能将一壶温茶送到自己的唇边。
如今换了这玲珑,就是一张嘴皮子会讨自己的好,睡起觉来像个死猪,打得呼噜比自己还要响。
她唤不醒玲珑,无奈之下,只好提高了嗓子叫道:“来人,进来掌灯!”
她睡觉的时候,不喜身边有外人侍候,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在她身边守夜。
旁的宫女不得她的传唤,谁也不敢擅入。
可是她扯着嗓子连叫了好几声,也没听到半点动静。
整个大殿中静默一片,只有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中回荡。
姚皇后背上突然竖起了寒毛,生生地打了个冷颤。
她紧紧闭上了嘴巴,两眼睁得大大得,恐惧地东张西望。
可无论她的眼睛睁得再大,看出去仍是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这一片黑暗带来的是诡异的寂静。
姚皇后听到自己的心跳得怦怦作响,呼吸不由自主的粗重起来。
突然之间,一阵冷风刮过,直扑向姚皇后的身前,她登时毛骨悚然。
这大殿之中门窗紧闭,哪里来的风?
莫不是……
她心头窜起一股恐惧。
“谁?是谁?”她的声音抖得自己都听不清。
一片寂静。
姚皇后浑身簌簌发抖。
睁大眼看出去,仍是什么也瞧不见。
越是瞧不见,她就越是害怕。
“啊!”她发出一声尖叫,放下帷帐,整个人缩进了帐子里,用被子紧紧蒙住自己的头。
突然之间,窗子“喀的”一响,姚皇后浑身一抖,情不自禁竖起耳朵。
只听得轧轧声,似乎被人缓缓推开长窗,紧接着“咚”地一声,似乎有一样重物落地。
姚皇后心中紧缩,几乎透不过气来,随后她又想,不是鬼,鬼不会发出这样重的声音。
对了,是猫儿!一定是猫儿!
她安慰自己,只觉一颗心终于跳得慢了些,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揭开锦帐,大着胆子向外张望。
只前长窗开得大大的,月光从窗子映射出来,照得地上白花花的一片。
就在这一片白茫茫中,却有一个又黑又长的影子在摇晃。
那个黑影吊在窗户前面,飘飘荡荡,摇摇晃晃。
姚皇后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看过去,登时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嘴巴张得大大的,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黑影,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
她飘荡在空中,穿着一件又长又大的白衣,白衣上斑斑点点全是污血。
姚皇后看得清清楚楚。
那女子……居然没有脚!
“鬼……鬼……”姚皇后的舌头抖得说不出话来了,她骇怕得只想尖叫,可声音却像卡在了喉咙里。
“嘿嘿嘿……”那白衣女鬼发出一阵鬼气森森的笑声。
姚皇后两眼一翻,几乎昏死过去。
“还……我……命……来……”白衣女鬼伸出长长的鬼爪,在空中向姚皇后飘浮而来。
“你、你、你认错人了,我、我、我不认识你,你……你别找我索命……”
姚皇后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见那女鬼越飘越近,一双又瘦又长的鬼爪对着自己的咽喉抓来。
她拼命想往后躲,可身子就像僵住了一般,一动也动不了。
终于,那双鬼爪碰到了她的喉咙,那尖尖的指甲在她的喉部划过。
姚皇后发出“呜”的一声,两眼翻白,彻底昏死过去。
“切!这就晕了?真没用!”
若水简直无语了。
自己准备好的台词还没来得及念,这姚皇后就被自己硬生生的吓晕了。
看来俗话说的没错。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姚皇后就是生平亏心事做得太多,所以她最害的就是半夜鬼敲门。
所以自己刚刚只露了个脸,笑了一声,她就整个人崩溃了。
唉,只是她这一晕,自己的计划倒泡汤了。
本来是想装成鬼,诈她一诈,让她吐露出一些秘密,看来,今夜是不行了。
“小白,快放我下来,她吓昏了。”
“哈哈,我说的没错吧,你这鬼脸画得太像鬼了,是人就得被你吓昏过去。”
墨白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轻飘飘落在床前,手中银丝一收,若水便从空中落下地来。
“现在怎么办?”墨白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姚皇后,提议道:“要不,把她弄醒过来,再吓她一次?”
若水白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她做的坏事太多,想必她平日里最怕的就是冤鬼向她索命,我这一下,已经吓得她肝胆俱裂,我怕再吓她一次,她就真的被我吓得变成鬼啦。”
她歪头想了想,打量了一下周围,唇边露出俏皮笑容。
“这姚皇后好会享受,布置得这等舒适!小白,咱们既然来了,总不能入宝山而空手回吧,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只管拿,不必客气。”
她燃起了灯烛,也不怕外面巡夜的人瞧见。
因为姚皇后的房中常年彻夜火烛不熄,要是一旦熄灭了,反而容易让人怀疑。
玲珑和外殿的宫人们全都被墨白点中了睡穴,一个个睡得死猪似的,人事不知。
她举起蜡烛,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起来。
墨白也不客气,跟着她一起,东捡捡,西搜搜。
若水专找一些箱笼柜奁,可是一无所获。
她本来想找找看,能不能发现一些密函之类的东西。
她相信姚皇后如果和那幕后神秘人有所往来的话,一定是通过书信的方式。
可她几乎翻遍了整个房间,也没有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甚至她连姚皇后的床底都找过了,也没发现暗格之类的东西。
若水泄气地直起身来,发现墨白正盯着一盏落地的九枝莲花烛台看个不停。
“小白,你看上这个了?”她见墨白两手空空,显然和自己一样,毫无发现。
“嘘!”墨白突然伸出手指,按在若水的唇上。
他竖起耳朵,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面色突地一变,一伸手揽过若水,从长窗外飞身而出,袍袖一拂,两扇窗户悄无声息地关上,没发出半点声音。
他没有长身,带着若水猫腰躲在花丛中。
一条黑影突然出现在宫墙上,就像是一只苍鹰飞了进来,落在墙头。
那黑影静静地伫立在那儿,好一会,一动不动。
若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很显然,那黑影正在侧耳倾听,然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一双冷电般的目光对着若水和墨白的藏身之处扫视过来。
姚皇后素来喜爱香花,她的寝殿之外更是种植了大片大片的奇花异卉。
虽然已经过了子夜,有许多花仍然开得华美繁茂,阵阵香气直冲若水的鼻端。
若水却对这些香花极是敏感,只觉得鼻子痒痒的,险些打出喷嚏来,幸好被墨白眼疾手快地捂住,才没有发出声响。
就在那黑影转头向她瞧来的时候,若水发现,那黑影的眼睛好生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一样。
她蹙起眉,仔细回想。
还没等到她想到什么端倪,那黑影忽然从墙头飞起,身后黑色的披风鼓了起来,像一头老鹰张开了翅膀,无声无息地落在花圃中。
他一双眼睛锐利之极,鹰视狼顾,在花圃中缓缓而行。
若水只感觉到墨白的手臂肌肉绷了起来,坚硬得像石头一样,很显然,他在紧张!
她不由好奇起来。
居然能让天下第一高手感到紧张,这黑影一定不是常人。
黑影渐渐走近了两人藏身的花丛,若水不敢抬头,只用眼角往他的方向扫视。
月光倾斜,照在他的半张脸上,他的脸很是瘦削,颧骨微微突出,眼眶深凹,脸色苍白,模样却颇为清秀。
看长相他不过二十出头,只是一张脸死气沉沉,除了那双锐利的眸子,看不出半点生气。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若水的藏身之处,若水不知怎的,竟然开始感觉到紧张,这个黑影散发着一种巨大的、无形的压力,让她本能地感到危险。
很危险!
当他沿着若水身侧的花丛擦身而过的时候,若水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的脚步突然一顿。
若水睁大双眼,屏着呼吸。
黑影伸出手,“咔嚓”一声,折断了一根勾住他斗蓬的花枝,然后继续前行。
他在整个花圃中转了一圈之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目光闪动,忽地伸手推开姚皇后的长窗,一个纵身跳了进去,随后掩上了窗户。
等到窗户完全合拢的那一瞬,墨白带着若水猫着腰,借着脚下的一片长草滑行而过,宛如溜冰一样。
这样的轻功,让若水叹为观止。
她心中疑惑,那黑影真就这般厉害,竟然让墨白也深为忌惮?
他究竟是什么人?
等墨白带着若水安然回到太医院时,若水脑中灵中一闪,想起那黑影,她见过!
那黑影纵身跳进姚皇后窗户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的背影。
于是一下子想了起来。
他是……小安子!
若水险险惊呼出声。
这小安子明显不是真太监,他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地跳窗进姚皇后的寝宫,总不会是和自己一个目的,想吓唬吓唬那姚皇后吧?
难道说,他和那姚皇后之间,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如果不是,他怎么会以一个男子的身份,毫不避讳地进入女子的闺房?
虽然以姚皇后的年纪,已经足够当他的娘亲了。
若水为自己脑中产生的这个大胆想法暗自啧舌。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姚皇后和这个神秘的小安子暗中勾结,下毒想害死自己,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查出什么了吗?”
看到若水和墨白进房,小七马上看向若水。
若水沮丧地摇摇头:“什么也没找到,那姚皇后真没用,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她就自个儿吓昏了过去。”
她的目光在室内一转,“咱们这儿有人光顾过了?小桃没事吧?”
“你这丫头,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的眼睛。你是怎么发现的?”小七只觉得奇怪。
房中的一切和她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就连小桃都乖乖地躺在床上动都没动,可若水居然马上就发现了不同。
若水微微一笑,指了指窗纸上的一个小洞。
小七不禁佩服地点点头,道:“不错,就在半柱香之前,我忽然听到院中好像有风吹过,心里感觉到不对,于是伏在桌上,假装睡了过去。只听到有人移动脚步,来到窗前,向里窥探,只是来人却并未进来,他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然后很快就离开了。”
“半柱香之前?”
若水问,见小七颔首,她看向墨白:“小白,你说来咱们这儿窥视之人,和咱们今晚在姚皇后那儿看到的黑影,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墨白却似乎有些心神不属,呆呆地看着窗户上的小孔,正在出神,忽听得若水相询,下意识地点头:“是同一个人。”
“嗯?你并未见过此人,怎么会这样肯定?”若水一双妙目研究地瞅着他,看得墨白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定一定神,推开窗户,飞身而出,片刻即回,手中拿着几片落叶,递到若水面前,道:“你瞧!”
若水凝眸瞧去,见每片落叶上都有一个浅浅的足痕。
这几片落叶是被小七白日里的掌风震下来的,叶片犹自发绿,并未变黄变脆,那足痕极轻极淡,如果不是仔细留神,决计发现不了。
“这人的轻功居然如此了得,几乎到了落叶无痕的地步。”小七忽道。
“你的功夫也不差,他落叶无痕的轻功,也被你这双耳朵听了出来,岂不是比他更高一筹吗?”说话的却是墨白。
若水诧异地看了墨白一眼。
他素来不肯服人,居然肯夸小七一句,真是难得。
小七却不领情,只看他一眼,却不搭他的腔,“水儿,你也遇到了此人?可被他发现了没有?”
“有我在,怎么可能会被人发现?”墨白插口道。
小七不去理他自吹自擂,只是看着若水。
若水摇摇头,道:“没有。小七,你可知道此人是谁?”
“是谁?”小七问。
“他就是给我的酒杯中下毒的那个小太监小安子!”若水一字一字地道。
“是他?”小七抽了口凉气,神色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有一件事他怕若水担心,并没有说出口来。
这偷窥之人的功夫,其实并不在他之下,他只听到了来人极细极轻的脚步声,却没听到他的呼吸声。
很显然,此人的内功更高于他的轻身功夫,如果自己和他对决,只怕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再听若水说,给她下毒的人就是此人,更由不得他不心惊。
此人功夫不在自己之下,用毒之术更是高超,他却半点不知道对方的来历和来意。
这姚皇后好本事,居然连这样厉害的人物也招揽到了麾下,实在是让人不得不防。
小七正凝思的时候,若水忽然问道:“小桃呢?”
自己回来了好一会,又和小七他们说了好几句话,小桃居然一直躺在帐子里,一声不吭。
以她的性子,听到自己回来了,早就兴高采烈地跳下床迎接自己了。
今天这倒是怪,她竟然没有半点反应。
若水的心猛地一揪,一个可怕的想法窜上心头。
小桃她……会不会出事了?
“小桃!”
她飞快地奔到床边,还没来得及掀开帐子,只听到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呼……呼……”
听到这个声音,三个人都忍俊不禁。
若水的心立刻放松下来。
她轻手轻脚地掀开帐子,只见小桃口角流涎,打着响亮的呼噜,睡得正香。
“这丫头,倒真是让人羡慕,睡得这样没心没肺,只怕是天塌下来了,她也能睡得着。”
若水悄悄放下帐子,轻声叹道。
“天塌下来,有我为你撑着,我只希望,什么时候你也能像她这样,没心没肺地睡得香甜。”小七凝视着她,忽道。
若水心中一动,抬眼看他,两人目光相交,双手相握。
小七的目光中似乎有千言万语,虽然没有再说出口来,可若水都懂。
他不想让自己再做任何一点冒险的事,他想张开羽翼将自己护在翅膀下面,不受一点风吹雨打。
是她,不愿做那依附于男人的女子,不愿终身受他的庇佑,她想要和他站在一起,并肩战斗。
可是,该怎么才能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呢?
这个大男子主义的男人哪!
若水几乎要软化在他目光里蕴含的柔情之下,脱口而出答应了他。
可是……她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只是幽幽地回视着他。
小七低叹一声,无语地把她揽在怀里。
两人紧紧相拥。
“哐啷”一声门响,惊动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同时抬眼看去。
只见两扇雕花木门犹自晃动,墨白已经不见了人影。
那声门响就是那摔门而去发出来的声音。
小白好像……生气了!
若水想起自己和小七在他面前这样旁若无人的亲热,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的意思,不禁有些歉疚。
小七却是浑不在意,对着墨白远去的方向瞟了一眼。
走得好!
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要出现自己和若水之间!
“刺、刺客!”
帐子里的小桃睡得懵懵醒醒,被那声门响惊动,一下子跳了起来,发出一声惊呼。
“哪来的刺客!有我在,什么刺客也伤害不了你,安心地睡吧。”
若水好笑地看着帐子里伸出来的脑袋,笑着把她的头又塞回了帐子里。
“你也去睡。”
小七不由分说地抱起若水,把她也放到了床上,按住不让她起身。
“你就是不睡,肚子里的孩子也要睡,知道吗?”他庄容凝望她。
是了,孩子!
若水吐了吐舌头,她抚了抚小腹,那里平坦如初,自己也没有半点不适之处,这个孩子真是出奇的安静。
她听话地躺了下来,小七对她温柔一笑,放下帐子,吹熄了烛火。
闹腾了大半夜,若水也真的倦了,她迷迷糊糊地正要睡去。
忽听得耳边一个好奇的声音小小地响了起来。
“小姐,你真的怀孩子了吗?他在哪儿啊,可不可以让我摸摸看?”
正是小桃。
在黑暗中她睁大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眸,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看着若水。
若水轻轻一笑,低声道:“现在他还太小,摸不出来。”
“噢。”小桃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想了一想,又问:“小姐,男人和女人在一个房里睡觉,就会有孩子吗?”
她的小脸紧张兮兮的。
若水几乎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个傻问题,只好含糊不清地答道:“差不多吧。”
小桃一下子不作声了。
若水正觉得奇怪,只听得小桃压抑的抽泣声响了起来,她把脑袋蒙在被子里,一抽一抽的哭得伤心。
“小桃,你怎么了?”若水把她的脑袋从被子里扒拉出来,揽在自己怀里,心想,这丫头又受什么委屈了不成?
“小姐,你说我会不会有孩子?呜呜,我不要,我还没成亲,如果我现在有了孩子,会被浸猪笼的!”
小桃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趴在若水怀里,哭个不停。
“你怎么会有孩子?”若水失笑,随即抽了一口冷气:“小桃,你和青影……你们……”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难道这两个人……
不会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得赶紧找时间把他们俩的事情办了。
这个时代和自己那时候不同,如果小桃未婚先孕,她会被别人的口水喷死的!
“小姐,我……我……”小桃“哇”地一声,哭得好不伤心,“那天晚上,他、他非要抱着我,我怎么也挣扎不开,后来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早上,他还抱着我,他也睡着了。小姐,你说,我会不会有孩子了?我和他在一个房里睡觉了,我不要啊……呜呜呜……”
“傻丫头。”
闻言,若水登时放下心来,好笑又好气地瞪她一眼,拍拍她的脑袋。
“你放心,你和青影还没成亲,等你们成了亲,再睡在一个房里,才会有孩子。”
若水只好言简意赅地告诉她。
希望青影能比这蠢丫头开窍,要是那青影也不懂得男女之事,这两傻子说不定一辈子也生不出孩子来。
“噢,那样啊。”小桃登时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擦干了眼泪鼻涕。
“小姐,你的孩子会从哪儿生出来啊?”她好奇地在若水身上拱了拱,“我问过林姑姑,她说孩子是从胳肢窝里钻出来的,小姐,你的孩子也会从胳肢窝里钻出来吗?”
她抬起若水的胳膊,瞧了瞧,又摸了摸自己的胳肢窝,纳闷地挠着脑袋。
“闭嘴,睡觉!”
若水还没说话,帐子外面一个森严的声音冷冰冰地响了起来。
正是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