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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大约是经过了显德三十四年大刀阔斧的反贪行动,显德三十五年在许多人的印象里要平静许多。胡娇唯一的感觉就是孩子们都长大了,她已经在考虑许小宝的婚事,在季夫人的示好之下两家的来往也去前两年要频密许多。
而这一年,朝中也没有什么大动向,就连如今一家独大的傅国舅也开始修身养性。
——话说没有了政敌贾昌与许棠的朝堂上寂寞了许多,傅温有时候摸着自己的一把花白的胡须也在考虑傅氏一党将来的走向。
今上似乎也被老臣子伤了心,下面朝臣讨论过好多次新的尚书令与中书令,人选从吏部尚书房衍之到户部尚书许清嘉,御史大夫牟中良,乃至于工部尚书崔旭,都被全部驳回。
工部尚书大人乃是崔泰的父亲,崔家还有一位在门下省,算是今上近臣。
不过比之贾昌这位心腹重臣,寒门代表许棠,崔家就低调许多了。以前大家都知道朝中三党,贾党许党太子国舅党,后来又加了宁王党,齐王党,但是崔家却是不显山不露水,在朝堂之上要低调许多。真论起政治实力来,却又不可小觑。
没有了贾许二人,但朝堂之上的事情却并没有减少,于是这一年许清嘉就愈发的忙碌了。要时不时防着今上心血来潮召他进宫议事。
当然今上也不是独召许清嘉一人,而是六部尚书都更受帝王看重了。
傅国舅想当然的被冷落了。
傅家再热闹起来,是到了显德三十五年底,傅五郎回信说要回长安来过年,顺便解决个人问题。
傅国舅五个儿子只除了幺子未成亲之外,其余皆已经儿女绕膝了。而他对傅五郎原本还充满了期望,只觉得这孩子年少聪明,人又生的极好,哪知道傅五郎一门心思要当商人,最终带着银子跑了之后,这都两年多未曾回家。
国舅爷对幺子充满了无数的怨念。
傅五郎回来之后,国舅府上再次经受了一次暴风雨。这一位也不知道在苏州经历了什么,等家里人设宴为他接风洗尘之后,就向嫡母提出看上了永宁公主府上的韩大娘子,想要娶她为妻。
傅夫人:“……”
作孽哟!这身份完全不匹配!
永宁公主是什么身份?皇室血脉!
她嫁的韩家也是高门大户,生的女儿自然也是血统高贵,出嫁的时候只要今上心情好,还能得个郡主的头衔。
傅五郎算什么
娼伶生的庶子!
傅二夫人向胡娇提起这段八卦的时候,满脸的不可思议。
“五郎他会不会在苏州府胡闹,脑抽了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再者说了,韩大娘子就算身份忽略不计,但她做出来的那些事儿……他难道没有听过?就算他没听过,刘姨娘总听过的吧?不怕儿子娶个泼妇回来?”
胡娇昨儿还收到胡厚福的家信。
经过了邢乐康事件之后,胡厚福便得了教训,这一年将自己在苏州府生意上的事情都会讲给胡娇听。从这一年陆续收到的信中胡娇不难看出,有别于朝堂之上的平静,苏州府这一年的商场之上厮杀是极为惨烈的。
而这种混乱的场面就是从邢乐康斩首之后,整个江淮数得着的商人开始在江淮这片富庶的战场上重新开始抢夺地盘。胡厚福还算是稳中有升,一点一点的扩展着生意。而傅五郎就扩展的十分丧心病狂,手段比之邢乐康过之无不及,等于是江淮商场之上的一匹黑马。
如果大家起点一样,可能生意的扩展进度也差的不多。但是傅五郎不同,他是傅国舅的幺子,家中还有个当皇后的姑姑,当太子的表兄,长兄次兄也都是朝廷重臣……放眼江淮,敢明着得罪他的官员还真没有。
于是傅五郎这一年过的顺风顺水,名下财神迅速积累,还与胡厚福发生过好几次恶战,不过最后都因为他手段过于急躁,做生意不及胡厚福稳妥老辣,还是败在了胡厚福手上。
胡厚福向妹妹写信只有一个意思:哥哥得罪了国舅家幺子,妹纸求指教!哥哥是将家里生意全盘拱手相让啊还是与他撕破脸斗个鱼死网破?!
胡娇暗笑自家兄长奸滑,他明明已经做出选择不是吗?
现在只是委婉的跟她支会一声。
对于了解她性格的兄长来说,自家妹子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蛋,就算是国舅的儿子也不行!答案一望即知。
胡娇笑的事不关已:“这事儿傅五郎说了不算,你家婆母说了也不算,还要永宁公主府上说了才算呢!”
进入年底,韩驸马三年孝期已满,公主府上已经除孝。听说最近永宁公主很忙,忙着四下开始联络旧友,似乎是想给女儿寻一门好亲事。
不过可惜的是进展并不理想。一则韩驸马没过世之前,韩蕊大闹太子妃宴的事情许多贵妇还记得,另外一则就是韩蕊年纪不小了,长安城中权贵人家的子弟身份门第相配的差不多都已经成亲了。剩下的跟公主府没有交情,也不想攀公主府这棵大树。
倒是有些人家贪慕公主府的门第,韩蕊的嫁妆,但有此想法的人家必然门第也不高,永宁公主还瞧不上。
傅二夫人却甚有危机感,跟胡娇分析了好一轮,最后得出个结论:“这事儿……还真说不准,没准儿就成了呢!”一想到家中有个那么泼辣的妯娌,还身份不低,傅二夫人就高兴不起来。
这事儿胡娇原本就是看热闹,就算是傅五郎娶了公主,胡厚福也不怕跟他斗,何况只是个没实权的公主府。不过是名头好听,血统高贵,身份高贵,但真要论起战斗力来,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不会……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你想的什么?”傅二夫人立刻打起了精神。
“就是……傅五郎的亲娘不是身份低微嘛,他想娶个身份高贵的弥补一下?”
傅二夫人一脸的不可思议,然后将胡娇上下打量,“这事儿说不定还真是你猜想的呢?”
傅老夫人地位稳固,后院里就算是傅三郎傅四郎的娘亲也比傅五郎亲娘的出身要好,因此府里的老仆们对傅五郎……还真有几分轻看。
假如他娶个高门大户的妻子回来,那在国舅府的地位因为妻族还真是能抬高一截。
胡娇连傅五郎长什么样儿她都没见过。只不过从胡厚福的信里来看,做生意都能不择手段的人,她还真没办法把傅五郎想象成一个纯情少男,对韩蕊一见钟情,非卿不娶。
或者她只相信细水长流的感情,但不太相信那种天雷勾动地火的感情,至少这种事情不太容易发生在跋扈的韩蕊与国舅府的庶子身上。
她们二人闲聊,许珠儿与傅香在院子里玩,女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时不时就传进了房里。傅二夫人这一年为次子傅晧相了好几户人家,到如今还没定下来,谈起府里的事情心烦,话题索性转到了儿女亲事上。
“我若是跟你讨要珠儿,你定然是不肯的。我们府里一堆烂摊子。若是府里清静,我倒真愿意聘了珠儿给我家皓哥儿做媳妇。”她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提起这话,末了还叹了一口气。
胡娇不止一次的听过她提起此事,也笑着应和:“是啊是啊,你们府上太乱了,妻妾嫡庶一锅粥,我家珠儿傻乎乎的哪见过那阵仗?不然就我们的交情,皓哥儿人性子又好,你定然不会亏待了珠儿。我还真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傅二夫人今日却转了话头,“你家鸿哥儿的亲事定了没?不如考虑考虑我家香儿?”
傅香已经十四了,明年就及笄,生的又秀美温婉,倒是有不少人家上门求亲,不过都被傅二夫人以年纪还小为由给拒了。
过完了年傅香就十五岁了,亲事迫在眉睫,就算是傅皓还未订亲,却不妨碍傅二夫人在相看儿媳妇的时候顺便相看个女婿,只要成亲的日子按长幼次序来就好。
胡娇被她这提议给吓了一下,说实话她还真没考虑过傅香。两家身份不一样,傅二夫人娘家也是高门,说到底许家在朝中毫无根基,乃是实打实的寒门,最重要的是许清嘉与傅国舅不合……就算与傅开朗很合得来,政治立场这种事直接决定了将来的阵营。有很多因为政治立场不同而不幸的已婚男女,她可没准备让许小宝步这些前辈的后尘。
“这事儿我得跟我家大人商量商量,总要看看小宝跟香儿两个孩子是否情投意合吧?瞧瞧齐王与齐王妃……”
傅二夫人也深表同意。只因胡娇屡次拿来挡箭的齐王与齐王妃果然十分恩爱,也不知道是季家大娘子驭夫有道,还是二人志趣相投,总归是一对恩爱的楷模,举朝皆知。
傅二夫人与胡娇议论过傅五郎的亲事没过多少日子,国舅夫人向永宁公主府派去提亲的媒人就来回话,永宁公主竟然答应了这门亲事。
傅府几位夫人都好似被雷劈了一般,不太能相信永宁公主竟然能够答应了这件事。并且她即将迎来一位不好相处的妯娌。
傅二夫人抚着胸口喊丫头:“备马车我出去转转!”真没想到这事儿最后居然能成。
她需要向胡娇倾诉一下压压惊。
分析毕竟是分析,有多种可能,可是这事儿一旦落到实处……就很吓人了!
至少傅五郎的亲事定下来之后,傅家后院便有了很显明的变化,傅五郎的亲娘走路头都抬高了几分,似乎即将娶进门的身份高贵的儿媳妇也能将她的身份抬高不少。
其实永宁公主也是有苦衷的。
自除孝之后,她走亲访友为女儿的亲事操碎了心,憋着一口气要为韩蕊寻一门好夫家,哪知道回头傅家上门提亲,韩蕊听到消息就闹着要答应。
——她不是痴爱着太子吗?!
永宁公主完全不能理解了。她最近甚至在想,假如在长安城真寻不到合意的人家,就将范围向着京师以外的地方。
韩蕊能说什么?
她除孝之后的第一次社交,出门之后回来的路上马车就被人拦住了。拦马车的年轻郎君生的一表人才,俊雅风流,亲手向她奉上了一份礼物,只道是她的失物,如今物归原主。
她认得此人,乃是国舅府的五郎,只不过向无交集。
韩蕊打开之后便瞧见了静静躺在匣子里的匕首,打造精巧,与她丢失的那把极为相似,几能以假乱真,却不是自己丢的那把。
那一瞬间韩蕊的瞳孔紧缩,全身僵硬,“啪”的一声将匣子合上,良久才将头探出马车,问骑在马上的那年轻俊俏的郎君:“这是什么意思?”傅五郎曾经目睹过她最不堪的一面!
当年她大闹太子妃宴会,那也是气急之下口不择言,行为泼辣粗暴蛮横而已,可若是这事儿传出去,恐怕她瞬间就会沦为整个长安城的笑柄,恐怕想嫁都嫁不出去。
三年守孝,一千多个日夜,韩蕊到底长大了许多,也比过去冷静许多。
傅五郎笑的十分轻狂,“在下对娘子思慕多时,目下已准备请人上门提亲,盼着娘子答应,你我新婚之日,必将原物奉还!”他说完不等韩蕊回复,便驱马离开。
韩蕊的贴身丫环自韩驸马身故之后,就被永宁公主打发到了府里的庄子上去了。新换的丫环对韩蕊的贴身物件并不熟,因此这两人的对话对丫环来说就跟在打哑谜似的,听不太懂。
回到公主府之后,韩蕊连饭也没心思吃,只推说在外面点心吃多了还饱,就回房去了。
大约是守孝期比较安静,永宁公主也觉得女儿变乖了,只盼着早日为她觅得如意郎君,完全没想过她如今正面临着被人揭穿的恐惧,连饭也愁的吃不下去了。
傅五郎何人,但凡长安权贵皆知他的出身。
韩蕊觉得耻辱,难道她要嫁一个庶子?
“卑鄙小人!无耻!……”任凭她将这个人在心里辱骂了一千遍一万遍,可是仍旧不能改变自己的丑事被傅五郎这个外人亲眼目睹的难堪,而且还被上门要挟,简直是奇耻大辱!
韩蕊赶走了丫环,一个人枯坐房中,只感觉无边的寒冷一点点浸透了进来,后来她睡着了,在梦里也不安稳,似乎是接到了手帕交的帖子参加宴会,也不知到了谁家园子,还未进门下仆就拿奇怪的眼神瞧着她,等她进去之后,所有看到的人都对着她指指点点。
“……瞧就是她向太子求爱不成反要挟……”
“……还要不要脸了?”
“她也配得上太子?呸!”
“……”
韩蕊站在那里,只觉得全身都被扒光了被人指点,在梦里也觉得身体寒透了,僵硬的一步路都走不了了,远远看到傅五郎得意的脸,她下意识拿手捂住了脸,却被人猛的摇醒:“娘子醒醒……娘子……”
她从梦中醒来,只觉全身又僵又冷,这才发现贴身丫环正站在她面前一脸的不明所以,室内的灯都燃了起来,关切在问她:“娘子怎的趴在妆台上就睡了?小心冻病了!”
丫环们被她赶出去太久,房间里又一直黑着,最后壮着胆子推门进来,却听到她低低磨牙,吓的忙忙掌灯,这才发现她竟然趴坐在妆台上睡着了,面上表情十分痛苦,似乎做了噩梦。
过了几日傅家果然上门提亲,永宁公主不同意,但韩蕊态度坚决,这事儿最终定了下来。
傅五郎年后还要回苏州照管生意,而韩蕊年纪也不小了,于是成亲的日子就定在了年后。
永宁公主府与国舅府都开始忙忙碌碌的准备了起来,国舅对于小儿子索性眼不见为净。他不想出仕也是自己的主意,想娶公主府的嫡女也是他的主意,他这个当爹的完全阻止不了,索性由他去了。
这件事情上,最后悔的莫过于傅老夫人,她原本听到庶子的请求,是当笑话来看的,想着如果提亲不成,也教这狂放的庶子知道知道自己的身份,收敛一下。哪知道公主府居然答应了,真是大大的出乎意料。
不过永宁公主都答应了,舍得将自己的掌上之珠许给庶子,她这个做嫡母的还能有什么话说呢?
再看到傅五郎亲娘那抬头挺脸的模样,傅老夫人暗底里冷笑:娶个跋扈的媳妇,况且儿子对她的出身一直多有鄙薄,更愿意亲近嫡母,她这么得意,恐怕等儿媳妇进门只会更打脸吧?!
且让她得意几天!
比之国舅傅里的忙乱与暗潮汹涌,许府里就清静多了。胡娇听到傅五郎与韩蕊定亲的消息,就立刻给胡厚福写了封信,将傅五郎新上任的媳妇儿秉性身份一一讲明,特别嘱咐魏氏在社交场合离这位神经病远一些,免得惹麻烦上身。
她家嫂子别的都好,温柔贤淑,唯独一点是短板,遇上神经病没有胆量硬碰硬,只有被欺负的份儿。
写完了这封信,她就召来了轩哥儿,问他可有给家中爹娘写信,也好一并捎去。
轩哥儿在许府一年甚乖,多次被先生夸奖是块读书的料子。胡娇每每想到胡家数代想要改换门庭,如今总算出来个爱读书的好苗子,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关心,嘘寒问暖,弄的许小宁好几次嚷嚷娘亲偏心,疼轩哥哥不疼他。
胡娇与小豆丁讲道理。
“娘去苏州的时候,舅母待你跟姐姐好还是待两位表哥好?”
许小宁对没有娘的日子尤其记忆深刻,若非有个温柔的舅母嘘寒问暖,那段日子简直不堪回首。
“好像……好像是舅母对我比对表哥好。”
魏氏在许小宁与许珠儿面前十分温柔,但对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偶尔还是会有激烈些的言辞。
“现在轩哥哥离家千里,不在爹娘身边,可不可怜?”
许小宁被“不在爹娘身边”这句话给伤到了,小脸上瞬间涌上满满的同情,还鬼头鬼脑的问胡娇:“轩哥哥会不会晚上在被窝里偷偷哭想爹娘想的睡不着?”蹭到胡娇身边来满是依恋的仰着小脸儿小声讲:“那时候娘不在我身边,我晚上想娘想的睡不着,都偷偷哭过的呀!”
胡娇被他的童言童话给讲的心都化了,将小儿子搂在怀里使劲抱了抱。回头就发现,似乎这次的讲道理效果十分的好,许小宁再也不嚷嚷着她偏心了,平日生活之中也学着对轩哥儿相让,见到轩哥儿发呆还会扯着他去玩。
搞的轩哥儿十分纳闷,终于忍不住悄悄向胡娇告状:“姑姑,轩哥儿最近好像闹腾许多,老要拉着我出去玩。我安静坐会儿想着先生讲过的功课,他都要跑来闹我。”
胡娇问起他为何不安心读书,老想拉轩哥儿出去玩时,小家伙还颇为委屈:“我这不是怕轩哥哥想爹娘嘛,所以想拉他出去玩散散心。”
“你是想自己出去玩吧?”胡娇对小儿子还是十分了解的,“拉着轩哥儿散心只是你的借口吧?”
没想到这次却冤枉他了,许小宁脸都涨红了,小胸脯一起一伏似乎十分气愤:“娘亲你一点也不讲理!明明我就是想拉着轩哥哥去散心!我现在长大了外面都是小孩子玩意,有什么好玩的?”
再跟他争论,说不定小家伙会哭起来。
胡娇收起了玩笑之心,向他道歉:“是娘错了,娘不该冤枉小宁!”还一径夸他:“咱们家的小宁长大了,都知道带着轩哥儿去散心了,还知道体谅人了,娘亲真高兴!”
得到了娘亲的认可,许小宁总算高兴了。
当晚尚书大人回来,胡娇将这事当笑话讲给尚书大人,末了还感叹:“时间真是过的好快,小宁都长这么大了,居然都知道替人着想了!”再摸摸自己的脸:“看来我已经老了!”
尚书大人忙于公务,常常冷落娇妻,自然是抓住机会就要大献殷勤:“你哪里老了,明明就跟当年成亲时一样!”
“骗人吧你就!”胡娇轻轻捶了他一下:“小宝都比我当年成亲大了一岁,我怎么可能还跟当年一样?”话虽如此,心里却是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