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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皇后回宫后便吐血晕倒了,不像三皇子妃表面看似病得极重,实则贴身服侍的人都知道是装的,而是真个吐血病倒了,经太医们一番会诊后,人倒是醒了过来,左半身身子却不能动弹,话也说不利索了,竟是有了轻度中风之相。
皇上知道后,对宗皇后的怜惜之情本已被她昨晚去东宫闹事之举作得差不多了的,亲去景仁宫看过她一次,见她比昨儿自己乍见她时又苍老憔悴了几分,见了自己也说不出话来,惟余流泪,少不得叹息一声,然后吩咐何福海去传旨:“追封老三为哲悯太子,其子宇文珏为怀王,享亲王俸禄,钦此!”
想着皇后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能成为太子,本来她的儿子是中宫嫡子,也的确该正位东宫,可谁让老三生不逢时,外家与母家又都势大,将来外戚擅权已是板上钉钉,且老三资质有限,连做个守成之君都难了,何况其他?皇上便于公于私都没想过要立他为太子,但如今他既年轻轻便横死了,看在皇后这么多年也不容易的份儿上,他便追封了他为太子罢,就当是满足一下皇后多年的夙愿了。
宗皇后闻言,眼里终于闪过了一抹亮光,她的儿子,终于还是成为太子了。
可随即那抹亮光便消失不见了,人都死了,别说只是追封为太子了,就算追封为帝,又还有什么意义?如果太子之位甚至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能换回她儿子的命来,她一定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便同意交换,亦连她的皇后之位,她也可以毫不犹豫的拱手让人,可这世上哪来的如果?!
倒是吴贵喜和她的贴身嬷嬷们闻言,都忍不住喜形于色起来,皇上竟封了小皇孙为怀王,照理小皇孙如今是不能封王,总要等到新帝上位后,再封他为王,且只能封郡王的,如今皇上却封了小皇孙为亲王,可见心里还是很看重皇后娘娘的,那将来不论是太子,还是其他人上位,他们娘娘都是妥妥的母后皇太后了,自然他们这些贴身服侍的人,也不用再为前路未卜而日夜悬心了。
宗皇后如今行动不便,便由他们忙忙跪下给皇上磕了头谢了恩。
皇上因又吩咐:“传旨各宫妃嫔,淑妃贤妃韵妃暂摄六宫,其他人轮流到景仁宫来侍疾,太子妃胎像不稳,几位皇子妃不是府里有事,便是远道而归琐事堆积如山,就不用让她们来侍疾了。”
待何福海应了,才又软言与宗皇后说了一番宽慰的话:“你安心将养着,外面的事一律不必过问,只有身体养好了,才有将来可言,朕还等着与你白头到老呢!”离了景仁宫。
消息传到东宫,顾蕴先就忍不住冷笑起来:“明明此番宇文承稷犯的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结果就因为他死了,反倒让皇上加倍怜惜起他来,又是把事情压下不追究,又是追封太子的,连带皇后祖孙都跟着受益,倒是因祸得福了,看来以后大家都可以尽情的犯上作乱了,反正皇上慈父心肠,也不会株连他们的妻儿亲人,反倒还会厚待他们,当真是一人送命,鸡犬升天呢!”
宇文承川却是一脸的平静,道:“你不是早就说过了,皇上没有我们希望的那般深情博爱,却也没有我们以为的那般凉薄无情吗,所以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倒也不足为奇。你也不必生气,人都死了,就算追封为天皇老子,又还有什么意义?至于宇文珏,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罢了,若连他我都弹压不住了,我也趁早别想其他了,省得将来难堪。何况皇上此举看似是厚待皇后祖孙,却也未必就没有变相告诉文武百官,尤其是成国公和柯阁老,让他们趁早打消了某些念头的意思,提前封王,便是提前定了名分,若将来宗柯两家再想利用宇文珏生事,皇上便绝不会客气了!”
所以当初他才会直接结果了宇文承稷,不然皇上至多只会圈禁他一辈子而已,照样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哪能一消他心头之恨!
顾蕴闻言,方面色稍缓,却仍有些意难平,有这样一个父皇,于东宫来讲,也不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宇文承川见她仍不高兴,忙笑着岔开了话题:“我今儿散朝时与大舅舅和大伯父说了让他们回去后,便让大舅母大伯母递牌子进宫,如今已有回音了,大舅母和大伯母明儿一早就会进宫来探望你,这下你总该高兴了罢?”
“这么快?”果然顾蕴立时转怒为喜起来,“那我这就让人把消息放出去,省得明儿各宫妃嫔再来探望我,我哪有那个精神一个个的接见她们,可不见罢,她们又都是一片好意。”
宇文承川冷哼道:“她们一片好意你就得接见她们?她们算哪个名牌上的人,也配你谁来都亲自接见?”扬声叫了冬至进来,“打明儿起,再有妃嫔来探望太子妃,就说孤说了,太子妃遵循医嘱要安心养胎,以后谁来都不见了,她们只心意到了即可。”
冬至忙应了,自退下吩咐去了,宇文承川方让人传了晚膳,哄着顾蕴一道用起来。
翌日,顾蕴起来后照例吐了一回,但因想着待会儿便可以见到大舅母和大伯母了,心情大好,身上的痛苦都减轻了许多似的,早膳也多用了半碗山药百合粳米粥,让暗香等人都跟着喜气洋洋的。
方用了早膳,便有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进来了:“娘娘,不但显阳侯夫人和平夫人,平家老夫人也一并进宫来了,胡公公一得知老夫人也一道进了宫,便打发奴才立时飞奔回来报信了。”
外祖母也一道进了宫?顾蕴又惊又喜,怔了一下才回神急声道:“快,快传了肩辇去,外祖母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又腿脚不便,哪有体力从宫门走到东宫!”
胡向安打发这小太监回来,除了报信,便是这个意思了,——他虽是众所周知的崇庆殿大总管,在内宫传肩辇也不是他能做主的,小太监遂忙忙应了,却行退了出去。
顾蕴这才喜不自禁的与锦瑟暗香几个道:“本宫原还想着只怕得明年夏秋之际,方能再见上外祖母一面,这便是所谓的‘咫尺天涯’了,不想外祖母她老人家今儿便来了,可真是太好了……对了,本宫这会儿气色怎么样,不难看罢?脸上呢,瞧着有没有肉?不行,外祖母看到本宫这个样子,一定会不高兴的,快给本宫寻一件鲜艳些的衣裳来,再把宫粉拿来本宫淡淡的扑上一层,总能衬得脸色好看几分。”
锦瑟暗香几个都知道平老太太在顾蕴心中的地位,闻言忙各自应了,找衣服的找衣服,寻宫粉的寻宫粉,一番忙碌过后,总算让顾蕴满意了:“就这样罢,只可惜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怕是终究得听外祖母她老人家念上一回了。”
暗香笑道:“奴婢听说,有孕前三个月,就没有谁能不瘦的,老太太是过来人,想必不会念娘娘的。”
顾蕴道:“你不明白,在真正疼爱你的人眼里,你就算再胖,她也会嫌你瘦的。”不过她都这么久没听外祖母念过自己了,还真怪想的呢。
主仆正说着,又有小太监飞奔进来:“娘娘,平老太太与显阳侯夫人平夫人已进了东宫的门,朝着崇庆殿过来了,只怕说话间就该到了,胡公公特地打发奴才回来通禀一声。”
顾蕴一听,只恨不能立时飞出去亲迎外祖母她们,但想着自己如今身体状况不允许,果真去了,不但不会让外祖母高兴,反而会越发的怄她,到底还是强忍住了,只忙忙打发了锦瑟和暗香代她出去迎接。
不一时,外面终于传来了锦瑟的声音:“老太太,您慢点儿,前面就是我们娘娘的寝殿了。”
还有胡向安殷勤的声音:“老太太,这便是我们娘娘素日起居的地方了,您只瞧着这规格与气派,便知道我们娘娘素日过得有多好了,亲眼见过以后,您老人家总算可以彻底的放心了罢?”
顾蕴哪里还耐得住,忙忙迎至了殿门,果见身着全套诰命服制的平老太太,由锦瑟和平大太太一边一个搀扶着,被祁夫人和胡向安等人簇拥着颤巍巍的走了过来。
几个月不见,外祖母便又老了一些,再被身上沉重的诰命衣饰一压,每走一步都慢得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可就这样,她依然强撑着,打早起来按品大妆,然后再辗转一个多时辰进宫,就为了能亲眼看自己一眼……念头闪过,泪水已瞬间模糊了顾蕴的双眼,若不是碍于众目睽睽之下,她都要忍不住“噗通”一声跪下,给平老太太行大礼了。
顾蕴倒是勉强忍住了没给平老太太行大礼,平老太太却是一见顾蕴的面,便颤巍巍的拜了下去:“老身参见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外祖母,快起来,快起来!”急得顾蕴忙迎上前几步欲搀她起来,“又不是御前奏对,您何至于行这样的大礼?大舅母,大伯母,你们也别跟我客气,快起来帮我劝一劝外祖母啊,一家子骨肉终于能见上一面了,偏要一味的拘于这些俗礼,还有什么意趣?”
好说歹说,才将平老太太劝了起来,大家一道悲喜交集的进了殿里。
进到殿中后,眼见平老太太还要再次正式给自己见礼,顾蕴忙命胡向安:“除了锦瑟暗香几个,其他人都退下罢,这里不要你们服侍了。”
待胡向安将所有人都带下去后,才亲自扶着平老太太至当中的榻上坐了,自己则坐了她的对面,含泪笑道:“这里已经没有旁人了,外祖母还要与我客气吗,好容易您老人家进宫一次,好容易我们能见上一面了,难道定要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繁文缛节上不成?”
平老太太亦是笑中带泪:“不是与娘娘客气,而是礼不可废,娘娘如今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都有人时时注意着,我若不越发严格的要求自己,指不定回头会与娘娘添什么样的麻烦,叫我于心何安?至于娘娘说的浪费时间,只要能亲眼看见娘娘安然无恙,便是花费再多时间,我也心甘情愿哪!”
平大太太在一旁插言道:“娘娘不知道,自得知您……出事后,娘便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便是我们收到消息时,您已经脱险了,娘依然日夜悬心,所以才会老爷回去一提殿下让我递牌子进宫,便说自己也要来,不亲眼看见娘娘安然无恙,她老人家委实难以心安。娘,如今亲眼看见娘娘好好儿的,您回去后总算可以安心的吃饭,安心的睡觉了罢?”后一句话,却是对平老太太说的。
平老太太摇头叹道:“也安心,也不安心哪!你瞧瞧这小冤家瘦成了什么样儿,脸也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当年我怀他舅舅兄妹几个,尤其是怀她娘时,便是因上了年纪多有不易,也没见成她这样儿,你们妯娌几个也是,谁害喜害成她这样了的?可见终究还是伤了元气,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将养回来,叫我怎么能彻底安心?”
说完又说顾蕴:“你说说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粗心呢,有了身孕也不知道,竟还去骑马,若你一早就有所察觉,就不会去骑马了,不去骑马,就不会遇到危险,不遇到危险,也就不会弄得如今母体也元气大伤,胎像也不安稳了……我是说那几日我怎么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也慌慌的,老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一般,结果就应在了这里,早知道当初你离京前,我就该去庙里给你求个平安符的……你们几个也是,日日贴身服侍娘娘,有些事便娘娘不知道,你们也该知道,也该想在前头才是,若不然娘娘又怎么会有那场无妄之灾……”
说得顾蕴与锦瑟暗香几个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外祖母/老太太不会轻易饶过自己/娘娘,也不知道这番念叨得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但顾蕴心里却是无比的熨帖,外祖母一见她便念叨她算什么,她巴不得她老人家能叨唠她一辈子,叨唠到她们祖孙一道寿终正寝那一日才好呢!
良久,还是平大太太想着进宫一次不易,总不能将时间都让平老太太一个人用了,还得留一些来说正事,且祁夫人也必定有话要叮嘱顾蕴,笑着打断了平老太太的念叨:“娘,您一来便说了这么多话,必定口渴了罢,喝点茶润润嗓子罢。”还将一盏温度适宜的茶奉上,才让平老太太意识到自己一说起来便没个完,意犹未尽的收了声,吃起茶来。
平大太太方笑向顾蕴道:“娘娘瞧着虽瘦了些,气色倒还尚可,如今害喜还跟路上时一样厉害吗?这一关是每个女人都要过的,娘娘别害怕也别着急,熬过了前三个月就好了,我本来想给娘娘准备一些酸梅子酱黄瓜的,先前您几个表嫂有孕时都爱吃,但想着宫里什么没有,到底还是没送来,没得再白给人以可乘之机,便只带了朗哥儿小时候穿的几件衣裳来,听说将男孩子小时候穿过的旧衣裳压到枕头底下,就能得偿所愿生个大胖小子,以娘娘的福气,这一胎自然是要生一位小殿下的,就当是取一个好彩头罢。”
一直没捞着说话机会的祁夫人则笑道:“好彩头大表嫂既已带给娘娘了,我便不多此一举了,我带了一整箱的布进宫献给娘娘,有松江的棉绸,杭州的杭绢,还有广东的焦布……都是最柔软最适合给新生儿做小衣裳的,宫里虽什么都不缺,到底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娘娘可别嫌弃简薄才好。”
顾蕴忙笑道:“我怎么会嫌弃简薄,大伯母不知道,我昨儿听了淑妃和崔贵嫔的话,说小孩子的衣裳,第一要紧的便是柔软,正想着要寻一些最柔软的布匹来让锦瑟他她们几个开始做起来呢,谁知道大伯母今儿便把布匹现成送来了,这样瞌睡来了便有人送枕头的事,我巴不得多多益善呢。”
顿了顿,皱眉道:“就是大伯母怎么瞧着瘦了不少,是不是先前守孝太清苦了?韬弟与曜弟可都还好罢?大姐姐与两位小侄儿呢?二姐姐近日可有来信?还有二夫人与旸弟,对了,还有二老爷呢,这些日子没生什么事儿罢?”
八月底,顾菁九死一生生下了一对儿子,一下子便为夏家添了两位小孙孙,可把夏纪和夏老爷夏夫人高兴坏了,故顾蕴有此一问,她本不想问顾冲的,她只要知道他还活着也就罢了,但总不能两府所有人都问到了,独不问他一个,连面子情儿都不做,这才会在最后勉强加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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