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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池洞府今日一改往日古朴之风,只是远远看着,便能见到从洞口发散出的一缕缕金色光束,宛如西坠金乌。想蕴站在洞府门前,踟蹰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叩响了石扄。
洞门打开,迎面而来的不是威武英挺的咸池天将,而是她朝思暮想的监兵神君本尊。
她欣喜而羞赧的开口,“神君。”
却换来监兵一个冷眼,然后便是欲合上的洞门。
她慌了,一直以来,那位神君在私底下都是爱护她的,甚至是温柔的。为何今日的态度竟会是这般冷硬?
魔的生命中从来都没有侥幸,洞门被毫不留情的合上,过往的温情脉脉似乎都如门缝中的碎石沫子一般,随着洞门的闭合,簌簌飘落下来,埋藏在最深不见光的地方。
“魔族中人?竟敢玷污神君洞府。”
威严的女声响在身后,想蕴扭头看去,猝不及防被金光刺了眼睛,一时目眩,只得看见对方一身金缎华裳,头顶九霄宝冠,通身光辉似能耀亮此间。但想要细看清楚,却又不能够了。
这个神仙很强大。
这是想蕴的第一反应,而接下来她却无暇分心了,因为胸口处骤然升腾的灼热痛感牵动了她所有的感官。
身后闭合的石门似有重新开启,是谁带着清凉的池水洒满了我的全身?
“羲和神尊,手下留情。”
“监兵神君。”羲和的声音终于柔和了些许。但想蕴仍能感受到一股充斥着强烈敌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如果目光能够成型,想必自己身上此刻已经千疮百孔。
接下来是监兵的声音,“神尊今日来的尚早,金乌还在沐浴,怕是神尊要等上片刻了。”
“无妨。”羲和明显心思还在魔族中人出现在神君洞府前这种惊世骇俗的事上,“请问神君,此乃何人?身为魔将竟然擅自出现在神界,其心叵测。本尊这便将其带回扶桑,严加拷问。监兵神君战事繁忙,此等小事便无需劳心了。”
想蕴闻言,缓缓阖上眼睛,这羲和神尊甫一见面就给自己这么大一个下马威,真的落在了她手里,恐怕这条命就交待了。岐山之战阴魔王大败,有部分原因便是她撤走了五分之一的魔兵,想来此时阴魔界也不会出人援救。想不到啊想不到,想不到我当年一呼万应的想蕴魔将竟会落到这般孤苦无援之境地,这难道就是为魔的报应吗?
罢了,若是能在死前再看一眼她,那倒也不算太委屈。
她努力支起身子想要再看一眼监兵,却失望的发现那人并未投来目光,但也以外的得到了一句她很怀疑自己听错了的言语。
“她非魔将,乃我拙荆。”
监兵永远都不知道,这句未经三思便脱于口的救人话语,竟然让想蕴永生铭记。
羲和闻言惊得轻蹙长眉,“神君此言,可是当真?”
“监兵何曾开过玩笑。”
羲和怀着满腔的疑惑答应了监兵为其保守秘密,然后离了咸池。洞府之前,只剩下监兵和想蕴二人面面相觑,脸上赧红一片。
“神君……”
“莫要多想,好歹有过几面之缘,本尊做不来无情之人。”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愿见我了。”想蕴说到此处,一双弯月眸盈盈蓄满了泪,梨花带雨的模样让监兵转了身。
“因为你伤了我的挚友。”监兵背对着冷冷道:“你可以伤我,却不能伤我挚友。”
岐山之战,陵光神君筋骨俱断,一身凤羽俱废,原本她可以不必打的如此拼命,却因为想蕴的一招蛊惑乱了心神。后来若非监兵及时出面,想蕴甚至很有可能就夺了陵光的一魂一魄。
这件事情,陵光或许早已忘记,但监兵却永远难以忘怀。孟章,执明,陵光,他们几人性格各异,守居四方,有可能数年都不会碰一次面,但是这其中结下的友谊却比任何联盟里的感情都要来的深厚,坚不可摧。
所以想蕴哪怕是伤了自己,监兵都可以原谅,但是她伤了陵光,那便永世不能原谅。
“我明白了。”
这次不等监兵下逐客令,想蕴便离开了。
数日后,和苏方沐厮守的乐不思蜀的陵光神君竟然破天荒出了神殿,登了监兵洞府的门。
“监兵你出来。”陵光捏紧了身边杏衣女子的手,看着一脸不耐来开门的监兵道:“哎呦,我的神君大人呦,你是对那个女魔将说了什么话啊?她哥今早在我殿门前*了。”
“你说什么?”监兵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
“我说那个什么行蕴魔将啊,他……唉。”陵光长叹一口气,“我都听说了。唉,魔都是走极端的,他不是在逼你,而是在求你。他希望可以用他的死,来抵消他妹妹对我的伤害。”
监兵久久无言,却听得陵光又叹道,“也是个痴的。”
是啊,尽是些痴人。
监兵躺在床榻上,久久不能入眠。她孤身来到武场上,取出崩云长/枪,一套雷霆枪法行云流水般舞了出来,白日种种,涌上心头。身形矫健,枪舞如龙,但那抹愧悔之意却是越来越清晰,昔日之言字字闻血,终是一个力道没能收住,崩云枪脱手而出直直钉入地面三尺有余。
“你也会伤心吗?”
心头百转千回,终于颤出声来,“……想想。”她看着面前那个不住颤抖的纤弱身躯,想要伸出手去将她揽在怀里,可最终还是收住了手。他们之间,隔了一笔血债,虽然这笔债落不到她们任何一人的头上,但就是明晃晃血淋淋的横在那里,任谁也难以逾越。
“你是我爱人,可他是我哥哥。”想蕴缓缓蹲下去,将头埋入双膝中,剧烈颤抖,“在魔界,他是与我作对最多的那个,我原以为我们之间除了那一点共同的血脉以外,没有任何关联。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他居然……居然因为自己妹妹的一份不容于六界的情,毁灭了他自己。”
那一刻才明白,往日种种作对,每每都要与她相悖的言论,都是为了保护她,以最坏最笨拙却也最真挚的方法,保护他在欲潮横流毫无温情的魔界之中唯一血脉相连的妹妹。
“我今日来是想杀了你的,可我躲在后面想了半日,我有什么资格杀你呢?我有什么理由杀你呢?明明,也不该怪你。”
“但是……如果要我忘掉这一切,我又做不到。”
“谁能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想蕴埋着头,呜咽声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监兵没有安慰,因为此刻的她已经失去了安慰的资格。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已渐白,咸池洞府沐浴到了今晨的第一缕曦光,万瓦金灿,炫目耀眼。可凝聚在演武场上的悲恸却未减分毫。
想蕴颤颤巍巍站起了身,迎着曦霞,略显苍白的脸上仿佛晕上了一层圣光。
“我们两清了,愿此生不见。监兵神君。”
监兵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日想蕴的眼神,空洞,毫无半点神采。
乔装于雷霆之师时娇俏明动的想想,睥睨于岐山之战时倨傲自负的想蕴魔将,都于此一刻,再不复存。
想蕴走了,监兵颓然坐在了她操练了无数天兵天将的演武场上,只觉得这等热血恣肆的场所,这时竟是无比的凄清寂寥。
秋寒入骨,果真所言非虚。
人间,京都
当朝鼎盛之都,天子龙蟠之下。端的是一番盛世气象。此日正值元宵灯会,相较于邻近城都,更显其京都之盛。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此题便用首句打一谜底,若是有哪位公子小姐猜中,便将这一盏许愿明莲灯送出。”
“这谜底简单的很,定是‘佳人’二字。”
“非也非也,既是灯谜怎会如此浅薄,依在下想来,应是‘花容月貌’四字。”
“这位兄台,你此四字比我那四字,岂非更加浅薄。”
“诶,我是四字,你只二字。多了二字何来浅薄之说?”
“谜底是‘各有所思’。”
“诶?”
“哈?”
“妙哉妙哉!”
“哎呀这位姑娘可说对了,这云想衣裳花想容,说的正是各有所思之意啊。”老板乐呵呵的取来许愿明莲灯,走到一位白衣姑娘面前。
众人闻声纷纷看去,只见那猜对了谜题的,竟是一位箭袖劲装的女子。一张英气的面孔被那盏莲灯衬得柔和不少。
“我猜,谜底应是‘一人心’。”
众人闻声又纷纷看去,一个穿了五/色罗裳的明艳少女施施然而来,一双弯月眸中闪烁着点点明光。
老板这下可犹豫了,“这位姑娘,你猜的这个似是也有点道理,但是我们东家定的谜底确实是各有所思啊。”
“那老板为何犹豫?”
“诸位有所不知,这谜底啊,东家定的是各有所思,可偏偏少夫人觉得应是一人心。东家觉得一人心这个谜底对于此类消遣为主的灯谜来说太深,便还是定了各有所思。原以为有姑娘能猜出这个便算胜了,可偏偏这位姑娘直接猜出了少夫人的谜底……”
这时劲装女子开了口,“既如此,那便是这位姑娘更胜一筹,莲灯便给这位姑娘吧。”
护城河畔,公子红妆皆放花灯许愿,或早登及第,或嫁的如意郎君,唯有一个身着五/色罗裳的纤弱身影手捧着此夜最绚烂的一盏许愿莲灯,迟迟没有许愿。
“你没有心愿吗?”她来到河畔,扫了一眼莲灯,淡淡问。
“其实是有的。”
“那为何还不许下?”
“这灯是我从你手中抢的,你先得的,理应你先许。”
“不需要。”
“……是啊,几百年了,很多东西都已经不需要了。”
“不,我指的是许愿这种事,你我无需分开。”
“我只是个外人。”
“卿非外客,乃我拙荆。”
云想衣裳花想容,道的是各有所思,思的却是彼此。
深言浅言,不过都是一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