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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一灯明灭照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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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大夫不说我也知道。”吟娥靠在齐焉的胸口哽咽,“姐姐曾在无人之时和我说过,她近来经常做一个梦,梦中发生的事情到醒来都会忘记,唯一记得的就是她知道自己或许……或许……”

    “别瞎想。”齐焉将她搂在怀中,下巴抵在吟娥的头顶,“姐姐一定是最近生病痛苦所以胡思乱想,姐姐正值风华之年,总会好起来的。”

    “我也常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可是,实情就是实情,再残酷也难以改变。

    “吟儿。”齐焉只觉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整个人都很槽心,却不知因何而起,如何排解。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一个过路人,看到一个正值风华之年的女子的生命正在从指尖渐渐流逝,都会觉得残酷,不忍。何况那是至亲之人。

    “你知道吗?”

    “嗯?”齐焉听到胸口处传来哑的听不出原声的声音,温柔回应。此刻的她做不到逆天回转,只得给予自己所有的温柔。

    吟娥红着眼睛全身乏力的靠在齐焉怀中。“姐姐前些日子睡觉的时候在呓语,我听见了。”

    “什么?”齐焉不禁脑中有了一些猜测,却仍旧等待着吟娥的回应。

    “长离,长离,长离……尽是长离!”吟娥说到此处情绪竟突然激动了起来,她猛地抬头,血红的眸子令齐焉视而心惊。

    “她醒着的时候虽然不说,但视线总落在长离经常弹的那把琴上!手里拿的永远都是那只长离送她的胭脂玉盒!就连晚上做梦的时候喊得都永远是长离!长离长离长离,可长离她在哪?!”

    “第几次了,这是第几次了!为什么她总喜欢不告而别!为什么她明知道……明知道姐姐喜欢她!还要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去!整整一年都不回来看一眼!”

    吟娥嘶吼的早已没了声音,她其实心里明白有些事情不能一味的去责怪长离,但是眼下她却控制不住自己,只觉苏方沐现在的一切痛苦都是由长离而起。

    若非当年苏方沐在重降谷中捡到了长离,又怎会有如今的一切。她本可以在夫君温暖的怀中享受那份疼爱,而不应该孤零零的躺在一张床上对着一张断了弦的琴发呆。

    苏方沐并不如其他带病之人,不知自己前景如何。几番梦回,虽然早已记不清梦里说了些什么,但却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这场大病来如山倒,亦蹊跷万分,就似乎是命中注定她阳寿将尽一般,不留一丝一毫回转的余地。

    世间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此,有些时候无知无感是一种恩赐。

    秋风如咽,秋雨如诉,秋寒如死。

    苏方沐恹恹的靠在吟娥先前为她垫起的软垫上,手指习惯性的微微滑动,掌中被摩挲了一年的胭脂玉盒早已温润光滑的没有一丝硬痕。丝丝缕缕的异香从胭脂盒子里渗出,那是醴泉草的气息,一年之前这胭脂就已制成,却没有被售卖也没有被使用,似乎就像它的主人一样,一直一直在等着那个或许只是一时贪玩而寻不到回家道路的人。

    眼眶渐渐湿润,然后苏方沐的衣襟上开始有了水迹,从一点慢慢延阔到了一圈。

    “啊。”苏方沐有些讶异的看着那圈水迹还在扩大,想不到……我竟然也是会哭的啊……

    是什么时候起,开始对这个尘世有了挥之不去的留恋。

    她曾经做过一笔生意,那是一位老妇人定的单子。很名贵的青雀罗黛和牡丹燕支,按照那位老妇人的衣着打扮来看并不能够支付得起,且老妇人素面朝天,不像是经常使用胭脂花粉的贵门主母。她心下好奇便亲自送货,到了老妇人家中,才知道那位老妇人的相公已经病入膏肓,老妇人购买这名贵脂粉只是想要在她相公弥留之际,再上一次红妆。

    她那时去的不凑巧,还未等那位老妇启开胭脂盒盖,她的相公便撒手人寰。那是她第一次因为别人的痛苦而酸了鼻头。因为她看到那个老汉眼中,对着他妻子那浓浓的眷恋,和对人世间深深的留恋。

    苏方沐突然莫名有了一股冲动,她将手中玉盒紧紧攒在手中,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去够床前案上的那把瑶琴,琴弦断却犹带人续,但哪怕是断了,也还有抚琴之人的气息。

    胸口又开始发闷,体内的疼痛又开始加剧,苏方沐还未够到那把琴,剧烈的咳嗽便已经将她止在了原地。胸口闷疼,突然喉中一股腥甜涌上,苏方沐下意识伸手去捂唇,倏然一口灼烫喷在了手上。

    原本猩红的肺血咳在了玉盒上竟然变了颜色,水透青碧的胭脂玉盒上恍若绽开了一朵嫣红海棠。

    苏方沐看着那玉盒有了一瞬间的愣神,然后她突然开始笑,笑到胸口愈堵,堵极再咳,一次比一次剧烈,一次比一次痛苦,可是哪怕咳到双唇早已沾满自己体内咳出的鲜血,却还是没有敛去唇角的笑痕。

    苏方沐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凄惨无比,她第一次生出了对自己的怜悯之情,从出生开始她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却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真是可怜之至。因为她发现她到现在这般虚弱脱力之时,竟然还想着要去触摸那把断了弦的琴,那把沾了她气息的琴。

    “当真……可怜……”苏方沐哂然一笑,无力倒回床沿。

    岐山

    “陵光!”监兵庆幸自己赶到及时,不然那贸然进攻的陵光便已经被碾碎在了行蕴魔将的足下。一枪挑开那行蕴魔将的千钧巨足,将陵光重新护回了身后,监兵这才很没好气的朝着那个一脸不觉得自己有错的笨蛋吼了过去,“你赶着投胎啊!!”

    “……”陵光紧闭着嘴没有说话。

    然后待监兵还未喘匀气息,便又揽箭开弓,直射那色蕴魔将的下怀。监兵倏然觉得耳边灼热回头一看果然那厮又不老实,她怒而提/枪,一下子打断了陵光的攻势,然后拖着陵光飞回了迎凤台。

    “哈哈哈哈哈,陵光神君似是十分着急啊。让吾猜猜,可是凡间有什么多情郎君在等着神君回去啊?”朱厌见陵光如此性急完全不似当年作风,便出言嘲讽,却不料此玩笑之言竟然又招惹来了三支蔽日长箭。

    那阴魔王隐于雾霭之后一直不动声色,比孟章神君还要来的隐秘。但自陵光箭出后他身周雾霭似乎开始翻涌,仿佛他的怒气终于开始升腾。

    色蕴魔将得到指示缓缓开口,出口便是极致嘲讽的语调,惹的别人只想把他摁住狠狠教训一顿才能抚平心中瞬间被拎起的烦躁感,“吾等本不愿主动出战,但陵光神君屡番挑衅实令吾等难堪得很。”他施施然向前一步,牵动三色的云雾,“接下来,可休要怪吾等不知礼数。”

    孟章听了这番令他不悦的言辞,正欲反唇回敬,却被身边早已烦躁难耐的陵光抢了先。

    “废什么话!要战速战!”

    五支蔽日长箭在其他三位神君诧异的眼神中应声而出。

    陵光收回蔽日,立在迎凤台上举目西望,夕阳在岐山山腰再挂不住,岐山的长夜即将到来。或许在人间此年的除夕夜里,能够回去一趟吧。

    苏方沐,请一定要等我。

    罗城,齐家

    齐焉送出了今夜第五位大夫,然后回到了伏在床前强颜欢笑的吟娥身边,搂住了她的肩。

    “马上就要过年了,你可是齐家的女主人,可不能一直红着眼睛呐。”齐焉温柔笑着抹去吟娥眼角溢出的水迹,转而对睁着眼睛但是已经困顿不已的苏方沐笑道:“还有姐姐,你可是齐家最尊贵的亲家,可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苏方沐唇角牵动,算是笑了一下,她已经使不出太多的力气。“承君吉言。”

    “姐姐,你现在怎么样,胸口还疼不疼?”吟娥吸了一下鼻子,打起精神来询问苏方沐的情况。

    “好很多了,齐焉请来的大夫,果真都名不虚传。”苏方沐强笑了一下,再次阖上了眼睛。

    吟娥知道她是太疲惫了,便替她捻好了被角,然后和齐焉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屋子。

    泠泠雨声多日未绝,洒在院子里就像是一曲交织了整个秋天的琴曲,一场悲欢,尽在曲中。

    苏方沐听得断断续续,力气似乎已经接不上思绪,一时间竟不知身处梦中还是真实世间。

    岐山

    “几位哥哥莫急,不如这一战就让妹妹来应吧。”一个娇俏女声自对面传出,然后云雾拨开,一个身量苗条,顾盼神飞的女子身披轻纱踏彩云而出。

    监兵剑眉一蹙,“怎么是她?”

    陵光疑惑,“你认识?”

    监兵点点头,复又摇摇头,眸中一瞬间浮出的情绪转眼间收了个干净,在看过去唯有一片冰冷,“想蕴魔将,我怎会认识。不过一面之缘。”

    那想蕴魔将款款飞到中场之处,轻启朱唇,“谁愿与我来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