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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城花灯会,至今已延续了三百多年。罗城本就落于安宁村及省城的出入咽喉,后才发展成为本朝闻名的通商之地。商贾云集,市面繁华,其间的花灯会也是独具特色。每逢上元灯节,街边巷角家家户户都会悬挂上形态各异同,玲珑纤巧的花灯。尤以环绕罗城的护城河岳樊河画舫上的花灯造型最是别致,因此每逢罗城的花灯会,许多年轻的公子和平日深居闺中的小姐少妇都会结了伴租上一条画舫,凭栏听雅乐,蹁跹动霓裳。
罗城的画舫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定情之处。据传曾经有一对互有婚约的男女,因他们的婚姻是幼时指腹为婚的方式定下的,且不同于其他青梅竹马,他们二人从小跟随各自的父母分居异地,所以直到婚期临近他们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模样。后来二人不约而同的逃婚到罗城郊区的山上迷失了路,又逢雷雨天气,所以二人皆寻到了一处山谷避雨,由此相知相恋。结果后来被各自的家庭寻回不得已才分别。其间他们都只知道对方亦是逃婚于此,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直至家中安排他们在夫家所居的罗城见面,二人才惊讶发现,原来彼此正是从小便有婚约的良人,真乃天赐良缘。而他们见面定情的地点正是这岳樊河的一艘画舫。自此之后在罗城的花灯会上,每每都会传下一些才子佳人的佳话。虽然虚实难辨,但好歹喂足了少年人的胃口。
岳樊河上的画舫由此也成为了诸多公子佳人定情之地。
上元灯节之时,尚是春寒料峭。苏方沐着了一身鹅黄色的袄裙,外面罩了一件玉色的斗篷,配上双耳明珠珰在画舫上凭栏一立,端的是玉颜花灯交相映。
不多时一位眸色清冷,身着檀色华服的公子出现在了岳樊河岸上,苏方沐一眼便看见了他。倒不是因为他衣着华贵,这岳樊河岸上哪会缺华服俊逸的公子哥,这位公子一来到岸边就入了苏方沐的眼,是因为在这岳樊河岸上多是由四五个家丁侍候着的贵媛少爷们,像这位公子一般没有一个家丁侍奉左右,却又衣饰考究举止大方的,腰间还配了一把龙泉宝剑的自然引人注意,他一举手一回眸竟不知已经偷了这岳樊河上多少芳心。苏方沐心下断定,这应当就是那出身富贵之家却独有一股江湖之气的齐小公子了。
苏方沐走上船头,盈盈向那齐小公子齐严行了一个万福,“齐公子有礼了,岸上风大,还请入舫中一叙。”
那齐小公子倒也爽快,遥遥回了一揖。也不多言便待画舫在岸边停泊便顺着架梯进入了舫中。这画舫是岳樊河上较大的一类,可以容纳十多人,苏方沐为了吟娥特意租了这条有华丽内仓的,想着这么一来也不掉身家。
这画舫上除了设有琴棋书画,还配有八位形容俏丽明眸皓齿的侍女,这些侍女皆是豆蔻芳华。着了一色的淡紫衣裳,梳了一式的双环髻,见着贵客来了齐刷刷屈膝道了个万福,嫩的令人想到春雨方过后柳条枝上还挂着雨珠的水嫩芽尖,嫩黄得像能滴出水来。
不过那齐小公子似是没看见似的,目不斜视直直步入了内仓。看的苏方沐心下十分满意,虽未曾谋面,但是初次相见齐小公子给她的第一映像极佳,毕竟这个世上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寻常,诗句里面的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也仅仅只是存在于诗句里头,真正能够做到的望断古今放眼举世能有几人?而这位齐小公子却可以对身边的莺莺燕燕不屑一顾,不管是否是因为今次他来的目的性太强故而暂时看淡了这些,他这般行径确实令苏方沐十分欣喜。因为不论如何,齐严至少表现出了对将来可能是他妻子的吟娥表现得极为尊重。
“在下齐严,这位应是苏方沐姑娘吧。”一道清澈略显低沉的声音传了进来。
苏方沐思绪飘然间齐严已经来至了面前,凑得近了苏方沐愈发心惊,方才只是远远一见,便觉其气质高华身上少有沾染烟俗之气。现在近在眼前之时,惊觉这位齐小公子竟是位肌肤雪白,剑眉星目的俊秀青年。
“正是。”苏方沐点头一笑,眉眼之中越显动人之态,只是她并不知晓。不过她虽不知,这画舫之中却是有人将这一幕看的清楚。
苏方沐领着齐小公子坐在了一面绘着山水的屏风前,招来紫衣小婢为两人沏茶。“齐公子,看这画屏如何?”
“一笔勾勒,山水意态。当出自大家之笔。”齐严赞道,而后话锋一转,看着苏方沐笑道:“苏姑娘只看到这画上风光,不知可有亲身去过?”
“自然有的。”苏方沐一听他有意说些旅途见闻,便也来了兴致,“小女子幼时曾随家父拜访过一些名山秀水,算是略开过些眼界,不过想来天地之大,河山之阔,小女子所见的也仅是豹窥一斑罢了。倒是听说齐小公子向来喜欢在江湖间行走,想必是博物洽闻吧。”
“苏姑娘谬赞了。方才苏姑娘有句话在下十分赞同,这天地之大,河山之阔,你我凡人一生所见的皆是豹窥一斑,既然同是一斑,姑娘也不必妄自言菲。”齐严的话语倒是比苏方沐的还要更为亲和,明显少了几分疏离,他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都是一样的商贾出身,苏方沐不必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其实苏方沐向来也是位傲骨铮铮的女子,何曾有自视低微之感。换做她自己择婿她定不会若此般忐忑,生怕说错了一句话,做错了一件事。但是现在她是为了自己那血脉相连的妹妹,她会不自觉的放低自己来为妹妹谋一个光明的前路。这个细微之处旁人都没有察觉,而今却被这个初次谋面的齐小公子看入了眼中,并且婉转的暗示她不必如此放低自己,平起平坐便是。这般待人的细心怎能不令人折服。
苏方沐听他这么一说,原本绷紧了一天的身心瞬间便放柔下来,她端起一杯沏好的香茶双手呈与齐严,抬眉再笑时已经淡去了一开始的疏离之意。“齐公子性情高洁,方沐以茶为敬。”
齐严许是多年行走江湖,也没什么避讳的。落落大方的从苏方沐的手中直接接过了茶盏,放置唇边轻抿了一口。
紧接着,他眉头一蹙,连忙侧身以袖掩口,“噗——”的一声,刚入口的香茶尽数喷在了那画屏上。
苏方沐吓得赶紧站了起来,从袖中取出丝帕为齐严擦拭喷洒在衣袖上的茶渍,“齐公子这是怎么了?!”
“这茶……”齐严心有余悸的看着那只他刚刚饮过的茶杯,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这是……什么茶?!”
“这是金银花茶,因初春天尚未暖,而绿茶大多性寒,所以我没有……”苏方沐忙不迭的解释,她总觉得这事情来的太突然,根本没有给她准备的时间!
“不是——!”齐严挥手立刻打断道:“这哪里是金银花茶!这——呕!!”齐严话未说完竟然扶着桌案干呕了起来。
苏方沐惊了一下,想着这茶定是有什么问题,可是能有什么问题呢?那金银花是她亲自摘选制成茶干的,水是她托弈楸从安宁村附近的那座山上取的清冽山泉。既然茶没有问题……那就是沏茶的人有问题!!神思电转至此处,她立即冷了眸子扫向方才的沏茶的那个紫衣小婢,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简直气得苏方沐浑身发颤。
“长离!!”
“……………哎…………苏方沐………………”等了半晌,那张一直低垂着的俏脸才摆出视死如归的架势缓慢抬了起来,看到这张脸苏方沐简直气得想拆了这画舫!
“你在茶水里放了什么!”苏方沐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这个小混蛋气死。
“我也就放了点果汁……”长离又把头低了下去,默默的对手指。
“放了一点?”苏方沐从齿缝中挤出这四个字。
“每样都放了一点……”长离的头更低了。
“长离!”苏方沐看了眼呕的越发厉害的齐严,心中愧疚之意顿生,然而这愧疚之意有多重,对长离的气就有多大。苏方沐一瞬间觉得很累,长离实在是太不懂事。
“说!”苏方沐狠狠拍了一下茶几,一套茶具连同齐严的心都跟着这一掌狠狠一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还能为什么啊!!”长离一咬牙索性也不窝囊了,扬起小脸对上了苏方沐的眼睛。“你你你为什么要找别的男人!!苏方沐你不是说过你要陪着我的吗?你总和我说人不可以说谎话,那你为什么要说谎话!”长离越说越急越说越委屈,不多时两眼就汪出了两汪水,“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去打听过了!女孩子以后都是要嫁人的,嫁了人以后就要跟那个男人过了,就不能和原来的亲人有太多的来往…你肯定以后也是会嫁人的不是吗?那样…你就不要长离了……”
苏方沐自打对长离有了那样的感情,现在特别受不了长离哭。长离一哭她就慌了,但是毕竟考虑到还有外人在场,不能这么一下子就算了。所以还是按耐住想要搂住长离柔声安慰的冲动,继续听长离说下去。
长离抽抽搭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看样子确实……十分……尤其……很可怜。
“苏方沐……我也不是不要你成亲,我也希望看到你开心……要是嫁人可以让你开心……那我也会很开心……”长离抬手抹了一把眼泪,“但是……你能不能……不要……不要这么快……我还想多抱抱你……多陪陪你……呜呜呜……你不要这么快就不要我……呜呜苏方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