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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坐下,在灯光里淡淡地笑。
“又为什么要瞒先生呢?再说以先生睿智,我又有什么能瞒得过先生去?一切都不是先生被瞒过,都只是先生自己不想明白罢了。”
皇甫华章转开头去,望向灯光之外的黑暗。
她的话,他明白。她说的是她在他身边的那段时间,看似跟他交往,实则还是根本就不爱他。
他深吸一口气:“所以,你也不必自责。是我愿意自欺欺人,愿意借此留你在身旁。我不怪你,你也放下吧。”
时年深吸口气,抬眼望向他:“先生这么说,就更让我惭愧。鲺”
他转眸望上来:“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惭愧。再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自欺都是自己的事。”
时年垂下头去:“先生今晚仿佛感喟良多。”
皇甫华章点头:“有些事,我虽然不愿意在警方说给汤燕卿,可是我不抗拒说给你听。我看得出你实则一直还有话想问我,可是你自己都忍着了。”
时年微笑:“我就说,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他无声坐直,目视前方:“问。”
时年故意做了个鬼脸:“我问什么,先生都会答?而且,我可以录音么?”
她是记者,在提问的技巧和经验上,她同样有独到之处。
皇甫华章果然无奈地轻笑:“如果你也只是想问警方的问题,那你跟他们又有什么分别?在我心里,你虽然是警察的女儿,可你不是警方的代言人。”
他对警方依旧无法释怀,如果她只是替警方代言,用那样审问的态度来跟他说话,她就不是他心里的那个小姑娘,也不会得到他一个字的心声。
时年点头:“警方的问题还是留给警方去问吧。我只问跟我自己有关的,行么?”
皇甫华章垂下眼帘:“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催眠。”
时年果然吓了一跳,却也随即摇头一笑:“先生果然什么都明白。”
俗话说“聪明人办糊涂事”,便如他现在的处境,他身边的这些事,他并非不明白,他只是有他自己的考量。所以他的事,解决的关键不是外在的说教,一切都只在他自己。
皇甫华章点点头:“没错,罗莎是被我催眠过。法子是自己学来的。”
“你知道的,在我从小到大那么多年的时光里,我唯一的陪伴就是阅读。我大量地、几乎不分门类地阅读,只要是能拿到的书,我什么都看。”
他在幽幽灯影里瞟了她一眼:“当年我外公将我和我妈托付给小城的亲戚。那个江南的水镇,图书馆本来也没多少藏书,所以我就连心理学、催眠这样的书都看了。”
可以想象到那个粉墙乌瓦的江南古镇,纵然风景如画,可是那美好更多都是在游客眼里的。对于长期居住在那里,甚至几乎于被囚禁在那里的少年来说,他看进眼里的更多是粉墙上的霉痕,是瓦片的残缺,是青石板上一层一层的青苔。
笼罩在他身周的空气,永远都是潮湿、阴暗,泛着时光印记的霉味儿。
时年努力微笑:“可以想见先生读书之广。就连先生给罗莎看的书,都是门类广泛,不仅有她可以看的童话书,还有对她的年纪来说有些高深了的财经类书籍。”
皇甫华章自己都扬了扬眉。他是推己及人,其实自己当初也没留意过,反倒是这样被时年发现了。
时年莞尔:“就从这一点便能看出,其实先生原本真的没有想过要伤害她。先生推己及人,是因为她让先生感受到了同病相怜;同时让她读书、画画和听音乐,这对她来说原本也是一种栽培。”
她顿了一下,转眸望过来:“我甚至忍不住想,如果后来不是出现了那个老头子,也许先生会一直都栽培罗莎,让她成为更优秀的人。就像先生栽培夏佐、路昭他们一样。”
皇甫华章只能深深吸气,觉得左边肋骨有点疼。
当年的事,也许在警方、罗莎和詹姆士的眼里,只是他的罪行;可是她却看见了他原本的初心。
他垂下头去,努力淡然:“可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做了错事。所以我用粗浅学来的催眠术替她催眠。”
时年点头微笑:“我也能瞧出先生那时候还是学艺不精。不然就算罗莎是个主观意识很强,不容易被催眠的人;可是她彼时却也只是个12岁的小姑娘,那催眠的人怎么会没办法彻底将她催眠,还让她感受到了那老头子的存在呢。”
皇甫华章有些赧然,“呵,都被你看出来了。”
时年从他侧面上收回目光,落回那盏隔着她和他的台灯。台灯罩子好美,纱罩下头垂下流苏,流苏上缀着珍珠。灯光落在每颗珍珠上,再散开,仿佛是那些珠子在夜色里散放着珠光。
“先生是一个完美的人,从不允许自己有不完美之处。所以先生后来也在这方面又着力精进了吧?”时年说得小心,努力微笑。
他便向她偏头望来:“你想到
了。”
“是。”时年努力保持微笑:“我遇见先生,是罗莎小丑案之后11年的事。以先生的智慧,11年足够先生在催眠这方面精进太多。所以就算当年先生不能完全催眠罗莎,先生11年后也轻易就能催眠我吧?”
皇甫华章望着她,没说话。
时年含笑垂下头去,望着自己攥在一起的手。
这动作其实已经泄露了她心底的紧张和愤怒。
不管是什么原因,相信这世上任何人也都不喜欢自己在没有被告知的情况下被催眠。自己的意识该是由自己来掌控,那个世界不可由任何人来任意踏进。
她努力用微笑来掩饰怒意:“经过四年前的那件事,我知道我逃不过PTSD。医生们也说过,罹患PTSD会直接导致记忆的缺失。可是我知道我的情况还会更特殊一点,尤其是在见到解忧之后……解忧是我的女儿,可是我竟然对解忧没有半点印象!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那些疼和泪,我怎么可能一点都不记得?所以我更相信自己的记忆破损不止源于PTSD,而是有人特地利用催眠,在我的记忆里动过手脚。”
她望着他:“我说得对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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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华章抬眼平静望过来。
“对。那个动了你记忆的人,就是我。”
她早想到过,可是此时听他亲口承认,她还是有些不能承受。
“为什么?”
“四年前的事,对你而言,忘了比记得更好。”
时年点头:“我也相信先生的初衷是为了保护我。可是先生一定更明白,记忆不同于别的,不是暂时抹去,就等于没发生过那些事。这世上只要存在过的,就一定会留下印迹。我现在就算还是无法完整回忆起当年,可是我已经分明能感受到当年的一些印迹。”
“先生能明白我的感觉么?我觉得自己就像当年的罗莎,虽然醒不过来,可是明明还是知道有些事确实发生过的。”
是罗莎当年的事,启发了她对自己对四年前那件事的许多感触。
“所以其实我更希望当年先生在催眠我之前,能先告诉我一声,让我自己来选择是否接受催眠。虽然先生是想保护我,可是我自己的心理承受底限在哪里,我自己也许比先生更清楚。也许先生以为我无法承受的,可事实上我担得起。”
“尤其……先生不该抹去有关解忧的事,不是么?您知道身为一个母亲,对着自己的女儿,却完全没有半点印象的感觉么?我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欢。先生我宁愿承受记忆里所有的苦,也不要因此而忘了我自己的女儿。您明白么?”
时年说这些话,已经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没用喊的,而是尽量平心静气。可是这终究是牵心连肺的事,说到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垂下泪来。
四年前又有什么样的所谓痛苦,会大于今日完全记不得自己女儿的愧疚呢?
他望着她的泪,忍不住伸过手去。却还是停在半路,颓然地放了下来。
“我明白你的心情;也知道你早有怀疑,却始终克制着没有问出来,是对我的尊重。念,我不是不感念你的心意,只是即便是现在,我也还是觉得,当年那样做是对的。”
“直到现在我也还是会说:你其实潜意识里还是不想知道四年前的真相。或者说,你现在还想不起的原因,不是外界的催眠,而是你自己不愿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