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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曾经以为这件事再也不会有人提了。
不会有人提,不会有人记得,就连她自己,也会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渐渐遗忘。
乔以漠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她真的想让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要再提起来伤害任何人。
可偏偏有人不放过她,不放过她,也不放过乔以漠。
“阿欢姐,我太了解你了。”何念衾的脸明明暗暗地就在前方不远处,一侧上还残留着她甩出的五指印,“就算你在奶奶面前抵死不承认那是跟乔以漠的孩子,就算你的诊断书上孕期正好和佟祝洋去酒店的时间相符,就算这些年你守口如瓶从不对任何人提及……”
他灼灼地盯着何欢,轻笑道:“乔以漠准备出国留学,你却发现有孕在身。料定奶奶知道是乔家血脉一定不会留下,想保住孩子又被奶奶逼着交新男友,所以想到了李代桃僵这一招是吗?”
“诊断书是你那个叫罗素的朋友帮你弄的吧?”何念衾一字一句地说道,“原本想骗过奶奶留下那个孩子,却想不到乔以漠出手打得佟祝洋丧了命,奶奶一见孩子父亲都不在了……”
“你闭嘴!”何欢苍白着脸低嚷道。
“全都说中了对吗?”何念衾却不肯收声,语气越发尖锐,“如果乔以漠没有打死佟祝洋,他不仅不会入狱三年,你现在说不定早已成婚,也早已为人母,那个孩子该有五岁大了,说不定……”
“我让你闭嘴!”何欢猛地一下甩上车门,眼泪滚滚而出。
何念衾果然闭嘴了,冷幽幽地盯着她。
阴暗的车库里,一时间安静极了。
何欢没有反驳他的说法,也没有多说什么,擦掉眼泪,重新拉开车门。
何念衾却又开口了,“连我都看得透你,查得出事情的原委,乔以漠呢?他信任过你吗?他问过你六年前为什么突然跟佟祝洋好了?”
何欢不想搭理他,他却还在继续。
“他口口声声说你跟佟祝洋‘合欢’,你都忘了么?昨天饭桌上他又是什么表情?他根本不信任你!根本没想过……”
何欢迅速地钻进车,用力关上车门,将何念衾的声音隔绝在车窗外,一脚油门就冲了出去。
何念衾少见的怒火外露,一直盯着她的车绝尘而去,浑身的戾气才收敛了些,摸出一支烟,靠在车边抽起来。
这些年的种种,他亲眼目睹。
但何欢说什么?
她质问他:“六年前,乔以漠怎么会知道我和佟祝洋在酒店?时间、地点,连哪个房间都那么清楚?我不想提不想问,何念衾,你就以为我是真傻吗?”
就算她不承认,但她打心底里还是认为一切都因他而起。否则这些年怎么对他越发地冷淡?
那罪魁祸首乔以漠呢?
他就能两袖清风摘得一干二净?
六年前她频繁让他帮她出门,难道不是去找乔以漠?结果呢?
何念衾用力吸了几口,将烟头仍在地上,一脚踩灭。
反正不管怎样,不管从前怎样,不管六年前怎样,这次,他不会再犯蠢了。
他上到车里,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唐婉的手机号。
***
何欢径直回了丰玉。
周末,宿舍楼里空荡荡的,安静到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屋子里还是她离开前的模样,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秋天的阳光穿过阳台的玻璃门斜洒进来,细密的粉尘在其中跳跃。
她去厨房,给自己灌了一大杯冰水,然后把窗帘都拉上,窝到卧室的床上,闷头就睡。
冰凉的水可以让她的心脏冷却,而被子上乔以漠残留的气息让她心头安稳。
她需要好好休息。
昨天她就一夜没睡着,现在她先要好好地睡一觉,然后再平静地想想,想想发生了什么事,接下去又该怎么办。
这一觉她睡得沉,心无旁骛昏天暗地。
六年前她也经常这样睡,睡的时候想,能这样睡过去就好了。睡过去就什么都不用再思考,什么都不用面对,什么都不用顾及。
偶尔坚强一点的时候她就安慰自己。睡吧,发生什么事情都没关系,一觉醒来,太阳仍旧会升起,明天会是崭新的一天。
现在她也是这样想的。
无论发生什么事,终究会过去的。
这沉沉一觉,最后是被“哐当”一声吵醒。何欢猛地惊坐起身,“乔以漠?”
回答她的却是又一下“哐当”。
屋子里暗沉无光,遮光窗帘关得严实,分不出白天还是夜晚。何欢怔怔地坐在床上,没由来的一身冷汗,被子滑下肩膀,就有几分刺骨的寒凉。
她起床,开灯。
那哐当声并不是有人开门,而是洗手间的窗子。
她过去关窗才发现天色已经漆黑,外头正刮着大风。
她看了下时间,凌晨两点。
乔以漠并没有回来。
之前他无论多晚,都会回来的。
何欢下意识就去了阳台,推开门,光着脚丫走出去,隔壁漆黑一片。她愣愣地看了许久,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才发现外头不止在刮风,还在下雨。
细雨密如针落。
一场秋雨一场凉,变天了。
她退回去,打开客厅的灯,盘腿坐在沙发上。
大概是夜色太浓,屋子里的灯光亮得晃眼。
搬过来半年时间,她几乎已经忘记这间屋子最初的模样。搬进来之前她也从来没想过,她和乔以漠会以此为家,度过有生以来最为平静甜蜜的一段时光。
这屋子里处处都是他的身影。他做饭的厨房,他们吃饭的饭桌,倚靠在一起的沙发,相拥缠绵的卧室。熨衣服的烫板还斜靠在墙壁边,两天前他还从背后亲昵地搂着他的腰,问她喜欢什么,要补她七份生日礼物。
他并不是不信任她。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她选择了一种最愚蠢的方法来刺激他,想让他对她彻底死心。
但他仍旧费尽心思在这个地方替他们安了个家,试图放弃一切带她私奔,告诉她不许再提过去的事,陪她蜗居在这一隅天地。
何欢捂住发胀的双眼,不再环顾四周,而是站起身,去卧室拿了件外套就出门。
她驱车开往s市,两个小时后停在乔家别墅门口。
跟何家一样,这栋别墅有着近百年的历史,前□□院绿树茵茵,只有几颗银杏树的叶子已经开始发黄。
她来过很多次,却没有进去过这里。
从前乔以漠总让她进去,说没关系。说一切有他在,他的父母他的奶奶不会讨厌她。但她却不敢,她怕事情传到何夫人耳朵里,她和乔以漠之间就玩儿完了。
最后一次来是六年前,她站在门口等乔以漠,等了他六个小时。
何欢在车里坐了一会儿。
她知道乔以漠的卧室是哪间。
举目望去,整栋别墅只有门庭处亮着微弱的夜灯,其他房间暗黑又寂静。
他应该不在这里。
何欢重新踩下油门。
凌晨四点半,这座城市正在沉睡,路上偶见几辆车子飞奔而过,路灯下细雨如丝,和着夜风飘洒在挡风玻璃上。
这次何欢停在盛世楼下。
整栋大楼淹没在狰狞的夜色里,只有顶层隐约可见微弱的光亮。
那是乔以漠的办公室。
她没有门禁卡,进不去。开着车在市区转了两条街,找到一家便利店,用公用电话打了他的号码。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起来,那头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
何欢捏着话筒,良久,才开口喊了声,“乔以漠。”
电话那头仍是沉默,只有沙沙的电流声。
“乔以漠,你下来,我们谈谈。”何欢轻声说。
“嗯。”淡淡一声,挂了电话。
何欢重新把车开到盛世门口,就看到一楼大厅的灯正好亮了,乔以漠脊背笔直地走出来,坚毅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左右看了两眼,眼神就落在正开门下车的何欢身上。
一觉醒来,何欢脸上不施粉黛,日夜颠倒的关系,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一头浓密的长卷发随意散在腰间,在细雨里寸寸氤氲。
她也正望着乔以漠。
一天没见而已,却觉得他又削瘦了些,大概是一天两夜都没合眼,脸上有浓厚的倦意。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向来温和,碰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发脾气,就算再难过,也只会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默默平复。
但就是这样一个温和的人,因为她跟人打架,因为她被送进监狱,因为她变得越来越沉默。
四目相对,两人间隔了三四米的距离,都没有再动。
仿佛一夜之间陌生了许多,气氛静默。
何欢拽紧了自己的袖角,往前两步,拉开笑容,说道:“走走?”
乔以漠垂了垂眼,颔首。
在s市,两人鲜少这样大大方方地走在街头。细雨仍在下,携带着一阵阵的寒风,两人却都察觉不到似的,各有所思,没有人开口。
大睡过一觉,何欢已经平静很多。但到了乔以漠身边,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又从何开口。从胸口到鼻腔,都塞满了酸涩之气。
“乔以漠……”她想尽量地拉开笑容,轻松一点和他说话,但一开口,那股酸涩就涌上喉头,让她哽住。
乔以漠停下脚步。
两人正在一处十字路口,虽是深夜,路灯却亮如白昼。秋雨冰凉,丝丝撞在两人身上。何欢抬头,乔以漠脸上挂着雨水,显得湿泞而没有温度。他也正望着她,黑色的瞳仁里没有映入丝毫芒光,暗沉得密不透风。
“乔以漠,我和佟祝洋……”
听到这个名字乔以漠的瞳孔就是一个收缩,眸光变得冰冷。何欢又是一滞,眼眶也开始发红。
“乔以漠。”何欢过去拉他的手,“我和佟祝洋……”
“算了。”乔以漠却突然开口。
他伸出右手,拇指抚上她的眼尾,擦掉她就要溢出眼眶的泪水,眼神变得柔软,“算了,不要再说了。”
他轻轻收拢手臂,就将她整个人揽入怀里,将她的脑袋安抚在他胸口,低沉的嗓音像是被沙子砺过,“不要再说了。无论你做过什么,永远是我的何娇娇。”
何欢的心却被他这句话猛然扼住,更加酸涩得厉害,眼泪和着雨水一并掉下来。
“不是这样的。”她反手抱住乔以漠,“不是这样的乔以漠。”
事情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最初她打算让他永远误会下去,让他就恨着她离她越远越好。可他一步一步地靠过来,逼得她毫无反抗之力。然后她想如他所言,再也不要提过去的事情了,就让时间将它掩埋,不要再挖出来伤人伤己。
可她不挖,有人替她挖。
究竟是将错就错继续隐瞒下去对乔以漠伤害更小,还是实话实说坦承一切才对他更好,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不该让外人利用,以她为饵来伤害他。
“乔以漠你听我说。”她站直身子,抹掉眼泪,抬头,通红的眸子认真的望着他,“我和佟祝洋什么都没发生过。”
“当初在酒店,我和佟祝洋什么都没发生过。”
“乔以漠,除了你,我没有跟任何其他男人发生过什么。”
乔以漠双眼微眯,眼底浮起几分困惑,但下一刻,他仿佛就明白了什么,暗沉的眸子里惊涛骇浪般卷起无尽的悲凉与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