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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一群男子聚首,他们不是在高谈论阔,而是在商量怎么挖坑埋了当朝丞相方礼。
率先开口的是古神,古灵亲爹,李廷外甥。一开口,嘲讽之意扑面而来,“方氏好大的胃口,一个尚书令,一个丞相,也不怕噎死。”
李廷横了古神一眼,这外甥原本在京当御史,不过半年前皇帝因为霍充仪误了早朝,古神就挽袖子把皇帝并霍充仪骂了一顿,地点:大殿。时间:大朝会时。
皇帝脸黑如锅底,为了名声还得忍着暴怒听完,架不住霍充仪枕头风吹得好,皇帝横看竖看古神越不是个东西。加上古神嘴巴忒毒,尤其李廷不在,古神犹如脱缰的野马,除了自己一系外,朝廷上鲜少有不被他喷过的,拉的一手好仇恨。一看皇帝发难,赶紧落井下石,御史可是个好缺,古神走了,自己人可不就能上了。
李廷虽不在京城,但是自有渠道知道京城发生的事情,便去信让古神暂避风头。
古神也知道自己留在京城讨不了好,既然我舅让我低调,那我就不跟你们玩了。这家伙心黑啊,临走之前还不忘阴皇帝一把,偏挑霍充仪叔叔参他的时候,帽子一甩官袍一脱,声泪俱下的痛诉。简而言之就是我这个直言劝谏皇帝不要耽于女色以国事为重的忠臣被魅惑君主的小老婆她叔叔逼走了。苍凉大笑三声之后踉踉跄跄地走了,留下一个悲凉绝望的背影让绿了脸的皇帝以及目瞪口呆的众臣膜拜。
古神要是就这么走了,皇帝好色误国、不容诤臣的名声就洗不掉了。首相谢韫都要愁死了,md,我怎么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皇帝,更坑爹的是这皇帝还是他女婿兼内侄,他女儿是中宫皇后育有太子,他老婆卫国大长公主和先帝一母同胞。古神是骂得难听,但是哪一句骂错了,你这小老婆是不是明明和别人订婚了却让你勾搭过来了,你是不是因为和霍充仪宣淫过渡导致赶不上早朝,霍充仪是不是时有僭越不敬皇后,霍充仪是不是在你耳边搬弄是非了……
想起霍充仪,谢韫更是运气,皇帝宠爱充仪日盛,霍充仪又是个不知收敛的,谢皇后已经哭了好几次。谢韫就事论事和皇帝提了几句,皇帝就认为他是替皇后不平。那是我亲闺女,我替她不平怎么了,我有冤枉霍充仪吗?我是丞相,一言不发那才是失职。
其实这事最好的解决方法是,皇帝杀了霍充仪然后做出一副幡然悔悟的模样,情真意切的挽留古神,留不留是古神地问题,皇帝这态度摆出来就可以,然后再由其他人出面治古神不敬之罪,绝不能找其他理由,否则就是报复。御史是用来劝谏皇帝的,可不是指着皇帝的鼻子骂,皇帝不听劝你就是以死进谏也不能骂皇帝,妥妥能治了古神立威。这一切的前提是皇帝要摆出认错的态度。
这次谢韫避嫌便派了其他人向皇帝献策,可是皇帝他舍不得霍充仪也舍不得面子,就意思意思的禁足罚奉,所以就是给古神罗列出十恶不赦的大罪,这都是皇帝挟私报复,罪名越多越大,皇帝名声越坏,古神名声越好。
谢韫忍不住暗骂,你们上蹿下跳是在报仇吗,你们是在帮古神啊。便是如此还得亲自给李廷去信,他真不信这事没李廷的手笔在里面,这老狐狸!!卖了老脸,总算让古神愿意当个县令,没有彻底辞官,皇帝的脸也能保住一些。按谢韫的本意是让古神做郡守,那就不是贬谪而是升迁了,可皇帝不愿意啊!就是这样,谢韫还得捏着鼻子替皇帝谋划,操碎了一颗老心。
谢韫是愁得头发都要掉了,古神过得也不滋润,他舅舅为了看着他,把他弄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古神被横了一眼,一翻白眼闭了嘴。
“咳咳……”出声的这位是江源之父江翰,他这次路过陇西也是有事和李廷商量,望着李廷道,“方氏日益猖狂,朝中诸人多受压制,叔父何时还朝?”李廷六月里就出孝,至今未回京。那是因为六相之位皆满,李廷是在丞相之职上丁忧,回朝只能是继续做丞相,万没有往下走的道理。李廷也不急,正好在家休养,他到底年近六旬三年守制下来也得精心调养一段时日,遂他便一边调养身子一边将雍州事物理了一遍又与故旧联络感情,雍州自来是李氏的地盘。
“方氏女育有皇子,与太子年龄相仿,所图不小。”陇西郡守雷鼎亦开口,他之妻为古神胞姐,家族雷氏亦是雍州数得上的名门。
楚循微笑开口,“欲壑难填,自取灭亡。”他老人家因为身体不好卸了兵部尚书一职回来,老狐狸可把朝廷上的风起云涌看的透透,方氏蹦跶不了多久。一个萝卜一个坑,方氏多占的位置那都是从别人那抢过来的,谁乐意啊!想一家独大就等着群起攻之吧!
楚循之子楚格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啧,出了两代皇后一位皇帝,还想再出一个皇后皇帝?真以为别人都是死的,我看不用我们出手,谢相就要坐不住了。”谢方斗起来,那可就精彩了。
朝中多派系,说来只有方氏一党和谢相一脉力挺这皇帝,也不是说别人就想着造反,而是他们更忠于自己的家族,而家族的利益和皇帝的利益没绑在一块。世族的高官厚禄那是源于祖宗来自姓氏,跟皇帝还真没多大关系,这个皇帝下台了,就是大齐灭国了,他们照样能在新朝谋得立足之地。这样的情况下,如何忠君,对皇帝都没多少尊敬,尤其当皇帝人格魅力差劲时。
楚循和谢韫打交道数十载,此时一脸同情地开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谢相出手怕也不会伤其根本。”谢韫真是苦逼,打老鼠怕伤着玉瓶儿,方氏步步紧逼,谢韫步步退让,都要退到悬崖边了。谢家崛起仰赖太宗,谢集谢韫父子对皇室那叫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骂一句愚忠,心里不是不佩服的,忠臣总是令人敬仰,何况这两位还都是能臣,干了不少利国利民的事。
李廷杯盏一放,笑得一派仙风道骨,“谢相不忍,那我便代其劳。”抬手甩出一份奏折。
传阅完毕,大家的表情:(⊙_⊙)您这么乐于助人,你连襟兼亲家造吗?
“可惜知息太晚,这世间又少一爱民如子之官。”李廷扼腕而叹。
楚循亦是惋惜,“相公节哀,将方氏子绳之以法,也能告慰程县令在天之灵,所幸其儿女安然脱险,想来虎父无犬子,日后又是一俊杰。”
古神兴奋得两眼冒光,“方氏不除,社稷难安。”一幅跃跃欲试,打算亲自披挂上阵的模样。他看不上这皇帝,更看不上小人得志的方氏,争权夺利大家都在干,就没见过方氏这么不讲究的。现在有机会能让双方都吃瘪,哪有不兴奋的道理。
等谢韫看到折子,那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受限于交通,这已经是快马加鞭,跑死了三匹马的最快速度了。此时谢韫心里冒出了古神一样的想法,方氏留不得,起码不能令其如此肆无忌惮下去,否则皇帝都要叫他们拖死了。第二个想法就是不好,老狐狸要出山了。
江城百年未遇的大寒,冻死冻伤者无数,江城县令程嘉良上书朝廷赈灾迟迟不见动静便下令开义仓,义仓原就做应急之用,却遭疾奔而来的郡守方安阻拦,言没有皇命擅动乃大罪。程嘉良也知,但是朝廷迟迟不下批文,事急从权,哪里顾得了这些。这节骨眼上,谁又管方安是太后侄子,皇帝表弟,丞相之子,宋季直接把方安一系绑起来扔一边,这位是难得的清官好官,很得民心,否则也不能以县令之身号令县尉敢帮着他绑方安,一开仓程嘉良立时火冒三丈,义仓中除了上面那些是粮食,下面都是黄沙。
程嘉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粮食怕早教方安私吞了。可没等他兴师问罪,方安一系势力已经回过神来,私卖义仓粮食可是大罪,按律官盗粮一斗当斩。方安恶向胆边生,在场者皆被灭口。事后方安上报朝廷,程嘉良因风寒病逝。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江城并非所有人都是方安朋党,当地郡望王氏遣人向外传消息,不料被方安发现,幸而王氏避入自家四周环以深沟高墻的坞堡之内,又有忠心家兵护卫,苦苦煎熬月余,若非救兵来援,恐难逃灭门之祸。
援兵乃李倢,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嫡长女,绝对当世之奇女子,自小不爱红装爱武装,李廷也不拘着她,十一岁时给了她一千人练手,还真被她练出了名堂,十四岁那年因平山匪一战成名。李廷大手一挥,又给了她一万兵马,她就有胆子去磕突厥。突厥擅骑射,来去无影,边关城镇深受其害,李倢硬是叫这些人有去无回,轻易不敢再袭。如今李倢帐下已有五万大军,其夫为边关守将,夫妻二人与突厥时不时打上一仗。身为女子亲自披挂上阵,但因李倢帐下都是李宋私兵不受朝廷俸禄,朝廷也没话说,她虽无职,却是雍州手握实权者之一。
李倢救下王氏之后,便是擒拿奸逆,收集证据,毕竟“疏不间亲”,李廷在奏折中痛心疾首陈词,方安身份高贵啊,朝上有人啊。担心有人会狗急跳墙杀人灭口,毁灭罪证,毕竟方氏只手遮天,他闺女虽非朝廷命官也不忍奸逆幸免,于是由李倢亲兵亲自押解方安及人证物证进京,他老人家听闻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忍不住上奏特请皇帝明察秋毫还道于民。
李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方安的命。一路押解进京,如此声势浩大,恐怕一路走来方氏恶名早已广为流传,就是皇帝也要落个纵容外戚为恶的名声,这些年天灾不断,皇帝原本不太好听的名声更要雪上加霜。同时惩恶扬善的李氏可不就刷了好一把名望,李廷再为相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想起李氏和诸王的关系,谢韫心下凛然,再思及朝中形势,谢韫生出一股力不从心的疲惫之感。人有神队友猪对手,我有猪队友神队手。
看到这份折子不仅仅是谢韫,其余五相都看到了。大家目光都集中在眼皮乱跳的方礼身上。
方礼一拱手,“吾当避嫌。”方安是他嫡幼子,“只明日便是太后千秋,不若后日再递交圣前,何必令陛下不能与太后共享天伦。”他在争取时间筹划,这混小子,捅下天大的篓子居然还瞒着他。
“哼,百姓饱受饥寒,危在旦夕,忠臣良将丧命于狼心狗肺之徒,此等骇人听闻之事难道还不比太后一个寿辰重要,方相置百姓于何地。”莫阜毫不留情道,太后了不起啊,要是这位太后有她姑姑方皇后三分本事,莫阜还会有所顾忌给她一个面子,不过方太后显然没有,否则也不会把方氏纵容到这般地步。昔年方皇后在位时,把方氏领导的服服帖帖,挣下了多大名声家业,成功挤下王氏成为七大世家之一。如今,呵呵……
方礼一甩袖,“莫相何意,不过一家之言,未受三司审理便要定了我儿之罪不曾?”再看吕、于、何三相神态,方礼自脊背蹿起一股凉意,顿觉不妙。
莫阜冷笑一声看谢韫,“谢相以为何?”
方礼目光灼灼地看着谢韫,隐有压迫和求情之意。
谢韫毫不避让的迎视方礼,以为方氏只是汲营拢权,不想连私卖库粮枉杀忠良这等事都能犯下,再叫他们弄下去,这国家都要被毁了。方安不过二十五,就能忝居一郡之守,方氏捞权已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谢韫目光在其他四相身上划过,已犯众怒。“事急从权。”这急得自然不是方太后区区寿宴了。
李廷在方家身上扯出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淋漓,朝臣也不是吃素的,闻到血腥味一拥而上,一口比一口咬得狠,可谓是墙倒众人推。等方安到京,方氏之罪行已经罄竹难书。
方太后一个寿辰过得糟心不说,参自己娘家的奏折雪片似地飞来,哪里会干坐着不行动,对着皇帝哀哀痛哭,“方安无礼,可看朝臣们如此群起攻之,那是生生要将方氏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简直欺人太甚,难道要诛了方氏三族,他们才能满意,是不是要连哀家一同诛了,他们才称心如意。今日他们逼着你问罪方氏,令你自断一臂,用心何其歹毒,此消彼长日后恐连你也要受制于人,大郎可还记得皮影戏法,皮人儿看似活灵活现,可那一举一动都在牵线人的掌握之中。你舅家再有不是,心还是向着你的,可若令外人执掌大权,江山危矣!!!”又说齐王之妻出自崔氏,其胞妹嫁入李氏,恭王之妻是莫相外甥女,楚王娶吕相女……着重提了李氏和齐王,要没李家多事,这事如何会闹到这般地步。
这可挠到了皇帝的痒处,他爹明宗死得早,但是留下的儿女不少,又有一群在太宗期间因年幼逃过一劫幸存下来的叔叔,都是正当壮年,联姻世家,其势不容小觑。他十一岁登基,年幼时反不觉得龙椅不稳,可等他做了二十七年皇帝,一年比一年的觉得屁股下面的龙椅长了腿似的。
究其原因都是比较出来的,他曾祖父太|祖、祖父太宗能把世家女抢进宫做小老婆,赏给一起打江山的兵痞子做老婆,世家也得捏着鼻子认了。他想纳个世家女,天使就被打出门。□□太宗把世家收拾的七零八落,乾纲独断。他就是被世家牵着鼻子走,政见不合,世家就上纲上线,政事堂若是不同意,还能给驳回来。天灾不断,大臣们就敢叫他下罪己诏……
这皇帝当得委实憋屈和不安,所以他尽力扶持方氏,方氏日益狂妄,皇帝不是不知道的,只是比起其他世家,皇帝觉得方氏对他有礼多了,也是存着用方氏打压其他世家,最好来个两败俱伤,可惜方氏战斗力太弱,未能如愿。
太傅等不算教的太失败,皇帝到底知道不能一家独大,还知道拿谢家分权,无论方太后和他舅舅们怎么说,军权一直掌握在谢家手里。皇帝不喜谢皇后,也烦谢韫老爱忠言逆耳,却也明白谢家是忠的。
皇帝被他娘哭得汗毛直立,在朝堂上力保方氏,方氏到底是当世之大族,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尤其是近几十年更是如日中天,门生故旧众多。又有方安未等判决出就自缢于天牢,留下忏悔血书。其父方礼一力承担下方氏所有罪行,自绝之前又辞去丞相之位并请夺自己一房爵位,还捐出家财用于江城赈灾,更是上书请追封程嘉良,皇帝马上追封其为安烈侯。
种种措施下来,加之死者为大,方礼一脉是毁了,日后恐难入仕,但是方氏名声虽遭重损却未走入绝境,方礼一兄一弟未受牵连。皇帝死咬着三人虽是嫡亲兄弟,但是早已分家,世家支系何等繁茂,若是一脉有罪,其他族人也要被问罪,这世上早就没世家了。但是如方礼兄弟这般还能在官在原位的也绝无仅有。
皇帝在方氏一局上略占上风,却在李廷再为相之事上吃了一肚子火。
皇帝是很不想李廷还朝的,对皇帝来说,李廷这个姑父可没谢韫好弄,时常令他有压迫之感。当初听闻李廷父丧,皇帝乐得多喝了一壶酒,他知道太宗时期也有丞相丁忧,太宗的做法是空其相位,待其出孝复召归位,反正六个丞相少一个也没啥大不了的,后来这位丞相对太宗那叫一个鞠躬尽瘁。谢韫也这么劝他,但是皇帝压根不想看见李廷那张脸,飞快的把相位赏给了自己舅舅,一幅你永远别回来了的架势。
如今自己一方元气大伤处于下风,对方还要来一强援,还是一个以前不喜他,现在估计更看他不顺眼的强援,鬼才乐意。
为此,皇帝不惜抛出以相位为诱饵,欲令世家争夺,共同把李廷挤到一边去,却不想世家突然变得视名利如粪土,都不伸手了!
世家:卧槽!你和你舅舅一起打了李廷的脸,那老家伙就要了你舅舅的命,打肿了你的脸。我们还想要脸要命哩!雍州一系这是铁了心要让李廷回来,咱们死磕未必磕不过,但是干嘛便宜你啊,李氏可比方氏有分寸多哩,再说了或许还能看着你们俩斗起来呢。大家抢好位置看戏吧
以谢韫为代表的新贵一派出工不出力,谢韫觉得不管怎么说李廷是个愿意办实事,不会祸国殃民,如今的朝廷缺这种人。
于是李廷就这么在世家半是捡便宜半是无奈,皇帝千不甘万不愿的情况下又成了丞相。
在皇帝与世家拉锯之际,皇帝更感世家之强势,彷佛自己四肢都被缠以看不见的细线,自此更是决定大力提拨自己人,这是后话,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