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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夷君睁开眼睛。
不知道睡了多久,瞧着从帐外透进来的灯光,想来离天亮还早。
空气中溢满苏合香的香气。九夷君一向不喜欢这种气味浓烈的香片。脑袋本就昏胀得难受,让这味道一熏,更是隐隐地疼。他皱紧眉,哑声道:“这是哪儿?”
一双素白的手轻轻挑开罗帐。
女子捧着盏含膏递到他面前,语气仍是那样怯怯的:“茶汤还温着,正可以解酒。”
九夷君并不接过,只眯起眼睛打量她。好半晌过去,那双手开始止不住地打颤,杯盏也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女子却仍保持着奉茶的姿势,神情倔强,不见窘迫。
“还真是有趣呐。”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嘴角渐渐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临华宫彻夜灯火不灭。
养心殿那头也不平静。老宫人向身后的太医们使了个眼色,然后把耳朵贴在大门上去听里头的动静。
一个时辰前。
几个年轻宫人在湖面瞎扑腾着。老宫人擦掉脸上的泪,颤巍巍去到亭台边上,想挣着这条老命去救人。他服侍流祈已经二十多年,亲眼看着她从一个婴孩变成了如今的乌宛君主。流祈在私下无人时,也喜欢唤他一声阿公。冲着这声阿公,他也得去救她。
这当口却又是哗啦一声响。鲛人抱着犹自挣扎不止的女子破水而出。
老宫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不由地喜极而泣,连声询问女皇的情况如何。
啪啪。连着两道响亮的巴掌声。鲛人侧脸印出明显的红痕。
这是啥情况?老宫人又被唬了一跳。
“放我下来!”但九咬牙切齿。这家伙刚才只顾着占便宜,差点没把她憋死在水里。
挨了两巴掌的鲛人神情自若。他收紧双臂,搂紧她在怀里,同时偏过脸对呆若木鸡的老宫人道:“我带她回养心殿。公公今晚无需去殿外值夜,”他看着她,微挑起唇,“我自会好好服侍皇上。”
他眼底一闪而过危险又兴奋的光。但九瑟缩了一下,开始更加激烈地挣扎:“我才不……”自己才刚打了他,这要是待会到了没人的地儿,指不定他会怎么收拾她。
无奈鲛人根本不给她反抗和呼救的机会。他低头,干脆利落堵住她的嘴。
……
老宫人站在门外听动静。殿内突然传出一连串止不住的笑声:“不要碰那里……你这个混蛋……呜呜……”
女皇的声音听起来似痛苦似欢愉。老宫人的脸一红,赶紧转过身干咳两声。
但九躺在床上,手脚都被缚住,半分动弹不得。鲛人就坐在床尾,用鹅毛轻扫她的脚底板。他力道拿捏得极好,让但九真正体验了一把笑哭了的感觉。看她痒得手脚都蜷缩起来,眼底已经隐约泛出泪光,他才满意地收了手:“在养心庭的时候,为什么不肯看我?”
但九恨恨地看着他,根本不想回答。她就知道自己落他手里肯定要吃苦头。这家伙在流亥面前装得人模人样的,一到她这里就可着劲儿地欺负她,而且手法都还不带重复的。
见她不答,鲛人意有所指地晃了晃手里的鹅毛。但九吓得一个哆嗦,她已经笑得嗓子都哑了,真是怕了。
她把脸撇到一边,硬着头皮道:“你现在是流亥的人,当着她的面,我不能太过关注你。”
“哦?是么?”鲛人挑眉,手指后侧的窗户,“那这钉死的窗户又是怎么回事?”
“我明天就让人拆掉。”听他语气不善,但九头皮一麻,赶紧麻溜地保证。
鲛人点点头,看样子是满意了。他俯身向她,在她耳边低笑:“这两件事就这样过了吧。我们接下来再讨论一下,你刚才打我的事情好不好?”他松开缚住她手脚的锦带,“我可是疼得很呢。”
他眼底满是戏谑。但九吞了口口水,把身体往角落里缩:“你想做什么?”
暗自握紧拳头,心想大不了让你打回来。
她一脸的视死如归。鲛人看了只觉好笑,当下更起了几分逗她的心思。他轻舔了一下她的嘴唇,笑道:“乖。说你喜欢我,我就放过你。”
“我喜欢你。”某人揉着发痒的面皮,干巴巴道。
鲛人不高兴了:“要有感情。再来一次。”
但九立即炸毛:“去找流亥说给你听,保证感情充沛得很。要求这么多,你咋不上天呢?”
“老是流亥流亥的,莫不是吃她的醋了?”鲛人意料外的没有翻脸,反而眼底浮出一丝兴味。
团花围绕的凉亭里,两道亲密相偎的身影。但九想起流亥鬓边那朵娇柔的紫菀,仍觉得有些刺眼。她抿唇冷笑:“只是想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身份罢了。宿主的心愿还没达成,你却越来越不务正业了。但凡有力气在这欺负我,还不如去流亥那,探知她真正的心愿是什么。”
“欺负你?”鲛人皱眉。
“难道不是么?第一次见面你就把我摁到水里,在我想跟你道谢的时候又把奏折扔我脑袋上。刚刚你还把我弄哭了。你对流亥那么温柔,却只知道欺负我。就算你对她的好是假的,我也羡慕得不得了。”但九越说越委屈,眼泪就不由地淌下来,“好歹我跟你比较熟吧。你不照顾我也就算了,还三番两次地气我。我进到这梦里本来是想当一回恶人的,没成想光受罪了。你现在还要我说喜欢你,明知道我……”
鲛人眸色一暗,猛然拽住她的手:“难不成你讨厌我么?”
但九一怔,反手遮住眼睛,抽噎着点了下头:“没错。所以在这个梦境结束之前,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不想再看见你。
几百年前他想阻止那个人离开。那个人也是对他说了这句话,从此不见,再也不见。
他胸口一痛,双拳握紧又松开,眼底闪过诸多纷杂情绪。最终他伸出手,将仍在低低抽泣的但九轻轻纳入怀中。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哑声道:“我们已经吵了好多年。好容易才把你寻回来。所以现在,我们都不要再说了。”
他像是在说给她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但九听不懂。她呜咽着,把脑袋轻轻抵在他的胸口上。
这一夜再无话。
五更天的时候,老宫人来唤但九起床上早朝。但九抱着某个温暖的物事舍不得撒手,好半晌才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鲛人躺在她身边,侧颜精致近似完美。他似乎早就醒了,此时正歪着头看她,眼底微盛笑意。
但九不由地有些脸红。她呐呐收回手:“时间还早。你多睡会儿吧。”
“嗯。好。”他说着,把脸凑过来,在她嘴唇上轻啄了一口。
这样亲昵和温柔。就像那晚一样。
但九恍惚了一下,脸涨得通红。她慌不迭地跳下床。身后传来某人愉悦的轻笑。
经过昨晚,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一开始的确是要闹僵的气氛,却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伤心委屈都在他的那句话里渐渐平息下来。也许是她哭累了,也许是他的语气太悲伤。
……
落水事件之后没几天,九夷君又来访。说是得了好茶,要和但九同品。
但九看着碧青的茶汤,突然笑了:“今年雨水多,含膏的收成锐减,供到宫里的较之往年也少了好几成。更不用说外市,当真是有钱都买不到。九夷君果然好神通。”
九夷君轻啜一口茶:“还真是没花一个钱。”他咧嘴笑道,“是流亥送给我的。她说早先就知道我好此道,所以特意从你那求了来,只想着能有机会能送给我呢。”
“流亥倒真是有心了。”但九似有所悟。她扬眉展颜,“都说拿人手短。你既收下流亥的含膏,想必也应允了她向你所求的事情。所以请问九夷君,流亥向你求了什么?”
九夷君脸上仍是那般玩世不恭的神情:“她向我求了乌宛的君主之位。”
但九一怔。
原来如此。宿主流亥除了想得到鲛人,原来还想坐上皇位。
九夷君笑笑地看着她。然而她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他预期内的表情。她只是从容地坐在那里,仿佛他们刚才说起的是再寻常不过的茶余饭后。两人沉默对坐,女子直视着友人,终于开口打破沉默:“她想要皇位,那朕便给她好了。”
她语气解脱,掺杂一丝幸灾乐祸。等流亥坐上这个位置,大概就知道其中苦闷了。
“当然不止如此。”九夷君摇头,“流亥说了,她想要这皇位。”
“也想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