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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马飞驰,这一路黄尘滚滚,扬起漫天风沙,心如烈火焚烧的沈肃最终没有追上刘玉洁远去的马车。
马蹄渐渐缓顿,他狂风骤雨般的心仿佛也随着这样的节奏缓顿,那是一种无法言表的压抑,几乎要窒息。
这感觉如此熟悉,仿佛已经追逐了两世。
前世,沈肃也是追着一辆载有刘玉洁远去的马车,那时她手里拿着休书,絮絮叨叨安慰林氏以及绿衣和绿染,“你们别怕,其实我也不太稀罕国公府,回去我便与他们划清界限,咱们直接回丰水。”去丰水找祖母,她受伤了,需要从那里获得安慰。
也不曾听见千里之外沈肃焦急的呼唤,“洁娘!洁娘!”
那时沈肃追到半路就被周明拦下,这一世没有人拦住他,他依然未能追上刘玉洁。
那时周明已经中了毒,太虚医圣中了毒,天下便也无解了。
“三爷,不能追,您忘了刘大人的嘱托么?难道您要背信弃义么?他在俱兰等你的好消息啊!”周明面色青灰。
是呀,岳父请他放归洁娘,一日不成便一日不得近她,他不能追,他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追!
他的哥哥都死了,父亲留在宫中“当值”,母亲陪柔妃“赏花”。
什么都没有了!唯剩一道虎符,调天下军营,遣皇城禁林,如果等不来恭亲王,下一刻,他或许就是乱城贼子了,他还要她干什么?
这一世,沈肃凝望刘玉洁消失的方向,久久无法释怀。
走吧,也许在丰水多玩些时日便忘了他的坏,只记得他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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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打赏你的,收下吧。”
叶氏诚惶诚恐的捧着手里五十两的银票,这是在她准备离开时,韩敬已打赏她的。如此巨大的数目,她哪里敢收下,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便来问田氏。田氏十分淡然的告诉她,那是她应得的打赏!
我滴个老天啊!
叶氏扣头颤巍巍离开。
这个时刻韩敬已正在房间休憩。
观言欲言又止,明明有一肚子的话要对韩敬已说,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深沉的少年绝不会轻易相信自己。
他从九岁开始伺候韩敬已,这一伺候就伺候了十五年。十五年啊,纵然铁石心肠都能捂热,但不知为何,观言至今看不透这位郡王,看不透就永远也无法交心。不过话说回来,一个三岁记事,四岁吃东西前让他先尝,五岁设计摔死贴身内侍,十二岁推宫女跳湖的人,谁还能指望他是正常的,或者他还会信任谁?
观言一路看着他成长,从最初的冷眼旁观到暗暗相助,直到完全认可,一共花了十五年。
他见证了韩敬已从懵懂孩童成长为一个标准的深宫少年,剩下的路也许更艰难,但愿还能见证他走到底,千万别沉不住气。
同时,观言也发现一个十分强大但也异常隐秘的人,始终站在韩敬已身后。这个人是谁,就连日夜在韩敬已身畔的他也无从得知。
否则,就算元德帝舍不得韩敬已死,也绝不会允许别人教他习字学武。
那段时间负责韩敬已读书的罗秀才总是埋头乱读一气,如果韩敬已听不懂,他便厉声斥责愚笨,直到韩敬已不敢吭声为止。更别提练字,连观言都看出罗秀才给的字帖写错了好多,这分明是误人子弟,奇怪的是韩敬已却不再辩驳,罗秀才让他怎么写他就怎么写。但夜深人静的安喜殿,开始出现一个断臂儒生,此人周身落拓,下笔铁画银钩,龙腾蛇跃,其气吞吐百川,其势撼人心魄,就更别提坐在轮椅上的那位武师傅。
当时尚且十来岁的观言直觉自己若敢说漏半个字,便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况且宫里死个把人实在太正常了,他的死大约激不起半点水花。但韩敬已阴冷的目光还是唤醒他对死亡的畏惧,值得庆幸的是这些人最终没有杀他,反而允他跟随韩敬已习文学武。
他知道的秘密越来越多,心头的选择便越来越明确,便也更加痛恨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元德帝的人。
原来元德帝在抱回三岁的韩敬已时就打算培养一个小孩子,陪同韩敬已长大,成为他最亲密无间最信任的玩伴,关键时刻可以用来背后插刀。
观言放下帘幕遮挡多余的光线,小声道,“殿下安歇,奴才告退。”
“去吧。”
“殿下。”临走之前,观言迟疑道,“奴才的身心只愿忠诚您一人。”
韩敬已抬眸,那目光令观言一时不敢直视。
“好。”
观言一愣,“好”是什么意思?既不说信任他,也不说不信他,只是一个好。然而令他欣慰无比的是此时此刻回答好的郡王,目光有一抹温和神采,不似最初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好似明白了什么,观言鼻腔一阵酸涩,含泪告退。
这一世观言提前表露忠心,与元德帝彻底划清界限,韩敬已并未感到意外,因为这一世的他也提前了挣脱一切的脚步,不只是挣脱,现在的他想要更多,或许……一个无拘无束的藩王已经满足不了最初的野望。
大家都以为三岁的小孩记不住昨天的事,可以对其为所欲为。
这世上哪有送幼弟当质子的道理!三岁的韩敬已虽不懂人心险恶但从大人的神情也能分辨“质子”并非什么光荣的称号。再说韩敬山明明有儿子啊,为何他说无子,元德帝就不假思索的相信。
所以,这是一个阴谋,一个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只是为了得到他的阴谋!
这些年纪足以做他父亲的皇兄只是把他当个小玩意儿拿来拿去。
比起现在的风光,韩敬已的童年并没有外界以为的那么好,一开始他生活在一个森冷的一旦喊叫会有回音的地方,这地方叫安喜殿,那么大,大到感觉用脚步再也走不出,却只有一个宫女两个小内侍陪伴他。
本能告诉他,若想出去,就要讨好那一身明黄的皇兄,那个比安喜殿更阴晴不定的老头。
可惜第一面就吓坏了韩敬已。那人见他不会说话,直接问这孩子是否有脑疾?宫人解释:郡王脑子还算正常,就是一直不说话。
原以为皇兄会心生怜惜,怎么也得宣个太医前来问诊啊,但他万万没想到,元德帝只是俯身轻轻摸摸他的头,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道,“这样也挺好。”
弟弟有病,哥哥说挺好!
韩敬已浑身冰冷,如被雷击中。
所以……他不能说话,说话太早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元德帝抱起幼小的男孩,动作温和,又摸摸那冰雪般剔透的小脸,只有韩敬已知道,知道当时自己正被什么样的目光盯视,那目光令人不寒而栗,既不像慈爱也不像喜爱。
这个称之为皇兄的中年人,比韩敬山更恐怖。
不久之后,元德帝牵着韩敬已的小手迈进一座陌生的宫殿,一个比安喜殿更阴森寒冷的地方,到处都是云雾般的纱幔,犹如招魂的白幡,呼啸的夜风不断卷起地上干枯的花瓣,那花瓣非常脆,踩上去会发出清晰的沙沙声。
有个女人衣衫松散的伏在美人榻上浅眠,这绝非正常的女人。因为她的双脚被又粗又长的铁链锁住,就像阜南道后院舂米的女/奴那种锁链,但这女人比女/奴干净,身上也没有伤,可是被锁住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再像是人。
元德帝不顾年幼的韩敬已大哭与反抗,将他扔进那女人怀中。
惊恐的韩敬已看清女人的脸,一辈子的噩梦。
他好怕,因为这个女人跟他长得太像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人?同时他也感到恶心,因为这个女人的右脸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自眉尾一直延伸嘴角,好像一条红黑色的蜈蚣……
皇兄,救救臣弟啊!他终于会说话。
元德帝笑着拍拍他的头,非但没救他,还当着他的面亲吻这个女人,而这个女人精神明显不正常,只会抱着他哭,嘴里喊着“乖乖”,泪水涂了他一脸,一脖子,他奋力挣扎,女人却忽然掐住他的脖子,尖细的手指一寸一寸勒紧他稚嫩的喉咙,那窒息的痛楚每每在午夜徘徊,女人的脸那么狰狞。
因为缺氧带来的耳鸣,眩晕甚至脑部胀痛,都让韩敬已放弃了挣扎,小小的四肢瘫软下来。
“我的乖乖啊!”一声女人的尖叫。
随着这声尖叫,脖子一松,大口大口的空气又顺着鼻腔涌入肺部,韩敬已睁开眼,看见痛哭流涕的女人不停朝他说对不起。
然后他被人一脚踹飞,晕了过去。
醒来的那个冬天,他病了三个月。
直到确信他什么也不记得,一群人才将他丢进安喜殿。
只有观言陪着他,另外一个内侍对他轻则打骂,重则鞭笞,洗衣做饭的宫女又懒又馋,导致他时常饥寒交迫。有一回,他忍不住向一个手持拂尘的内侍总管告状,内侍总管惩罚了宫女,而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第二天宫女就把他的棉被扔到院中,指着上面的肮脏辱骂他并告诉内侍,说他尿床。
没有,他两岁就不尿床了,这不是他干的!
不用说,等待韩敬已的又是一番吊打。从这个教训,韩敬已学会闷不吭声惩治敌人,不弄死对方,决不可让人发现。
他是龙裔,在阜南道有两个奶娘、四个贴身婢女以及两个内侍的龙裔,来到这诡异深宫,犹如龙困浅滩,任人磋磨,但这跟元德帝比起来都不算什么,那才是令他噩梦不断又百思不得其解的根源。
当着臣子的面,元德帝对他慈爱有加,一转身就将他丢给暴虐的内侍。
他恐高,元德帝就将他架在脖子上,斥责他胆小如鼠,然后一松手,看他大头朝下跌个鼻青脸肿。
有时候元德帝又对他很好,亲自喂他吃饭,但如果他吃的慢了,他又会莫名其妙发火,虽然,他从不打他,但暴虐的内侍会,只要元德帝怒容满面离开安喜殿,等待他的将是惨无人道的虐待。
直到他忍无可忍设计摔死了这条恶狗。情况并未好转,因为元德帝又派来一个叫传固的内侍。
传固不打他,但比打他更可怕。比如,传固将糕点扔在地上,诱导饥饿的他,“殿下,小狗是怎么吃东西的,学一个给我瞅瞅。”
“殿下,您要是不吃,晚上也没饭吃哦。”
“殿下,您不是瞧不起狗么,这条狗我便杀了,晚上我们一起吃锅子。”
年幼的韩敬已在这妖魔鬼怪盛行的深宫里只能默默的忍耐。
后来他渐渐长大,传固便不再折辱他,转而开始对他讲一些下流龌龊的故事,并鼓动他临幸宫女,那时他才十二岁,压根就不懂什么是女人,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个面目狰狞要掐死他的疯子。
“殿下,雨丝在沐浴,您进去了便知什么是女人,就按照奴才教您的,狠狠办了她。”
韩敬已感到恶心,逃走。
殊不知宫女与传固是一伙的,“小孩子要听话,否则就割了你的小麻雀,让你当太监!”并告诉他,“这种事情很好玩的,做过了一次你就会想第二次。”
那时的他已经偷偷学过两年功夫,但从未打过人,直到那宫女将手伸向他的腰带。
观言找到他的时候,他满手满脸都是血,传固一动不动的躺在湖边,半边脑袋都被石头砸烂,而引/诱他的宫女面朝下飘在湖心,幽幽荡着。
丰水的雨过天晴的天气甚为明朗,韩敬已伸伸懒腰,神清气爽。有个黑衣人跳进来,对他出示一枚铜牌。
韩敬已将藏在衣襟的密信递去,并冷声道,“本王身后跟了一串尾巴,老三的,沈肃的,就连外面两个护卫也是元德帝的人,你最好小心,不要连累本文。”
“是。”黑衣人垂首。
“沈肃不是老五的人。”韩敬已十分笃定,又道,“老四看起来有点意思。”这是新的怀疑对象。
扮猪吃老虎这种招式是他玩烂的,不信有人玩的比他更好。
“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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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丰水一伙闲帮悄悄混入,他们熟练的摸到田氏所在的上房,其中两人井然有序的围着房前屋后撒桐油,另外两个不停堆干草。
“老大,这可是长安大官家的老太太,死了真的没问题吗?”一个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
“孬种,死就死了,天这么黑,谁知道是我们干的!”
“对呀,你也太孬种了吧,分银子的时候怎不见你往后缩?”
胆小的人被同伙一阵冷嘲热讽,又气又怕便不再吭声。
而远在丰水千里之外的长安勋国公府。
刘玉筠手执美人锤一下一下敲着佟氏的腿。
“祖母,阿爹好不容易挤进翰林院,不知被多少双红眼睛盯着,已经步履维艰,那等见不得光的事还是不要被他知道的好。”
佟氏瞥了她一眼,这个孙女妥妥是她亲生的,脑子真不是一般的灵光。想出的法子也比她的不知要好多少倍!
她只想着去害刘涉川,但怎么害,实施起来异常困难。刘玉筠却掩口轻笑,“祖母真是想多了。如今田氏在丰水的日子有滋有味,可我听说她年轻的时候身体不大好,如今老了……应该更不好吧?就算没病也不一定没灾啊,昨儿个我还听说长安一户人家的老太太被天火烧死,可怜那老太太的儿子已经考中举人,礼部升调的文书都下来了,却不得不回家丁忧三年。”
百善孝为先,就算阁老首辅也逃不过“丁忧”二字。
如果刘涉川的娘死了,他就得丁忧。
丁忧的刘涉川就是个草民,草民有什么好怕的,说不定哪天就冲撞了贵人,反正乱七八糟的然后死了。
“你这个鬼机灵哟!”佟氏爱怜的推了刘玉筠一把。